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凜冽,呼嘯的北風猶如冰刀子。京城位屬北方,一到年末,就格外寒冷,今年還未下雪,但已經打了霜。


    入夜後,京城都分外安靜,但有一處卻像是一滴水掉進了熱油裏,迅速沸騰起來,炸開了。


    “快差人去稟告主子,這賤人和奸夫被我們捉在床上,可不許放過了。”


    芝芝睡得正香的時候,一群人闖進了她的房間,她模模糊糊醒來,正要喊采苓,卻看到自己的腰上搭了一隻手。


    嗯?


    她向來是獨自睡的,上次兩個人睡還是她十歲,同娘親一起睡的。芝芝還沒來反應過來,她的簾子就被一把扯開了。


    然後便是尖叫聲。


    “五姨娘床上有個男人。”


    芝芝瞬間清醒了,但她也被人一把拖下了床。


    “今日可算抓到這對奸夫淫.婦。”


    話音剛落,芝芝就感覺有人在扯她衣服,“□□還穿什麽衣服?這淫.婦的丫鬟呢?”


    “回宮媽媽,采苓吃了酒,醉醺醺的,喊都喊不醒。”


    “省得,直接打死。”


    芝芝的腦子本來迷糊得像一團漿糊,但這句話突然讓她清醒了,像一道靈光突然劈中她的大腦。


    “不,我沒有……”


    話沒有說完,臉頰就被狠狠地甩了兩巴掌。


    是宮媽媽打的。


    宮媽媽是公主身邊的人,專事刑罰的。平時裏府裏的人犯了什麽錯,都是宮媽媽來處罰。她掌管著生殺大權,打死一個人都是小事,事後給點銀子即可。


    縱使芝芝名義上是駙馬的小妾,但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比丫鬟貴氣不到哪裏去的人,宮媽媽從小看著公主長大,是宮裏培養的人,她打一個偷人的小妾,也不過是小事。


    兩巴掌下去,幾個人上來把芝芝的褻衣扒了,隻讓她穿一件肚兜和褻褲,又拿繩子給捆住了,嘴裏塞了塊破布。


    “這賤貨怎配穿衣,把她丟進柴房。”


    “等等。”


    兩個人正要把芝芝帶走時,一道低沉的男聲響起。宮媽媽眼神微眯,猶如饑餓許久的母大蟲,隻待那獵物鬆懈半分,她便撲上去將那人撕咬分裂。


    “天寒地凍,貴府如此作風有所不妥吧。”


    那男聲剛落,芝芝就感覺一件尚帶有體溫的衣服輕輕地披在她的身上。她驟感溫暖,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一張如君子般的俊朗麵龐。


    一雙眼睛更是溫柔如秋水。


    不管眼前這個男人是誰,隻要他不是駙馬,芝芝這個偷人的罪名就跑不到了。


    她是被板子活活打死的,死前也不知道所謂的奸夫是誰,她也沒能見到公主和駙馬,直接在天亮之前被人從柴房拖出來,壓在刑罰凳上打死了。


    那些人猶如勾魂使者,冷漠沉靜,芝芝嘴裏還堵著布,空氣裏隻有板子打上皮肉的聲音。


    “咽氣了,好了,丟去亂葬崗吧。”


    *


    芝芝死了,成了阿飄。


    她剛變成阿飄的時候,非常不習慣,因為她沒辦法踩在地上,隻能飄。有時候風吹大了,還能把她吹到樹梢上去。


    芝芝想,可能是黑白無常還沒有找到她,所以她現在還可以在人間飄來飄去。


    真有趣。


    她心裏想。


    芝芝成為阿飄做的第一件事是回家。


    剛飄回去卻發現原先她爹帶著弟弟住的房子沒人住了。


    當初芝芝被抬進公主府邸的時候,她爹得了一千兩白銀。普通人家一年也就花銷十兩白銀,這一千兩,夠他們家好吃好喝用上大半個輩子了。兩年前,公主大婚,大婚第七日便下令讓全國家中有十四歲到十八歲的女兒的家庭,將女兒畫像送上來,公主要親自為駙馬選小妾。


    此時一出全國震驚,古來今往便沒有這樣的,但公主十分受當今皇上寵愛,所以這個聖旨便頒布下去了。


    芝芝十五歲,也屬於範圍內,所以她爹拿了她本來準備去相婚事的畫像送了上去,結果中選了。這是好事,對於芝芝全家來說。


    芝芝天生就生得豔麗,甚至說得過分點,她長了一張禁.臠該有的臉蛋,豔而不俗,麗而不濃,一身雪白肌膚根本就不像是窮人家出來的女兒,而她的身段更是,明明還隻是花骨朵的年齡,卻開得如此耀眼。這樣的女兒家,尋常人家反而不喜,當家主母怎能選個看上去就讓人聯想到床榻之事的女子呢?若是嫁給尋常人家做小妾,她爹又覺得有些對不起芝芝,再者聰明一點的女人,怕是都不願意讓丈夫納一個這樣的小妾。


    芝芝能成為駙馬的小妾,對於她來說,便是野雞飛上枝頭,還有幸能見到真正的鳳凰。皇家砸千金養出來的鳳凰,該是什麽樣子啊?


