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訂在距離醫院不算太遠的繁華商業街區,一家逼格高端氣質溫馨的西餐店。


    舒瑾著實是有點餓了,並不跟洛庭遇客氣。席間,她注意到男人隻寥寥吃了一點點——


    “你準備剩下來給我打包當午餐麽?”麵對舒瑾的一句調侃,洛庭遇心裏微微戚戚。


    以前偶爾三人行,宋安雅因為要保持身材,基本上隻動幾口。倒是舒瑾,像隻好養的小貓咪一樣,不挑不揀,剩下的菜也從不肯浪費地打包帶走。


    洛庭遇覺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認識眼前這個叫唐韻的女人不過才短短一星期,卻為什麽總能在她身上重疊出自己魂牽夢縈的那個靈魂。


    三年都過去了,他真的像自己想象的那樣,那麽想念舒瑾麽?


    紅酒裏醉人的顏色在幽幽的小提琴音裏震顫波紋,倒映著洛庭遇愈發蒼白的臉。他隻是下意識地,伸手過去,抿了一小口。


    “喂!你空腹怎麽能喝酒!”舒瑾放下叉子,叫了一聲。


    “忘了......”洛庭遇放下杯子,無奈搖搖頭。可是胃裏的灼燒感再次提示著他,有種痛在身體上煎熬反複,卻還是比不上那些隱在歲月裏的心痛。


    他道了聲抱歉,趕緊從口袋裏摸出一個藥瓶,含了半片藥吞下去。


    “你吃的是什麽藥?”舒瑾警惕地伸出手,“拿來我看!”


    “沒什麽,進口的止痛藥而已。又沒中文的。”


    “我在瑞典念了三年書!”


    “沒商標,”洛庭遇不動聲色,“被家裏的狗啃了。”


    狗?舒瑾心裏微微一痛,小錦還活著啊?


    那狗是自己和洛庭遇在外麵撿的,垃圾箱翻出來的時候連臍帶都沒斷。後來硬生生養成了一條堪比二哈破壞力的小傻逼。


    洛庭遇給他起名叫小錦......


    “算了,身體是你自己的。我是醫生,又不是萬能的神。隻是提醒你為小念考慮考慮,他還那麽小就已經失去了生母,如果連父親也......”


    “兒孫自有兒孫福。”洛庭遇打了個響指,跟侍應生叫了杯溫水,“有些人.......即便沒有父母,一樣成長得很好。”


    “你錯了!”舒瑾一拍桌子,插著牛排的刀子咕嚕嚕地翻滾了好幾圈,“沒有父母的那種痛苦,不是你們靠想想就能理解的。早熟的孩子看起來又乖巧又懂事,但他們心裏深藏的自卑是一輩子都無法補救的。他們會更敏感,更卑微,很容易愛上別人,依賴別人。他們永遠處在兩性關係裏的低位,畫地為牢的束縛著。到最後,受傷的永遠是他們自己!”


    如果我也有爸爸媽媽,如果我也像宋安雅一樣是個驕傲的千金小姐?舒瑾想,那麽洛庭遇,我們之間的故事是不是從一開始就不會寫成這樣呢。


    “對不起,”洛庭遇唏噓一聲,“我記得你說過,你也沒有雙親。”


    “沒什麽,我隻是心疼小念而已。”


    舒瑾抓起桌上的紅酒杯,一飲而盡。她很少喝酒,但不得不承認那穿喉而過的濃烈,真的是暢快淋漓。


    “其實今天我......還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下,唐醫生。”


    “嗯?”


    “你也聽徐主任說了,小念這個情況.......要是能有個駐家醫生,會改善很多。我知道你在醫院很忙,所以想問問你,願不願意周末上門?平時小念都在幼兒園,我經常要出差應酬。有你陪著,他媽媽不至於手忙腳亂。”


    “你叫我住到你家去?跟你太太一起照顧小念?”舒瑾倒吸一口冷氣。


    “嗯,我知道我可能唐突了。但是——”


    “不好意思,我能照顧孩子,但我照顧不了大人。”舒瑾冷笑半聲,“恕我直言,您太太發起瘋來那個樣子,可不比小念容易對付。”


    “對不起,上次是她冒犯你了。她以前真的不是這樣的。”洛庭遇微微垂了下眼睛。


    “女人婚後什麽樣,取決於她嫁了怎樣的男人。”舒瑾用叉子攪了攪麵前的配菜,“洛先生該不會覺得,這都是她一個人的錯吧?”


    “是我的錯。”洛庭遇不置可否,“當我再也無法判斷對她的感情是不是愛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注定回不到過去了。可我娶了她,無論如何要對她負責。”


    “無論她是怎樣的人?”


