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黃昏


    警察的突然到訪並沒有給她造成壓迫感,事實上反倒讓她輕鬆了那麽一下。她甚至不懷好意的從人群裏搜索倪正聲和與他相關的倪係股東,但是並沒有收獲。


    如果說沉默的靈堂就像炸開了鍋,那麽警察的出現就是空降的冰塊,讓瀕臨沸點的水迅速冷卻下來。不到一個小時,來吊唁的人走的幹幹淨淨。隻剩下空蕩蕩的大廳和在場的邵家人。


    唐允看著邵亞宏的遺照和靈前的鮮花失神,董淑含又轉為小聲啜泣的狀態,接受著警方的調查。大致透露出來的意思就是如果死者家屬不一致同意的話是沒有辦法做屍檢的。何況現在已經是第三天,屍體的保鮮程度並不樂觀。


    邵力偉摟著妻子一聲不吭,他堅持不在屍檢同意書上簽字。老家的傳統是死者要入土為安,任何破壞遺體的行為都是不吉利的。


    而聽到“保鮮”兩個字唐允一陣反感,仿佛看到了冰箱裏的冷凍火腿。


    接著是例行的詢問,對邵亞宏生前幾天的行蹤反複的確認和盤問,特別是在情緒的表現上。邵力偉都反複搖頭。


    在橋上提取到的痕跡沒什麽特殊,就是純粹的車頭撞擊造成的,那輛邵亞宏開過的車因為浸過水,發動機有沒有問題也無法精細的識別。看來會以意外的鑒定來結案。


    如果沒有人來追究,那這件事就會成為塵封的曆史,除了痛不欲生的邵亞宏的父母,沒有人會再記得。


    那麽你呢?


    你希望有人追查,還死者一個公道,然後你也跟著去坐牢嗎?


    唐允被心裏突然冒出來的想法驚了一驚,落下來的手把一束白菊花打掉了。


    花束落地發出輕微的摩擦聲,惹得幾人都朝她看了幾眼。


    唐允連忙收回手,裝作驚慌的樣子看著他們。好在並沒有人對這件事掛心,那些靈前密密麻麻的全是花枝和香燭,會自己掉下來也不奇怪。


    江美香站起來活動一下手腳,然後招手示意她跟過來。


    她茫然的跟著江美香走到外麵,耀目的陽光刺的人眼發痛。市裏最近幾天都持續高溫,待在陽光下會覺得自己像融化的巧克力一樣,慢慢化成黏稠的液體。家家戶戶的空調風機都轟轟的開著,有些用電密集的區域已經斷了好幾次電了。


    她看著遠方的樹,在熱風下艱難地晃動著,葉子都被蒸發的萎靡不振,看起來幹巴巴的。


    “剛才那個女人撲過來,嚇到你了吧?”


    唐允回過神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弄明白她口中的“那個女人”指的是董淑含。


    兩人的關係似乎真的不怎麽好,就算是董淑含喪子被打擊成這樣,也看不見江美香有多沉重的樣子。或許本身就是她玻璃心了,一直以來董淑含的那種刻薄風格都讓人反感,江美香不煩到死才怪。


    這對妯娌相處了幾十年,看起來也總是不愉快的模式,光從江美香那次叫保安把她趕出去就可見一斑了。


    “別看她這時候這麽慘,那時候可是個刁蠻的女人。剛嫁進邵家來就一言不合要對我動手呢。”江美香手扶著欄杆,眺望遠方的風景。殯儀館建在遠離市區的地方,可以一眼望到碧綠的山丘和遠處的發電廠。“你猜怎麽著,後來還是老邵把我們拉開的。”


    “他不會勸架,我一心上去想給她一巴掌,教訓這個不知道禮節的女人。老邵把我倆分開,也不知道該罵誰,憋的臉通紅。”她詼諧的看著唐允,“我就是想告訴你,人的本性是改不了的。”


    這還真是出乎唐允的意料,她張大嘴,好半天沒想出來該怎麽回答。


    什麽叫人的本性是改不了的的?


    這話怎麽聽都是在黑董淑含。不過也確實像江美香的風格,她早就私下意識到這個名義上的婆婆實際上驚人的直率,並且絲毫不婉轉。手段的效率和狠辣也是出了名的見效,換在年青的時候,簡直能不遺餘力的吊打綠茶婊和那些小白花。


    “就算死了兒子她也還是那個董淑含,不信你看著吧。”江美香悠悠道。“等這件事過去了,你去盛遠貿易報道,讓親家給你選個合適的位子。”


    “什麽?”她疑心自己聽錯了。


    “去盛遠上班吧,邵家也不養閑人。”江美香半開玩笑的說道,“凜空每個月也得去公司好幾趟,未必有空陪你。女人有點自己的事業總歸是好的。”


    話是這麽說,她婆婆自己可就是個家庭主婦。唐允低頭去擦汗,這麽容易的就定下了她去盛遠的事情,反倒讓她有點摸不透對方的思路了。她進入邵家來一波三折,邵力學沒什麽態度,江美香卻是在死命示好,好到讓她懷疑人生了。


    “警官同誌。”江美香忽然笑著衝她背後打了一聲招呼。“你們調查完了?”


