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病院的長托普通病房內,荊楚瑜立在喬大山床前。


    “荊先生,病人的意識是清楚的,但是幾乎不能對話也不能下床移動。”


    護士如是說。


    “我不需要他對話,隻要會搖頭點頭就可以了。”


    荊楚瑜揮揮手,叫護工出去。


    喬大山嗚嗚亂叫,一雙驚恐的眼睛瞪出可怖的血絲。


    荊楚瑜冷笑一聲,微微踱步上前——


    “喬大山你知道我最恨你什麽麽?”


    “嗚嗚嗚……”老人搖頭,拖著脖頸下僵硬的殘軀,試圖往後移動。


    “我恨像你這麽垃圾的人渣,怎會會有阿憐那樣的女兒……我現在問你幾個問題,你隻需要點頭或搖頭。有半句假話,我會叫你比現在還要生不如死!是不是你,夥同三個綁匪潛入別墅抓走曉琳的?”


    喬大山點頭。


    “喬憐事先知不知情?”


    喬大山搖頭。


    荊楚瑜沉吟一瞬,眼神掃過喬大山完好無損的身子。沒有一點傷疤,也沒有一點‘失血過多’的痕跡。


    想到喬憐那天晚上要自己捐血的時候,表情,神態,以及決絕到以假亂真的謊言——


    “喬大山,曉琳是不是……還活著?”荊楚瑜仰起臉,厲聲道。


    “嗚嗚嗚!”喬大山搖搖頭,旋即又點頭。


    “你到底知不知道!”荊楚瑜上前一把捉住他的衣領,將他一把骨頭拎提起來。


    “嗚嗚……嗚嗚嗚……”喬大山又搖頭又點頭。


    “你是說你不知道?”


    “嗯嗯嗚嗚。”


    就在這時,荊楚瑜口袋裏的手機作響了。


    是宋美娟打過來的。


    剛剛他給她打了幾個電話,始終沒人接。


    “喂媽你在哪裏?”


    可就在荊楚瑜喊出媽的一瞬間,喬大山顯然產生十足不安的反應。他不停地用下頜往前懟,似乎是——手機的方向?


    “楚瑜你找我有事啊?今天你不是要跟羅雅登記去麽?”


    “媽你先告訴我你在哪?”荊楚瑜擰起眉頭。


    “我……我沒在哪……我……唉這兒信號不好,我回頭再跟你說。”


    宋美娟心虛,匆匆掛了電話。


    “太太,還要繼續麽?”看到喬憐再一次昏了過去,保鏢心有戚戚。


    “澆醒她!”


    ***


    荊楚瑜在原地踱步幾分,然後祭出犀利的目光,再次逼緊喬大山——


    “你剛才,是什麽意思?你,認識我媽?”


    “嗚嗚嗚……嗚嗚!”喬大山點頭如同雞啄米。


    荊楚瑜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觸及到了某些真相的起源點,鮮血的氣息已經彌漫在一切理所當然的假象上!


    宋美娟一直都不喜歡喬憐,這是荊楚瑜知道的。尤其是他們兩人成年後,愈發無法掩飾的形影不離,更讓一向偏愛羅雅的宋美娟像防賊一樣如臨大敵。


    所以,她可不可能會借著這件事大做文章?可不可能故意把喬大山也拉下水,再把傷害羅雅的錯,一並歸結到喬憐頭上?


    荊楚瑜心裏有點亂,他覺得——如果事情真的隻是這麽簡單,那喬憐為什麽不辯解?她明明可以對自己說清楚的!


    還有曉琳……她真的還活著麽?如果還活著,那這麽多年,為什麽從來不露麵?


    喬憐……喬憐你到底在想什麽?


    荊楚瑜轉身衝出病院,一個電話又敲到阿豪那裏。


    “我媽在哪?”


    “您說太太?我……我也在找她。羅小姐在辦公室裏哭得很傷心,您不是說讓我找太太去陪陪她麽?”


    再次撥通了宋美娟的電話,荊楚瑜的口吻已經愈發嚴厲了起來。


    “媽,告訴我你現在在哪?我要見到你,立刻!”


    “你……你到底有什麽事啊?我這忙著呢。”宋美娟心虛,聲音啞了幾番的不自然。


    “老區檀香別墅是不是?”荊楚瑜低吟一聲,“我已經在門口了,看到你的那台車子停在外麵。媽,你是不是跟……喬憐在一起?”


    “我……唉!楚瑜!”