    “嗯,無論。”


    舒瑾默不作聲,有些偏見自在人心,有些偏愛有恃無恐。


    他與宋安雅的感情在人前欣羨了多年,是苦果是惡果,終究與自己這個‘死人’無關。但一想到能經常和小念在一起,舒瑾還是很期待的。


    衣袋裏的手機在震動,是喬白年打來的。舒瑾確實有很多話想問他,但現在並不方便。


    按下靜音,她與洛庭遇慢慢往醫院走回去。初冬的冷風吹劃過各自的心事,這一路,他們沒有說更多的話。


    “小念?”打開辦公室門,眼前的場景著實叫兩人吃驚不小。


    “小念!誰讓你動爸爸抽屜的!”


    就看到辦公桌下的幾個抽屜全都被拉開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雜物像小地攤一樣被孩子擺了一桌子。


    “洛先生你回——”陳斌從門外進來,頓時紅著臉緊張道,“不好意思我剛才去了個洗手間,這孩子他......”


    “爸爸。”小念乖乖地放下手裏的東西,小嘴撅著靠牆站住,“我不是故意的,以後不敢了......”


    “跟你說了多少次,不可以隨便翻爸爸的東西!”


    “算了洛先生,孩子還小,你別對他發這麽大火。”舒瑾上前,抱著小念輕輕安撫。


    而立在辦公桌前的洛庭遇頭也不抬,隻顧用顫抖的雙手一一清理著被孩子翻出來的物件。


    臉上的表情,就仿佛什麽稀世珍寶被人擅動後浮出的憤怒。那一刻,他的世界裏分明就隻有他自己——


    “項鏈呢?”打開那個精巧的紅盒子,洛庭遇怒眉一挑,再次衝著小念大吼道,“拿出來!”


    舒瑾呼吸一窒!


    “爸爸,小念沒看到......”淚水在男孩眼眶裏打著轉,“不是小念拿的......”


    “還撒謊!”


    男孩嚇得一個激靈,哇一聲哭了出來。


    “洛庭遇你發生麽瘋啊!”舒瑾拉開包帶,甩出那天被自己偷偷藏起來的項鏈,“是不是這條?我在沙發底下撿的,怕小念給吞了,就先放起來。剛才想著問問你,隻是忘了而已!”


    蹲下身,舒瑾抱著小念一下下拍撫著:“小念不哭不哭,不理你爸爸,神經病!”


    洛庭遇攥著項鏈,臉色白得像張紙,半晌也沒說出一句話。


    後來站在一旁的陳斌略略尷尬地上來打了個圓場,說要不要他先把孩子送回去,剛才夫人都打電話來了。


    洛庭遇點點頭,在孩子漸行漸遠的哭泣聲中,頹然坐回床鋪。


    “你都不跟小念道個歉麽?”


    舒瑾微微攥著雙拳,低聲道:“孩子的心都是很敏感的,受了冤枉往往要難過好久。”


    “我知道......”


    洛庭遇慢慢攤開掌心,孤零零的音符墜子躺在一片鮮紅的血跡裏。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以這頓挫的金屬鋒芒,割破了掌心。


    舒瑾唏噓一聲,轉身翻包去找藥棉。


    “我記得好像是在她十四歲那年,有一回,我媽的項鏈丟了,怎麽都找不到。於是晚飯後跟我爸小聲嘀咕了幾句,說懷疑是她拿走的。我爸找她談話,語氣不重。她總是那樣,不解釋,不反駁,呆呆默默的。其實我知道,那天晚上她一個人躲在房裏哭了好久......


    兩天後,我媽在舊衣服裏找到了項鏈,全家對這件事也就沒再提了。但她好像變了好多,越發不愛說話,給她什麽都不要,連餐桌上的蘋果都不肯主動吃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麽想的,就去商場買了這條項鏈送給她。我說這算是替我爸媽認個錯,你收著,咱們就還算一家人,不許再記仇了。嗬嗬,這事後來我都忘幹淨了,後來才想......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就那麽在意失去她?我更不知道......她竟會把這條不值錢的項鏈,看得比生命還重。


    哦,抱歉唐醫生,我跟你說這些,你一定很無奈吧?”


    “無妨,當故事聽聽而已。”舒瑾道,“醫生見慣人生百態愛恨情仇,都習慣了。”


    “是啊,世間除了生死,皆無大事。”洛庭遇苦笑一聲,靠著床鋪和衣躺下,“她死了,我才覺得我的人生真的再無大事了。”


    洛庭遇就躺在舒瑾的腿邊,幹淨柔軟的黑發在她單薄的絲襪上,撩得細細癢癢著。


    舒瑾看著他沉靜的容顏下,慢慢起伏出平穩呼吸的鼻翼,仿佛那些年所有的愛恨情仇都變得不那麽激烈了。


    十幾年的愛意,沉澱不易,其實每個人感動的也不過都是他們自己。舒瑾揉了下眼睛,撿起洛庭遇滑落在地的外套,輕輕蓋在他身上。


    嘩啦一聲,雪白的藥瓶從他的西裝口袋裏滾出。舒瑾下意識用腳踩住,瓶子上確實沒有標簽,但裏麵白白的藥片卻散發了一陣陣令人心悸的清冷氣息。


    舒瑾倒出來一顆,用紙巾包著塞進口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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