    唐允回過頭去,兩個男警察站在靈堂門口,對江美香露出詫異的表情。


    他們估計也在納悶江美香為什麽衝他們打招呼,而且那種笑容可掬的模樣和靈堂的氣氛格格不入。


    “我是死者邵亞宏的伯母。”江美香把手從欄杆上放下來,露出關切的表情。“案子怎麽樣,有結論了嗎?”


    兩人對視一眼,“這個目前還不方便透露。”


    “亞宏那孩子是真可惜。”江美香歎了口氣,“才上了兩天班就出了這種事情,家裏也是亂成一團。調查的事情就麻煩你們了,真是不好意思。”


    兩人有些意外,相對於語無倫次的董淑含,江美香顯然要正常得多,說出的話也更委婉得體。心裏不由的生出幾分好感來,“案件的原委還在調查。不過我們調了案發地點附近的監控錄像來看,死者開的車是自己開上高架橋的,也就是說意外的可能要大一些。”


    江美香露出寬容的表情,“說起來也是,那孩子又沒有和什麽人結仇。隻是要讓弟妹接受事實,恐怕還得費點時間。”


    她的言下之意再簡單不過了,邵亞宏八成是意外死的,董淑含堅持的什麽冤死橫死全是她的臆想,她隻是接受不了兒子離去的事實而已。


    調查的警察也深以為然,董淑含接受詢問時情緒顯然過於激動,說的話也是毫無邏輯。一會兒自稱在家裏看到了死者,一會兒又提到死者給她托夢雲雲。歸根到底全是站不住腳的事實,h市每年發生的酒後駕車意外有幾十起,這樣的家屬並不少見。


    幾人又閑聊了幾句,然後兩人告別,走下樓梯。江美香看著那警服的最後一抹藏藍色消失在樓梯口,用閑聊的語氣說道。


    “事情最重要的不是過程也不是內容,而是結果本身....”


    這下換唐允疑惑了,江美香表示的內容實在太隱晦,她聽不懂。


    對方反而笑了,“我的意思是說,這件事最好快點了解。邵氏的股價因為新聞的影響出現了波動,再這樣下去業務就要受牽連了。”


    她含糊的應了一聲,如果把過程算成邵亞宏的死因,那江美香的意思大概就是說她並不在意人是怎麽死的,隻關心這件事會不會影響到自家的公司。


    這種精細而冷漠的考量讓她想起另一個人。


    唐允看向淡藍色的天空,低空的高溫蒸騰了陣陣熱流,連帶著視野裏都出現了氣流般的虛影。


    “畢竟我還是挺喜歡你的,所以有些事也不介意跟你分享一下。”江美香和氣的攬過她的胳膊,湊近她而耳朵小聲說。“有個女孩和凜空....”


    手機鈴聲突兀的響了。


    唐允隻能尷尬的把手機從口袋裏翻出來接通,“喂?”


    是銀行打過來的電話,因為那些股份的轉讓開戶得用到她的個人信息,必須得本人去親自注冊一下。


    她汗涔涔的答應下來,然後掛掉。江美香的行為真是讓她意外到家了,連邵凜空身邊的女朋友都知道。而且還用這麽直接的方式傳達給她,難道是在給她送助攻?


    “您兒子他並沒有....最近並沒有出入夜店,也沒有到酒吧玩過....”她決定虛晃一槍,萬一江美香真的想透露給她點信息,當然要來者不拒。


    自從兩個人假結婚之後稱呼問題就變得混亂,她不可能像從前那樣叫老板,也不能叫少爺或者邵公子,聽起來真是傭人專用稱呼,隻好用上“您兒子”這種生硬的不行的稱呼。


    江美香雙手一攤,她包裏的手機忽然也響了。


    “惠玲?啊,在呢。”她眼睛朝樓下瞟了一眼。入夏了殯儀館的喪事極多,邵家也隻是包下了二層的大廳。而樓下停著幾十輛車,要想找出個人來還真是不容易。


    然後最讓唐允腦袋裏冒問號的是那個名字,她記得邵峻琪的媽媽也叫什麽玲,還是她上學的時候偷看家庭登記表看到的。


    邵峻琪今天也來了,他的家人不可能不到場。


    “那就這樣吧,不過他們未必有這個心情....就咱們兩家?那也行。”江美香掛了電話。


    “走,帶你去認識下咱們家的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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