第九十三章名正言順的羔羊


    三年前,秋季。


    蘇妍最近愈發煩躁,這種煩躁不是外界看上去的那種焦躁感,而是發自內心的鬱悶,好比熱鍋上的螞蟻,那種明明在高溫裏煎熬但卻無能為力的憤怒。又或著是溫水裏的青蛙,舒舒服服的泡了會兒溫水,轉眼又被沸水給燙脫了皮。


    無論是貸款手續的卡殼,還是還債期限的來臨,以及表麵上和江美香維持著平和友好關係的變化。哪一樣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開始頻繁地出入流金會所,江美香說她無論在這裏待多久都可以。畢竟表麵上兩個人和睦的就像朋友,或者那在別人眼裏就是準婆媳。但是蘇妍知道那個女人都是裝的,私下裏她隻不過是礙著邵凜空的麵子才對她友好而已,畢竟那是她的兒子,而自己這個無關緊要的外來者,隻能是“礙著麵子才能給予一點好處的人”。


    索性她也心煩,正好借美容的機會緩解壓力。一來二去那些服務員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她的舉動完全不像外界說的那麽優雅溫柔,對她們說的話也都是“妝沒有卸幹淨”“美容液沒有吸收好”“水太燙了”這種話,非常的刻薄以及....不自量力。


    於是背後有人議論她不知好歹,無非是“江總給她幾分麵子,還真當自己是小姐了”“吧台出身的陪酒女”等等。她蘇妍到現在隻是個開美容院的小商人,並且規模和會所也差了一天一地。但是比她還不如的小職員說出這種話來,他隻能笑笑。


    江美香算是得償所願,努力了這麽久,隻想看到自己被貶低的一文不值而已。


    她泡在水療室的溫泉裏費力地想,假如自己嫁給了邵凜空,情況也許比現在還要糟。毫無尊嚴的自處,和邵家人存在的代溝,就算邵凜空怎麽費力的周旋都不可能消去。現在她是負債累累的小商人,而從前呢,她甚至還是個酒水的推銷員。在那個輝煌的家庭前,足夠把自己照的原形畢露了。


    水汽很燙,嫋嫋的伏在臉上。看著看著,水裏仿佛伸出一隻小爪子來衝她招搖。來吧,答應吧,隻是二十萬而已,對江美香來說九牛一毛呀。她隻想讓你喪失尊嚴,你卻可以獲得愛情。從此以後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呢....


    說不定江美香隻是想羞辱她呢,拿著二十萬給邵凜空上一堂課,讓他看清自己是個為了錢才接近他的女人。蘇妍把頭上的浴巾放下來一點,讓尾端的頭發梢浸到水裏。


    那樣她除了能把債換掉,就一無所有了。


    新來的服務員小聲問“蘇小姐,要放精油麽?”


    她搖搖頭,“不,我不打算泡了。”


    服務員叫小靜,據說是鄉下來的。事實上可能美容院的工作人員農村的占了大多數,那些懷揣夢想的女孩子走到大城市裏,發現自己除了體力一無所有,她們中的一部分去飯店刷永遠都刷不完的盤子,或者進服裝店做銷售,一天站十二個小時。而另一部分選擇進美容院。


    先當學徒,學了技術後可以轉行做美容技師,拿更高的工資。即使是這樣路也不好走,那種粗糙的一對多的學習方式很難學到東西,還要忍受客人的嗬斥和抱怨,上級為了業績不停地擠壓,能熬個幾年算是非常難得。


    前途這種東西,就是黯淡無光的星辰啊。看似很近,但是望山還有跑死馬的時候,你又怎麽能知道和它隔了幾億年的距離呢。


    小靜笨手笨腳的把浴巾拿過來,腳把放在水池邊的精油踢翻了。


    蘇妍一驚,伸手去接住那隻瓶子,但是晚了一步,滑溜溜的瓶身從指間掠過,然後撲通一聲跌進了水裏。


    那種摩洛哥玫瑰的精油價格不低,一毫升也得幾百塊。是給會所的高端客人用的。


    換做是平常,那種東西也就隻用一兩滴就夠了。而剛剛小靜在問她要不要加的時候,瓶口還是敞開的。


    她預料到發生了什麽,水裏冒出了濃鬱的玫瑰香氣,好像打翻了整瓶的香水。


    恰好經理走進來,聞著滿屋子的香氣皺了皺眉,示意小靜跟她出去。


    “記在我的賬上吧。”她對經理說,對方點了點頭。事後她才知道那就是根本沒聽到的意思,經理隻是在腦子裏籌劃怎麽處理那個犯了錯的女孩,在半個月裏小靜陸續出了三次差錯,上次把一隻盛美容液的碟子打碎了,上上次則是調錯水溫燙到了客人。


    幾分鍾後蘇妍聽到外麵傳來的抽泣聲,她以為隻是例行的訓斥並沒有在意,但是換好衣服後才知道小靜已經走了。被會所開除,已經已經收拾行李回家了。


    她怒不可遏的問經理,“我不是說記在我的賬上嗎?”


