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再度關上了。


    公主麵若寒霜, “你任性妄為,以為隻影響了你自己嗎?若跳下水的不是駙馬, 是旁的男人,再讓其他婢女認出你是駙馬的小妾, 你讓駙馬怎麽辦?還是要本宮親自把你送出去?”


    芝芝沒想到,她的確沒想到,她前生和今世也算得上是孑然一身, 自從她嫁人後, 她的爹和弟弟仿佛就離她遠了,她一個人呆在陌生地方。都說人死前會記住最後一點美好,她也是。她被活活打死之前,她哭,她疼, 她想爹娘, 想弟弟, 可是沒人來救她, 她便回憶起跟她一樣被誣陷的男人給了她死前最後一點體麵。


    起碼不是赤身裸體地悲慘死去。


    芝芝不想報仇,卻想還那一點點恩情,她想跟對方說,千萬要小心公主。她隻不過想混進牡丹宴, 誰知道半盞茶時間不到,她就被發現了。她隻是想偷偷地溜進去, 見到對方, 偷偷地提醒對方, 隻是現在的她唯一能做的。


    “說話!”公主見芝芝長時間不說話,心中更是怒火中燒。


    芝芝看著麵前的人,心中越想越悲切,她嘴唇顫抖,眼圈越來越紅,最後吸了下鼻子,哭了。


    她被公主凶哭了。


    凶人的見芝芝哭了,先是一愣,隨後火氣上漲,“怎麽?說你幾句就哭?心可是陶瓷做的?”


    芝芝垂下眸,晶瑩的淚珠又滾落一顆。她落水後,此時便渾身濕透,小臉慘白,看上去可憐兮兮,現下又默默垂淚。


    公主沉默了一瞬,扯過旁邊的被子把芝芝包得嚴嚴實實,語氣不再那麽冰冷,“不許哭了。”


    芝芝默默扯了下被子,心中悲涼,“若公主……覺得妾室壞了……府裏名聲,便打死妾室算了。”說到後麵一句倒有幾分決絕意味。她哭得眼淚汪汪,又覺得自己氣勢不夠,可是現在又沒有手帕,芝芝猶豫一瞬,最後用被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她想好了,要死也不能在對方麵前示弱。


    公主低頭看著麵前的小老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臉淚水,最後還用的被子擦的眼淚,“她”把唇抿得緊緊的,才沒讓自己笑出來。


    芝芝渾然不知對方的心思,她隻覺得自己此時像極了說書人說的那種忠義女俠,為了報恩,哪怕壞人嚴刑拷打,也絕不妥協。


    哼!


    她芝芝雖然大字不識,但是一身孤勇。


    “死?”公主把笑意壓了下去,慢條斯理地說,“你死不了,但是跟今天有幹係的人一個都活不了。”


    “她”說完便轉身要走。


    芝芝懵了,那瞬間腦子閃過了好幾張臉,她情急之下,直接從床上下來,跪在了地上,“妾室錯了,求公主饒命。”


    公主背對著芝芝,語氣森冷,“怎麽?方才不是還要尋死覓活的?為了幾個丫鬟倒來求本宮,本宮尋思著你這院子裏的三個丫鬟都活不了。”說完,欲走。


    芝芝不想因為自己的事連累他人,顧不得那麽多,一把撲過去抱住了公主的腿,若公主出現下了命令,那些丫鬟就真死定了。


    “妾室求求您,一切都是妾室一人所為,絕對跟他人毫無幹係。”芝芝感覺到自己抱得的腿想動,便抱得更緊,“公主求求您。”


    這個傻姑娘這一抱倒完全沒有顧及到被抱的人的感受,她也沒發現對方身體都有些僵硬了。芝芝出身卑微,沒有經受過豪門貴族的那種係統的培訓,貴族女子哪能這樣抱著自己的當家主母,而且甚至在知道對方是男人的情況下呢。不過芝芝活了兩世,又當了幾年阿飄,就不是講究三綱五常的女子,否則也沒有那個膽子獨自找向青雎,還想著給人送荷包,暗示對方上門提親了。


    芝芝哭得傷心,隻想著公主莫將此事牽連到他人身上,她抱緊了公主的腿,她知道,隻要這位在怒火沒消之前離開這個房間,今日要死很多人。“她”才不會在乎一些螻蟻的生命。


    她算明白了,故事的忠義女俠真的不好當。


    “您罰我吧,我什麽都願意,求您了。”芝芝帶著哭腔說。


    她沒發現被她抱著的人的耳朵現在是紅透了,甚至白皙的臉上還浮起了紅雲。“她”故作正經地咳了兩聲,“放開。”


