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響裏的聲音像一個藝術家正在與人講解他嘔心瀝血雕琢出來的作品,許是怕別人聽不懂所以語調緩慢,故作的平靜依然無法掩飾他情緒的激動,接下來的話更將他內心的雀躍暴露無遺。


    “北亞這些年在李總的運籌帷幄中蓬勃發展,無論在商界還是在社會上,都取得巨大的成就和聲譽,我對李總的能為也由衷感到欽佩,真不愧是虎父無犬子!想必無債一身輕的李董事長在天有靈看到李總今日的成績,也該死而無憾了。畢竟當年天海集團破產,集團董事長跳樓自殺後,李總身為李董事長唯一的後人,身上背負的債務可不比兩年前的季氏集團少。”


    這番話在現場瞬間引起了一番躁動,手持麥克風的記者們摩肩接踵地湧向舞台中央,將麥克風支起湊到李慕珩跟前的講桌上,等李慕珩開口與聲音的主人隔空對質。


    雖然隻與老板見過一次麵,李慕珩已然斷定音響裏的聲音出自老板。目光掠過在場的幾位董事,那些老頭子困惑慌張的表情無疑是在告訴他,他們對這突發狀況毫不知情,昨天反應最激烈的張董一直盯著人群裏的某個人。


    李慕珩順著張董的目光看過去,最終落定在人群中央最出挑的那張臉孔上,迎著對方擔憂的目光,做好最壞打算的李慕珩心中仍是覺得失望。


    甚至覺得難過。


    原本拔掉連接音響的線就能中斷這場鬧劇,但他身邊的保安沒有一個人去做這件事,隻是將他保護在一個看似安全的高度裏,暴露在眾人和攝影機麵前,接受無數人的審視。


    音響裏的聲音還在繼續,“聽說郭董事長癌症病發時,李總和你當時的女朋友林嵐在醫院寸步不離的守著,李總為免病人受外人打擾,還在醫院病房門口安排了不少保鏢,就連郭董事長的親人都無法進去探望。李總費心費力地為郭董事長安排這些,真是比對親人還要到位呢。哦,對了,我這裏專門留了一些照片和視頻,想與大家一起分享李總的恩義兩全。”


    舞台後方的屏幕亮起,播放著三年前醫院的監控,郭瑞陽的病房門口確實有保鏢把守,林嵐和他經常出入病房,包括郭瑞陽臨死前最後見的人也是他與林嵐。


    “郭董事長病故後,遺囑裏聲明將他手中北亞百分之五十的股權無償轉給李總,但我比較好奇,郭董事長怎麽會把自己一手創建起來的北亞集團交到一個外姓手裏?難道在郭董事長心中,真把李總當做親子對待了?可我又聽說,郭董事長在住院後改過一次遺囑,他最先擬定的那份遺囑還保存在他的代理律師手中呢。李總想看的話,我隨後就讓人送來。”


    老板話裏的意思,其實是在暗示在場所有人,李慕珩是通過不正當手段拿到郭瑞陽的股份。


    李慕珩垂放在講桌上的手收緊,麵色仍顯鎮定非常,淡淡道:“你有任何疑問,可以通過正當途徑去獲取答案,會有專人為你分析解答。今天是北亞集團對外的發布會,不希望無關人員參與,請你立刻停止你的危言聳聽。”轉過頭吩咐一位保安,“把音響線拔了。”


    老板嗬嗬笑了聲,“是我危言聳聽,還是李總心虛不敢承認,等會兒會有人來揭曉答案,我與李總拭目以待……”


    老板的聲音倏然中斷,音響線被保安拔出,記者們反倒爭先恐後地擠近李慕珩,想要從他嘴裏問出一些能製造出大新聞的話。保安們不敢傷人,隻能一味地退讓。


    從後台無功而返的杜坤朗怎麽也擠不進現場,遙遙地望著台上孤身獨立的李慕珩,心急火燎地打電話通知樓下的阿寧立刻帶人上來控製現場。


    但現場的記者已經開始了一輪又一輪地逼問,“李先生,請問郭董事長真是因為癌症去世的嗎?”


    “北亞集團的股份郭董事長為什麽會無償轉讓給你?轉讓的具體理由是什麽?”


    “在郭董事長住院期間,你真的阻止他的家人去醫院探望他嗎?這麽做是出於什麽原因?”


    “你父親去世後,你是如何在短短幾年內就將天海的債務還清?與北亞是否有關?”