    對方沒意會她的意思,無辜的聳聳肩“那可是幾千塊的精油。何況我們也沒讓她賠錢,隻是扣了幾天的工資.....”


    可是你們斷送了一個女孩的前程。她喉嚨冒煙,追出大門,外麵早就一個人都沒有了。


    剛才還小聲問她要不要精油的女孩就這樣不見了,此刻可能提著行李走到了汽車站或者檢票口,臉上還掛著淚痕。在這個城市紮根的夢想全然無影無蹤,女孩哭泣著買了回家的票,幾年後也許會在鄉鎮的集市上看見她。


    這個世界果然不怎麽能容忍錯誤啊。


    她懊惱的低下頭,好像從小靜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隻要稍微犯下錯誤,就失去了角逐的資格。被拋棄和被蔑視的恐懼一點點湧上心頭,她懊惱的垂下腦袋。


    所以說牧羊女不能做夢,因為羊圈裏還關著滿棚的羊。如果幻想和王子跳舞的時候失手打碎了地主的碗,就隻能等著呆在哪個茅草棚裏餓死了。


    她掏出手機,撥通了最上麵的那個號碼。他們曾經設定好要把彼此的號碼都放在第一位,為了這個不能寫名字,而是以字母a來代替。a是最首先的字母,在通訊錄的排列一定會是第一位,而他們是彼此的a小姐和a先生。


    “分手吧我們。”


    她沒用“我們分手吧”,在衝動的時候說出的話總是特別不考慮語序,這句話聽起來就和“傻逼吧你”“有病啊這人”聽起來沒什麽分別。a先生也沒有當真,而是學著她的語氣說“開玩笑呢你。”


    不,不是在開玩笑。我受夠了,受夠了因為愛你帶來的副作用,就像息斯敏帶來的胃痛感一樣灼人。在此之前我以為愛是你情我願,但是不是這樣啊。


    總有一天我們會被這份愛燙傷,就和那兩隻撲火的傻逼飛蛾一樣。


    “不要吧蘇妍,別人都在看著呢。”


    她的周圍沒有人,邵凜空卻站在人來人往的花店裏,聽到這話的時候把花架上的玫瑰碰翻了。他抱歉的看了看店主,對方以為他在和女朋友吵架,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但是分手這件事,比吵架好處理的多。吵架要有和好,要抱頭痛哭決定再也不離開彼此,要一起慶祝和燭光晚餐。但是分手不用,如果你說完“不要”對方仍然在堅持,那就什麽都不必說了。


    但是我也好想,讓你永遠不離開我啊。


    如果隻有我們兩個人就好了。無論有多窮,你生活低能而我不會存錢,我們每頓飯吃一包泡麵再把湯分掉,也好過流著淚的分離。我願意承認愛,是因為它帶給了我們巨大的痛苦,讓我在此後思念你的夜晚反複輾轉難眠,不住的想起你那句“有人在看著呢”。


    有人在看著我們呢。


    她脫掉自己的高跟鞋,用力塞進旁邊的垃圾桶裏。出租車司機看到這個滿臉淚痕的小姑娘嚇了一跳,還以為她遭到了搶劫,問要不要報警。


    報警也沒有用,因為被搶走的東西現在是別人的,永遠也拿不回來。


    她抹掉淚,然後對司機說“開車”。


    仿佛又回到冬天寒風肆虐的天氣,她站在教室外麵熬過一節又一節課,手指和臉蛋凍得通紅。後來知道那不是老師的錯,而是生活給她的教訓。隻要捱過就懂了,得過凍瘡的人就不會有人再忘了戴手套,瀕死的人突然懂得珍惜生命,失戀的人明白愛情的難能可貴。但是心靈雞湯沒什麽鬼用,失去隻會讓人更加渴求得不到的東西。就像貧窮的孩子會更加想要玩具,瘋狂加班的人渴望星期天,而失去愛就會想要更多。欲望是無底洞,但恰恰好在它能告訴你想要什麽。不是童話讀本,而是一箱厚厚的鈔票而已。


    現在你明白了吧?


    所謂的“不得不”“必須”都是人為自己的懦弱編造的理由,因為不那樣說就無法讓自己名正言順的做羔羊。在刺刀下乖乖的走向萬人坑也是這個道理。我們缺乏反抗的理由,所以才會退化的越來越軟弱,從噬血轉化為吃草,直到再沒別的可吃。由恐龍到家禽需要一萬年,但是再過一萬年雞鴨鵝也不會再變成恐龍。表麵看是進化了,但實際上是在保持後退,直到衰落為止。


    因為衰落,也是不得不為之的理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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