    芝芝沒聽出對方語氣的不同,隻覺得對方要去殺人,又抱緊了些,“妾室求求您了。”


    芝芝唱了長時間的小曲,說話都有點吳儂軟語的意思,此時哭得傷心,又帶著哭腔說話,那聲音啊,她自己沒發覺有問題,可旁人聽了便……


    公主眼神微動,最後彎腰直接把芝芝扯開了,幹巴巴地說:“那此番先饒你一次,若有下次,本宮定不輕饒。”


    “她”說完拔腿就走,根本不給芝芝開口說話的機會。


    公主離開後,采苓便走了進來。采苓看著坐在地上的芝芝默默走過去,扶起她,還拿手帕擦了擦芝芝臉上的淚水,“五姨娘,先換個衣服吧。”


    芝芝看見采苓心有愧疚,“采苓,對不起。”


    采苓笑了下,“哪有主子跟奴才說對不起的,五姨娘,你要知道,有些人天生就該踩著別人的骨頭。”


    芝芝聽得懵懵懂懂,可是采苓卻不再說,隻是服侍著芝芝換好了衣服,衣服一換好,曾大夫就過來請脈了。但縱使這樣,芝芝還是病了,昏睡了一整天,曾大夫跟采苓說,這是被嚇著了,倒也不用太擔心。


    芝芝醒來的時候,采苓守在身邊。翠釵院又來了兩個丫鬟,分別叫卷丹和鈴仙,還有三個粗使丫鬟,暫且不提。卷丹年歲較輕,看樣子跟芝芝差不多大,性子也活潑,她梳頭發手藝好,鈴仙年歲長一些,性格沉穩,她善泡茶。


    一下子芝芝的貼身丫鬟就有三個,不過芝芝還是更喜歡采苓一些,因為上輩子也是采苓跟在她身邊。


    公主雖然說了饒了芝芝這一回,但是派人查了是誰把芝芝帶進去的,最後查到一個叫紫珠的丫鬟身上,紫珠是在三姨娘身邊伺候的,被查出來當場就撞柱自盡了。


    采苓低聲說:“奴婢打聽了,宮嬤嬤不準備打死那丫頭的,隻是那丫頭剛進屋就自盡了。”


    芝芝愣了,“怎麽會?紫珠?三姨娘?”


    采苓說:“五姨娘,這事就莫提了,公主此次寬宏大量,已經是我們的不幸中的大幸了。”


    來了兩個丫鬟後,芝芝越發體會到當主子的感受了。她現在無論做什麽,都有丫鬟跟在身後,哪怕是如廁,都有一個丫鬟守在外麵。平日晚上的守夜也不再是采苓一個人而是三個丫鬟輪流守夜。采苓跟芝芝說了,這兩個丫鬟是佩蘭親自挑的送過來的。


    芝芝本來也沒覺得這兩個丫鬟哪裏特殊,直到她有日出門散步,不小心踩到一個石頭,腳滑了一下,離她本來幾步遠的卷丹直接閃了過來,一把扶住了芝芝。


    芝芝眼裏閃過驚訝,完了,卷丹這丫頭會功夫。


    那她還怎麽逃出公主府啊?


    又逢著十五,芝芝一早就起來了,她想到上次在對方麵前自己那個樣子,又羞又氣,隻求今日去了不要多生是非了。鈴仙給芝芝挑的衣服,裏麵是煙霞色齊胸曳地襦裙,外麵則是一件象牙色窄袖對襟外裳,頭發是卷丹梳的,梳的是雙刀鬢,兩鬢別的翠玉扭花華勝。


    芝芝出門沒多久就碰到了二姨娘,二姨娘看見芝芝先是臉色微變,隨後便走上前親熱地打了招呼,“五妹妹也是去公主那?”


    “嗯,今日不是十五嗎?”


