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從南離山脈下來的風肆意地吹著,將落下的雨滴吹向四麵八方。


    這場雨從清晨就已經開始在下,如今已經十點了,還在下著。


    南離城外幾裏地有一塊荒地,整塊地隆起凸出像是一座巨大的墳墓,當地人一直叫它“大墳坡”。


    不知何時,大墳坡頂多出了一堆東西,那多出來的一堆東西不是旁物,竟是一顆顆人的腦袋。


    整整齊齊碼在一塊兒,有數百顆,堆成金字塔一樣的形狀。


    每一顆腦袋上頭發都很少,頭頂基本上光禿禿的,隻有鬢角留著兩根髒辮子,一個個眼睛睜得跟牛蛋一樣,死不瞑目。


    這些腦袋正是被割下來的那夥兒金刀衛的,被築成了京觀。


    此刻,大墳坡的周圍站著密密麻麻的身影,有披堅執銳的士兵,有錦衣華服的富商,有衣衫襤褸的平民……


    少說也有五六千人,全都圍著這座“京觀”指指點點。


    “原來傳言都是真的,這些確實是夏狗的腦袋!”


    “不錯!老頭子我十幾年前被夏狗砍斷一條胳膊,差點就死了,那夥兒夏狗就是長這副模樣,老子死也不會忘記!”


    “該死的夏狗!你們也有今日!老朽的三個兒子都被這些夏狗殺了!”


    ……


    有九成的人都很激憤,因為他們跟夏國都有血海深仇。


    如果不是他們身前有一隊甲士攔著,他們早就衝上去剁了這些夏人的腦袋。


    從東麵仍舊還有人趕來,隔著老遠就能聽到他們的驚呼。


    人群當中,一名二十四五歲的青年神情肅穆,他容貌俊秀,穿著一襲白色長袍,風度翩翩,猶如鶴立雞群。


    “秦公子!”


    一名中年男子從人群中來到了他的身邊,在他身旁還跟著兩隊手持槍棍的武者,自動給他分開一條道。


    “武管事!”


    白袍青年朝中年男子微微點頭,中年男子也對他施了一禮。


    若是王誠在此,便能一眼認出二人,正是秦飛羽和武三豹。


    “秦公子來得這麽早?”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武三豹笑了笑,隨即看向大墳坡上的那些人頭,道:“這位新來的王將軍倒是夠狠,竟敢把夏人的腦袋築成京觀。”


    “殺人者人恒殺之,夏人屠戮南離百姓,自當有此報應!”秦飛羽冷冷道。


    “秦公子所言甚是。”


    武三豹點了點頭,隨後將那顆大腦袋湊到秦飛羽近前,小聲道:“三豹聽說,那位王將軍有意將咱們被夏人搶走的那些財物歸還,不知秦公子可有所耳聞?”


    “略有耳聞。”秦飛羽道。


    武三豹道:“既然要歸還財物,為何又興師動眾來這兒?直接送還我等豈不省事?”


    秦飛羽沉吟道:“此事恐怕唯有那位王將軍清楚。”


    “秦公子對這位王將軍知道多少?好像突然就冒出來了,東邊傳來的消息,說是一個小門派中的弟子。”武三豹問道。


    秦飛羽道:“小門派弟子倒是不至於,必定有著驚人的師門傳承,否則不可能在如此年紀有這般強大的實力。”


    “嘿!這天下真是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現在連江湖中人都要來跟咱們爭食了。”武三豹搖頭笑道。


    秦飛羽道:“不管是江湖中人,還是世家子弟,終究都是我大周子民。”


    “嘿!三豹沒那麽多心思,隻要他把咱們家被搶走的財物歸還,一切就都好說。若是不還,他日後在這南離……哼!”


    武三豹麵露凶狠,那一臉的橫肉在以一種高頻率抖動。


    正在這時,從人群外傳來一聲無比嘹亮的高喝。


    “將軍到!”


    隨著這一聲響起,所有的議論、嘈雜全都戛然而止。


    隻見,王誠一身黑色長袍,裏麵穿著赤色儒凱,烏黑的長發被一頂皮冠束起,龍行虎步走入人群。


    無需人去特意驅趕,人群中自動讓開了一條道。


    王誠穿過人群,來到大墳坡頂,站在那處京觀前。


    他麵朝著眾人,朗聲道:“諸位父老鄉親,就在前日,夏兵突襲我南離,城中三千餘戶人家被毀,上萬名百姓慘遭殺害。劉將軍率軍拚死抵抗,當場戰死,麾下九千餘名守軍隻有三千餘人逃出……”


    開始時聲音還很大,越到後麵聲音越低,就像在講故事。


    眾人隨著他的講述,思緒沉浸到前日那場血淋淋的屠殺當中。


    “今日,本將把諸位父老鄉親叫來,其一就是為了祭奠死去的南離縣百姓和戰死的將士們,就用這批夏人的人頭!”