    宋美娟話音未落,兒子的電話就已經狠狠垂掛下去。


    一時間,她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快!快把喬憐放下來!給她換上幹淨衣服!”


    “太太!荊先生已經到院子了!”保鏢從門口衝進來。


    嘩一盆冷水照著喬憐麵門再次傾倒上去,喬憐皺了皺眉頭,再次掙紮起眼前微弱的視線——


    “太太……楚瑜要來了麽?你……不要跟他……”


    “是,我當然不會跟他說。喬憐,你不是真心愛著楚瑜麽?你應該明白,如果他知道當年他換上的雙眼,是從荊曉琳的眼眶裏挖出來的,他得有多痛苦?對吧!喬憐,你……愛楚瑜,是愛到可以為他去死的對麽!”


    說時遲那時快,宋美娟抓起喬憐的手,將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按進去。然後一把捅進自己的肩膀——


    “來人啊!殺人啊!”


    “媽!”荊楚瑜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裏衝進門的。


    眼前那一切,像極了曾經讓他不得不相信的那些事實。


    荊楚瑜隻是很自然地持槍在手,隻是下意識地……對準了喬憐的胸口。


    “楚瑜!你……你終於來了!”宋美娟癱倒在地,血淋淋的控訴足以敲擊任何一個兒子的心靈。


    “快殺了她,她綁架了曉琳,想要向我敲詐勒索!我……我……”


    喬憐什麽都沒說,隻是用盡最後的氣力靜靜站定腳步。


    她看著荊楚瑜,眼神卻再不肯回避溫柔。


    黑洞洞的槍口就像兩人之間最後一場訣別的賭,喬憐一無所有,無法下注。所以她不知不覺地上揚了嘴角,心裏有愛,所往無懼。


    “楚瑜你還在猶豫什麽!你想想她是怎麽對你妹妹的!”


    宋美娟的尖叫像一場野火裏最唯恐天下不亂的秋風,歇斯底裏,又極盡了走投無路。


    荊楚瑜盯著喬憐,慢慢地,慢慢放下了槍。


    “這一次,我選擇相信你。阿憐。”


    久違了溫柔的口吻,久違了憐惜的眼眸。那一刻,喬憐禁不住淚水與衝動。


    晃了晃身子,她趔趄進荊楚瑜的懷中。


    傷痛和絕望數不勝數,但男人的胸懷……卻依然有她最熟悉的溫度……


    “阿憐……”


    大手碰觸她羸弱不堪的肩背,一道道血痕洇濕偽裝的幹衣服。


    喬憐的臉慘白像紙,喬憐的呼吸如蚊鳴。殷紅的鮮血沿著她唇慢慢淌過腮邊,她的身體似乎在不可自持地抽動。可是她卻舍不得閉上眼睛——


    那些湧動的濕潤和湧動的情感,肆意著,洶湧著,一簇簇扯疼了荊楚瑜的意念。


    “阿憐,你要說什麽……你什麽都不用說,我信你!”


    ***


    “醫生!醫生她怎麽樣!”


    急救室的大門再次開啟,荊楚瑜已經忘了上一次這麽裂肺剜心的痛楚是何時何地何情景了。


    “病人的外傷並不嚴重,但是她有肝癌,合並刺激的並發症很可能無法在繼續妊娠。她……已經懷孕四個多月了。”


    “你說什麽!”荊楚瑜幾乎站立不穩。


    “楚瑜!我就跟你說,這個女人不能相信!”宋美娟已經包紮好了,剛從一旁的清理室裏出來。


    同時她一甩手,將一封錄音放給荊楚瑜聽。


    “你聽聽看!她親口承認,她懷了她男朋友的孩子。還有後麵,她也承認了曉琳其實是在她手上的!楚瑜,你不要再被這個貪財虛榮的女人騙了。她所做的一切,從來都隻是為了她自己!快點把她交給警察,楚瑜,隻有羅雅才是真心愛你的女孩!你什麽時候才能不要再糊塗了!”


    荊楚瑜搖頭。


    “媽,我是不會再相信的了。”


    越是看似完整的證詞和指控,越是像足了陰謀與嫁禍。


    “我會等阿憐醒過來,我會等她把一切親口告訴我。


    我不曾親眼見過她的時候,就憑心信任了她整整十年的光景。


    我從不畏懼把自己的一切交在她手上,以前是這樣……以後……也一樣。”


    身後傳來一陣陣清脆的擊掌聲,一下子撅住了這裏詭異而膠著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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