    二姨娘看了眼芝芝的打扮,“五妹妹這身真好看,才短短幾日不見,覺得妹妹比往日出落得更水靈了。”


    芝芝看看她,“二姐姐才是真的漂亮,天姿國色。”


    二姨娘莞爾一笑,“可當不得這詞,這天下怕是沒有幾個女人能當得起,尤其我還在公主麵前。”


    公主?“她”怕是不會喜歡天姿國色這個詞了。


    芝芝誇人的話也隻那麽幾句,再閑聊下去,她就無話可說,隻好轉開了話題,“二姐姐,我們還是快點去吧。”


    在公主寢殿門口碰見了三姨娘和四姨娘,三姨娘這回看到芝芝反應比之前更大,臉迅速地扭到一邊,四姨娘上來打了個招呼,“二姐姐,五妹妹,一起來的啊?”


    芝芝看著容色明媚的四姨娘,想到雪茶變成紫珠一事,從四姨娘的丫鬟變成了三姨娘的丫鬟,真的太奇怪了,不過想想,雪茶見她的時候,說自己是雪茶,芝芝便信了,包括在攬月閣遇見的那個水蘇,她並沒有叫出雪茶的名字。


    “不過恰好碰見了,好了,我們進去吧。”二姨娘說。


    四姨娘拿團扇遮住半邊臉,偷偷對芝芝眨了下眼,似笑非笑,“是時候進去了。”


    芝芝覺得自己好像明白點什麽了。


    她垂下眸跟著她們一起進去。


    這次聽完規矩後,她們被留了下來,公主身邊伺候的丫鬟青黛笑眯眯地說:“暑氣重,公主說讓幾位姨娘喝點冰鎮百合蓮子再回去,還有這入秋之前,各位姨娘就不用來請安了,因為公主和駙馬要隨著皇上啟航去北方避暑。”


    芝芝眼睛眨啊眨,覺得她機會來了。


    但她剛回到翠釵院,佩蘭就來了。


    “恭喜五姨娘,公主特意讓五姨娘跟著去避暑呢。”


    芝芝:“……”


    她回房默默把拿出來的珠寶又重新藏了回去。


    第三日天微亮,芝芝就坐上北去的馬車,而且坐在她對麵的還是公主殿下。


    駙馬起碼,公主乘車,因為此行人數眾多,許多大臣也帶著妻兒一同去,所以為了刪減馬車數量,一個府的女眷都坐在一起,所以芝芝也因此有機會坐在了公主的對麵。


    芝芝從上了馬車就低著頭,表情如喪考妣。她縮在角落裏,隻希望對方能當她不存在,可世上事情,十之八九都是不如願的。


    公主輕咳兩聲,“本宮有些口渴了。”


    芝芝聞言,立刻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端到公主麵前。她眼神惴惴不安,像極了小兔子看獵人的表情。


    公主未動,隻是撩起眼皮看她一眼。


    芝芝端著茶杯也不敢動,“公主請……。”這時馬車一顛簸,芝芝措手不及,一杯茶倒了半杯在公主身上,“喝……茶。”


    芝芝咬唇,抬起眼偷偷看了公主一眼。


    公主看了看自己濕了的衣擺,又抬起眼看著芝芝,又看了眼衣擺。芝芝忙把茶杯放下去,把自己的手帕拿出來,恭恭敬敬雙手遞給了公主。


    公主下巴微抬,“你讓本宮自己擦?”


    芝芝眨眨眼,會意,撩開簾子對坐在外麵的青黛喊:“青黛姑娘,公主衣服不小心打濕了,勞煩你進來一下。”


    然後芝芝就坐在旁邊看著青黛跪在地上給公主擦衣擺,隻是公主的臉色有些難看,最後青黛出去的時候,“她”甚至皺了下眉,“以後本宮叫你進來再進來。”


    青黛臉色閃過驚恐之色,連忙跪在地上稱是,公主一擺手,她便連忙出去了。


    芝芝繼續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哪知道公主又說:“茶呢?”


    比對青黛說話時候的語氣還要凶。芝芝又去斟了一杯茶,心裏忍不住想,公主常年女裝,會不會早已經心理變態十分厭惡女子,畢竟“她”後麵當上皇帝的時候,明明後宮佳麗無數,卻很少進後宮。


    芝芝把茶重新遞給公主,這回她端得特別穩,生怕再倒了。可喝茶的人仿佛一點都不急,先是不動,隨後慢悠悠地伸出手接過了茶。公主把茶端在手中半瞬,仿佛在等什麽,最後“她”蹙了下眉頭,飲了一口茶。


    “難喝。”公主把茶杯放回了木桌上。


    芝芝不知道說什麽,反正這茶又不是她泡的。她其實好想睡覺了,可是眼前的這個人讓她怎麽睡……


    芝芝心裏暗歎一口氣,隻覺得重生之後什麽事都稀奇古怪地來了,鬼也是,駙馬也是,公主也是。提到駙馬,芝芝伸手撩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駙馬果然騎著馬與他們的馬車同行,芝芝撩簾子的動作被駙馬發現了,他往這邊瞥了一眼,雖然立刻臉色僵硬地扭了回去。


    “在看駙馬嗎?”