    “李先生,請你正麵回答我們的問題。”


    麵對無休止的追問,李慕珩從其中一名記者手中拿過麥克風,冷聲道:“各位所有問題可以提交到企業公關部,稍後會給出詳細的圖文解釋,請各位回去耐心等候。”


    但有幾位記者不依不饒,繼續糾纏著李慕珩要個說法,問得問題超出今天這些信息的範圍。


    台下的江容清著實沒料到會來這麽一出,她原本以為今天隻有股份的話題,哪知道還牽扯出這麽一樁子事兒來。


    李慕珩那些陳年舊賬雖然都不是什麽違反公德和觸犯法律的事兒,但作為南城商界的代表人物,依然不能被人容忍。更何況幾位董事對李慕珩本就心懷不滿,發生這種事隻怕會變本加厲。


    眼見情勢十分不利於李慕珩,江容清左擠又推艱難地挨近陸臨舟:“臨舟,你快去幫慕珩解圍啊,再這樣下去他非被這群瘋狂的記者給吃了。”


    陸臨舟看了江容清一眼,很淡定,“現在誰都幫不了他。”


    “為什麽?”江容清緊著心問。


    陸臨舟平靜地看著台上看似孤立無助地李慕珩,“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沒有人幫得了他,也沒有人願意幫他。”收回目光看向江容清,“若不然,你為什麽推我上去,而不是自己親自去?”


    江容清臉刷地一下就白了,支吾著:“我跟慕珩已經離婚了,我上去……隻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而你不同,你是北亞集團的總經理,是慕珩最信任的人,於公於私你都應該上去幫他。”


    “他最信任的人?”陸臨舟聞言,輕聲嗤笑道:“早就不是了。”


    江容清難以置信地看著陸臨舟,第一次在陸臨舟臉上看到布滿陰沉之色的模樣,直覺告訴她,這一切跟陸臨舟有關……


    會場的門再次打開,阿寧帶著十幾名身形魁梧的保鏢一路過關斬將到李慕珩身邊,將記者與李慕珩徹底隔開一段距離。記者們依然不死心,高舉著麥克風和攝影機對著李慕珩。


    杜坤朗從一名記者手中奪過一支麥克風,大聲道:“今天的活動到此結束。”


    阿寧帶著保鏢在兩邊開道,為李慕珩騰出一條路來。


    心知今日的困境不可能這麽輕易地就破了,老板搞這麽大動靜的目的也絕不會這麽簡單,但李慕珩仍需立刻離開現場回趟家,他不敢保證老板會不會瘋狂到把沈月卿暴露出來。


    在此之前,李慕珩以為老板是陸臨舟,所以才順著陸臨舟陪幾位董事來參加這場會。準備在陸臨舟出手時,將他挪用公司資金,以及和大天公司藍洛合謀進行非法集資的證據公布。


    陸臨舟想要的無非是公司和總裁這個職位,李慕珩會力爭守住,守不住他也不會強求,因為北亞本就不屬於他,不屬於李家。


    但此刻,他徹底否定陸臨舟是老板的這個猜測。


    如果陸臨舟不是老板,那又會是誰?最終的目的是什麽?


    大步邁下舞台徑直往門口走去,在外人看來是準備逃離現場,殊不知他心急如焚,生怕在家裏的沈月卿會被人盯上。


    不如酒店保安的畏首畏尾,阿寧帶來的保鏢都跟隨李慕珩多年,一切自然以保護李慕珩安全為主,麵對擠過來的人群,他們也不帶手軟的直接推了回去。


    江容清見狀,以為這件事暫時告一段落,忙緊跟在後麵,準備等人少的地方再去安慰李慕珩。


    在臨近大門時,一道身影從門後麵站了出來攔住李慕珩去路。


    雖然隻是餘光,李慕珩仍是認出了對方。隨後目光與之相撞,墨瞳猛然一縮,緊抿的唇顫了顫,呼之欲出的兩個字到嘴邊換成了另外一個名字,“藍音?”


    林嵐身上還穿著昨天那套衣服,長發隨意的紮在一起,素淨到有些蒼白的臉上沒有半點妝容,柔和清麗的麵龐就像三年前一樣溫婉,這般模樣全不似身為藍音時的明媚豔麗。


    在聽到李慕珩喊出藍音兩個字時,林嵐忽而笑了,泛白的唇輕啟著,“慕珩,我是林嵐。”


    柔弱的聲音像飽受了委屈,李慕珩難以置信地盯著林嵐,理智築起的冷靜逐漸被瓦解,心口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揪痛,令他的視線都模糊了。


    在李慕珩複雜的目光中,林嵐邁步上前走到李慕珩半步的距離處。微仰著頭望著眼前這張令人心猿意馬的俊顏,在眾目睽睽之下,她抬起纖細的雙臂纏上李李慕珩的腰,將臉貼在李慕珩的胸膛,低聲道:“我忍不住,所以還是來了。”


    你高興嗎?


    此時此刻,你一定更希望站在你麵前的人,是以藍音身份出現的林嵐吧。


    李慕珩愣怔地看著前方,懷裏的人身體比他還僵硬,他顫聲問:“為什麽要來?”


    林嵐閉上眼,雙臂收緊,用力抱著李慕珩的腰,“因為我愛你,不能看著你再一步步錯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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