    芝芝找了好久都沒有看到她爹和她弟弟,她想會不會是她偷人的事情,還牽連到了她爹和她弟弟,所以她立刻飄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安靜極了,每個人都在正常運作著,仿佛前幾日才死了個五姨娘的事不曾發生過一樣。她這個五姨娘其實名不副實,因為她連駙馬的麵都很少見,說話更是少上加上,前麵三位姨娘,身份地位並非普通人,她真真是一隻野雞,那幾位姨娘也不怎麽看得上芝芝,更何況除了家世,那幾位整日談論詩詞歌賦,而芝芝隻會女紅和煮飯。


    駙馬也偶然遇見她,與她交談過,隻是問名字那裏,芝芝就答不上話。


    “芝芝?可是嫋嫋水芝紅,脈脈蒹葭浦的芝?”


    芝芝聽不懂。


    她本家姓林,可是她是女孩,按照家族的風俗,女孩是沒資格有姓的,因為會嫁出去。


    她就叫芝芝,她也不認識幾個字,隻會寫自己的名字。她記得有一年中秋,公主府大辦宴會,二姨娘出了個擊鼓傳花的遊戲,由樂姬擊手中的小鼓,鼓聲一停,誰手中拿著那朵金桂,誰就作詩一首。


    芝芝一直在祈求那朵金桂不要落入她的手裏,哪知道第一輪就落入她的手裏。眾目睽睽之下,她拿著那朵花,漲紅了臉,囁喏說不出話。


    三姨娘是個急性子,忍不住說:“五妹妹,說話啊,難不成沒長嘴?”


    二姨娘微微一笑,“五妹妹可能一時半會還沒想到,不急。”


    芝芝看著她們,嘴唇動了動,最後吐出:“中秋……月兒圓,我……我……在賞月亮。”


    她話音剛落,四處都傳來嬉笑的聲音。


    那些笑聲像海潮,瞬間把她吞滅。


    她的掙紮和痛苦都隻是加大了海潮的力度。


    芝芝想。


    *


    芝芝飄去她原先住的地方,卻發現那個地方空蕩蕩的,沒有人,院門還上了鎖。想來,是她死了之後也沒有人敢住進去,畢竟她就是在這裏被活活打咽氣,怕是晦氣。


    她歎了口氣,隻是不知道采苓是不是也變成阿飄了,若是也變成阿飄,她們還可以坐下來談一談。


    芝芝現在也不知道她床上的男人怎麽來的,她雖然蠢,也沒有蠢得至極,她就是個無用的小妾,連駙馬的麵都見不上幾麵,若是有人特意為了害她設下此局,實在是沒有必要,而那夜宮媽媽讓人先捉自己,甚至連公主和駙馬的麵都未見上一麵,就直接打死自己。但那個男子……


    芝芝不僅回憶起那雙眼睛。


    那個男人有一雙極其美麗的眼眸,渾身氣派不容小覷,怕不是尋常人物。


    此局多半是衝那人來的,自己可能隻是一個小棋子。


    芝芝想到這裏,決定想去查清此事。她立刻飄去公主住的地方,那裏一定能見到宮媽媽。


    公主住的院子是主院,占地幾乎是公主府的一半,她平日都討厭別人去她的院子,所以她們這些小妾平日無事都不敢去,隻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會過去學規矩,這個規矩是公主身邊的束媽媽定下來的。


    去學規矩的時候也很難見到公主,因為公主那時候還在睡覺。


    芝芝這回能光明正大地飄進公主住的地方,莫名還有些得意。


    你是公主有什麽了不起,我還是鬼呢?


    芝芝大膽地飄了進去,甚至還對著路過的婢女和奴才做了鬼臉,把自己的舌頭扯出來,繞著自己的脖子纏繞好幾圈,可是她的精彩表演對方壓根看不見,甚至還穿過她走了過去。


    芝芝頓時有些沮喪,但她突然聽到宮媽媽的聲音。


    “你們幾個動作快點,公主就要醒了。”


    宮媽媽依舊是老樣子,發絲梳得一絲不苟,麵容嚴肅,猶如常年板著臉,她臉上法令紋格外深,像是兩道深深的刀疤印在她的臉上。她就像守在門口的石獅子,嚴肅刻板,眉目間又透著深深殺氣。


    芝芝盯著她,渾身忍不住打了個顫栗。


    這樣的人,連鬼都怕。


    宮媽媽帶著一群人進了公主住的寢殿內,芝芝也趁機飄了進去。公主的寢殿有種獨特的熏香,芝芝從來沒有聞過比這更好聞的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殿裏麵更香,便情不自禁地往裏麵飄。


    飄著飄著她越過那些奴婢走到了最前麵,隻要她伸手,就可以撩開公主床上的帷幔,但是她卻聽到一句龍嘯。


    芝芝尖叫一聲,立刻捂著耳朵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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