    王誠說著指向身後的那處京觀,高聲道:“他們就是夏國六王子率領的那些金刀衛,今天,本將把他們的人頭在此築成京觀,日日夜夜向我們死去的鄉親和將士們磕頭謝罪!”


    “謝罪!”


    “謝罪!”


    ……


    眾人的情緒一下被點燃了,高舉著手伸向空中揮舞。


    “原來是碰上了夏國的禁軍衛隊,難怪劉興則的人攔不住他們。”


    武三豹眯著眼睛,道:“看來這位王將軍不簡單那!連夏國的禁軍衛隊都滅了,此人的實力絕對非同一般!”


    秦飛羽輕聲說道:“絕世猛將!”


    “絕世猛將?”武三豹一驚。


    見秦飛羽點頭,他張了張嘴,半天才說一句:“怎麽可能?”


    是的!


    怎麽可能?


    武三豹自己就是習武之人,祖上更是以軍功封爵的安遠侯,所以他很清楚“絕世猛將”四字代表著什麽。


    想當年安遠侯立下赫赫戰功,但他仍舊沒能達到“絕世猛將”的層次,縱觀他們那一代人,唯有那位武林至尊達此境界。


    “難道此人未來能達到周煌前輩的境界?”武三豹驚道。


    秦飛羽道:“即便達不到,將來天下必有一席之地!”


    武三豹點點頭,一個已經成長起來的絕世猛將,不是那麽好殺的,即便是大宗師也未必有十成的把握殺掉他。


    他想了想,覺得有些事情還是暫時擱置,此人多半已經入了周王的眼,未來必然會被重點培養。


    此時,王誠已命人抬了一塊巨大的石碑立在那座京觀前。


    他拔出一直都隨身攜帶的那柄黑劍,在石碑上題字。


    “昭武十年,時值季夏,夏蠻犯境,屠戮南離……”


    洋洋灑灑寫了兩百多個大字,最後在石碑下腳寫上日期並署上名字,王誠收劍而立,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有沉重,有痛快,還有重任,幾種情感混在一塊兒,是他從未體會過的。


    王誠轉身看著下麵那一張張人臉,若有所悟:“這也許就是一種歸屬感吧!”


    他心裏雖然一直把自己當做周人看,但總是少了什麽,說到底他終究不是這裏的人,對這片土地沒有歸屬感。


    但是經曆此事之後,這種歸屬感終於有了,而給他歸屬感的就是下麵站著的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他緩緩開口:“鄉親們,本將知道大夥兒怕夏人,一聽到夏人就準備跑路。很多人從骨子裏怕夏人,夏人真的這麽可怕嗎?”


    下麵的眾人不自覺地將腦袋低下,因為王誠說的就是他們。


    “都他娘的兩個肩膀,一顆腦袋,有那麽可怕嗎?”


    王誠一下提高嗓音,劍指身後那一顆顆腦袋,喊道:“看到沒有?這些夏人他也會死,他們的腦袋一刀砍下去也會掉,他們沒那麽可怕!”


    “都抬起頭來!看著這些腦袋,是不是跟你們一樣,都是血肉做的?”


    眾人聽後,緩緩抬起頭。


    王誠見火候差不多了,朝人群外喊道:“帶上來!”


    這時,有兩隊士兵壓著幾名夏人向人群走來。


    起初眾人再見到夏人時,全都下意識地往後縮,等看到這幾名夏人身上傷痕累累、垂頭喪氣時,膽子終於大了起來。


    “呸!夏狗!”


    有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朝一名夏人臉上吐了口吐沫。


    這一吐讓其他人的怒火“蹭”地一下燒起來了,直接衝了上去,逮著幾名夏人暴打。


    “夏狗!老子打死你!”


    “你們這群畜牲!殺了老頭子三個兒子還不罷休,連老頭子的小孫子也不放過,都給老頭子去死吧!”


    “殺了他們!”


    ……


    大量的南離縣百姓一擁而上,場麵一下就失控了。


    負責押送的百姓根本控製不住,隻能向坡上的王誠求救。


    “隨他們去吧!”


    王誠立刻給幾人傳音,讓他們不要去製止那些百姓。


    這幾個夏人是前天沒有被當場殺死的,但全都身受重傷,之所以留到現在才把他們拉出來,就是為了這一刻。


    南離縣的百姓苦夏人久矣,對他們而言,夏人與洪水猛獸無異。不把這種心理抹去,人人都怕夏人,還怎麽打敗夏國?


    王誠現在手中的兵太少了,張韓帶過來的人馬再加上成義手底下的還不到五千人,連守城都捉襟見肘,那麽他勢必會征召新兵。


    新兵從哪裏來?


    隻能從他們中來!


    如果他們還像以前一樣,人人都畏懼夏人,哪會有人願意當兵?


    所以,王誠從一開始就已經想好了,必須要讓老百姓把腰杠挺直了,不再懼怕夏人,因此才有了今天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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