    芝芝誠實地點點頭。


    “有什麽好看的?”


    “馬好看,妾室還沒有騎過馬。”


    簾子被人強行放了下來,公主那張美豔的臉上全是鄙視,“那馬還沒有本宮的踏雪一半好看。”


    踏雪是公主養的一匹馬。


    芝芝默默點點頭,表示讚同。哪知道公主卻像是怒了,眉目之間隱約有怒氣跳躍,最後“她”輕哼一聲,坐了回去,也不再使喚芝芝。


    行了幾天的路才終於到了北方的行宮,芝芝作為公主府的女眷被安排到公主和駙馬住一個殿,那宮殿名為瑰央宮,是北方行宮的第五大宮殿了,隻是公主住進來就十分不滿意,他們此行帶來的丫鬟不多,基本都是公主身邊伺候的,芝芝隻允許帶一個貼身丫鬟,她想帶采苓,卻被要求帶上卷丹。其餘伺候的人都是宮裏的人,芝芝看見太監的時候,還隱隱有些興奮,畢竟是活生生的她第一次見到太監呢。


    芝芝被分配住在瑰央宮的一個小房間裏,但裏麵的用設擺件卻比她的翠釵院好得許多。晚上是皇上宴請同行的文武百官,芝芝作為一個小妾,自然沒資格參加,本來準備沐浴後就睡覺,卷丹卻告訴她,瑰央宮裏的浴池房裏麵的池水都是藥材熬出來的,最能活血化瘀,化解舟車勞頓。


    芝芝猶豫片刻,宴會一時半會不會結束,她去泡個澡也花了不久時間。想到這,她便讓卷丹收拾她的衣服,開開心心去泡澡了。說來,京城那麽熱,芝芝沒想到行宮這裏卻如此涼快,行宮處處都是花草,走在長廊裏都能嗅到滿鼻的花香,而且那涼風襲來讓人覺得分外舒心。這行宮的天也好像跟京城的不一樣,這裏仿佛更寬廣,漫天的星辰更多。芝芝因為無法逃跑的抑鬱之情總算得到開解一點點了。


    浴池房裝潢極其華麗,看得出設計之人的用心,甚至那人知道公主的喜好,浴池房裏的香用的是果香,聞起來格外清新,但卻隻有皇家的人才能那麽奢侈,水果不用來吃用來擺的。浴池房中的浴池占地極廣,占了整個屋子的大半,其中浴池的周圍皆是用美人圖屏風圍成一圈,起到遮擋作用,那屏風上的美人也獨特,雖然未細畫美人麵容,隻不過寥寥數筆勾出其臉型輪廓,卻能讓人覺得這圖上的美人便個個都不同,甚至個個都姿色清麗,身姿綽約,這便要看作畫者的功力了。


    浴池出水的龍頭也別致,擬的是孔雀的形態,孔雀開屏,尖喙吐出池水,而池水不是透明的清水,而是略顯棕色的水,但靠近池邊也聞不到藥味。


    這浴池房做得真是格外的驚細了。


    芝芝在卷丹的伺候下下了水,她趴浮在水麵上,讓卷丹給她清洗頭發。芝芝那一頭青絲又黑又順,隻是發梢略卷,不像其他女子,她散下頭發的時候比挽起頭發要更加顯得麵如芙蓉,不言不語也是勾人的模樣。


    卷丹一邊給芝芝清洗頭發,一邊說:“五姨娘頭發養得真好,比奴婢伺候的任何主子頭發都順。”


    芝芝扭過頭看她一眼,“你原來還伺候過誰?”


    “奴婢是宮裏出來的,原來伺候的是秦美人,後來去伺候了淑貴妃,最後被淑貴妃賜給了公主,公主又讓奴婢來伺候五姨娘。”


    好像有一種越混越差的感覺。


    芝芝又扭回頭,卷丹把芝芝頭發衝洗幹淨,淨了手說:“奴婢去拿護發的東西來,五姨娘等等。”


    “哦。”芝芝隨口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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