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溝村裏,可以說已經完全雞飛狗跳了。


    鄧潔去陳媽家的時候,窗簾還拉著。


    自從陳飛沒了之後,陳媽就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陳家的窗簾,每天都拉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有時候,陳媽甚至連燈都不開,在家裏黑燈瞎火的,一坐就是一天,不吃也不喝,整個人瞬間就老了十幾歲似的。


    一個快五十歲的女人,活活被折磨的像是六十多的女人。


    這些日子,隻有鄧潔去了,給她做點飯。


    老太太倒是挺聽話,給做飯了也吃,可就是再也不原意出去串門兒了。


    其實鄧潔心裏清楚,這些天發生的這些事兒,老太太心裏跟明鏡兒似的,清楚的很呢。


    隻是她不說罷了。


    也是,之前陳飛還在外麵風光的時候,陳飛家門庭若市,門檻兒都快被踏平了。


    陳飛這一不在了,廠子又出那麽些事兒,家裏卻連一個人都沒有了。


    尤其是外麵風言風語起來的時候,所有人更是跟陳飛家再少有來往了。


    鄧潔站在陳飛家門口,看著緊閉的窗簾,心裏也是一陣難受。


    她手裏拎著剛煮好的小米粥,推開門走了進去。


    陳媽坐在沙發上,眼神空洞的看著前方,聽見門響,才轉了轉頭。


    看到是鄧潔來了,她從嘴裏擠出一絲笑容,淡淡的說了聲:“坐。”


    事到如今,陳媽早就不再排斥鄧潔了。


    且不說鄧潔從陳飛不在開始,就一直像個兒媳婦一樣的照顧她,沒事兒來給她收拾收拾家,陪她聊天,就說她們一樣的遭遇,陳媽也沒有理由再排斥她什麽了。


    事到如今,在別人嘴裏,她也成了克夫克子的那種人。


    鄧潔把粥放在陳媽麵前盛好,說:“阿姨,吃點東西吧,我前兩天忙,沒來看你,你肯定又沒好好吃飯吧。”


    陳媽輕輕的笑笑說:“聽說,小飛的廠子給拆了,是真的吧。”


    鄧潔整個人一愣。


    陳媽一天也不出門,到底是怎麽知道這些事情的?


    她把粥碗端到陳媽麵前,又吹了吹,才好奇的問:“您怎麽知道的?”


    陳媽冷笑了一聲。


    這世道,好事兒不出門,壞事兒傳千裏。


    有些事情,要是有人想讓你知道,你就能以任何方式知道。


    陳媽看了看表,說:“嗬嗬,你等會兒就知道了。”


    鄧潔也隨著陳媽的目光,往牆上那個掛鍾看了看。


    她是沒明白陳媽什麽意思,什麽叫等會兒就知道了?


    難道陳家除了她,還有人每天來?


    而且每天來也就算了,還是每天專門跑到老太太家裏,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嚼舌頭根子的?


    鄧潔正納悶呢,就聽見老陳家的窗戶根兒底下,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她瞬間就明白了。


    這特麽在農村也算是常見的事兒了。


    有聽牆根兒的,有爬牆根兒的,自然也有在牆根兒底下故意咬耳朵的。


    其實她們這種人的目的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為了傳達某種消息給屋裏的人聽。


    怪不得陳媽一天到晚不出門兒,還啥事兒都知道呢。


    鄧潔聽到這動靜,瞬間就一肚子的火兒。


    想當年,陳飛還沒從外邊回來的時候,也沒少有人上他們家說牆根兒的。


    那些語言裏麵,少不了挖苦埋汰,不帶髒字兒的諷刺,讓人怎麽聽怎麽膈應。


    可鄧潔不是吃素的,誰特麽敢在她家牆根底下幹這種事兒,她打開窗戶就是一盆洗腳水。


    久而久之,也就沒人敢再站在她家窗戶底下說三道四了。


    可陳媽和鄧潔不一樣。


    她已經是個年過半百的女人了。


    早就沒有了那骨子潑辣勁兒,自從陳飛不在了以後,陳媽就更有一種避世的感覺了。


    但鄧潔知道,她就是強撐著,嘴上不說,背地裏沒少掉眼淚。


    鄧潔就覺得這幫白眼兒狼特別沒良心。


    陳飛帶著大家發財的時候,那些個看不上老陳家的人怎麽不站出來拍著胸脯子,站在人家麵前大義凜然的說,自己不缺錢不需要呢。


    現在陳飛沒了,她們就又開始扯個大嘴在人家窗戶下邊兒說三道四的。


    鄧潔冷笑一聲。


    她倒是想看看這些想被撕爛嘴的老娘們兒天天都在這說的啥。


    果然,沒過一會兒,倆人的話題就扯呼到陳飛身上了。


    而且這特麽哪是咬耳朵啊,那嗓門兒大的,就特麽差倆擴音器了。


    “哎,他李嬸兒,你兒子給你看新聞了嘛?”一個女人的聲音驟然響起。


    另一個頓了頓,還沒說話,就傳來了往地上吐吐沫的聲音。


    “呸,老陳家恐怕還不知道吧,之前天天牛逼哄哄的,說什麽她兒子是英雄,英雄個屁啊。”


    鄧潔聽見有人埋汰陳飛,瞬間就不樂意了,站起來就想拉窗簾。


    卻覺得手腕子一緊。


    她低頭一看,卻是被陳媽給拉住了。


    鄧潔感受到了陳媽的的手在發抖。


    整個人表情也相當難看。


    鄧潔皺了皺眉,她覺得特別心疼,陳媽確實很善良,可為啥善良的人,總是要被那些囂張跋扈的人欺負呢。


    外麵的兩個女人似乎是感受到了屋子裏有人,聲音明顯的停頓了一下。


    可屋子裏有人並不能讓她們閉嘴,反而更加變本加厲的加大了聲音。


    畢竟她們的本意就是想讓裏麵的人聽見嘛。


    章嬸兒故意壓低了嗓音,但聲音卻絲毫沒減小的說:“是啊,新聞上剛報道了,陳飛根本就不是什麽英雄,就是個賣國賊,你說這事兒要是讓裏麵那個知道了,會怎麽想?”


    李嬸兒訕笑兩聲,諷刺的聲音隔著雙層玻璃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的。


    隨後,她無比張揚的說道:“什麽了不起的,你還不敢說?現在全世界都知道,老陳家出了個賣國賊——”


    “賣國賊”這三個字,被拉的老長。


    是個人都能聽出來這絕對是故意的。


    就說她能故意到什麽程度吧,這嗓門兒,別說窗戶裏麵的鄧潔和陳媽了,就連隔壁的,估計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鄧潔實在忍不了了,這能忍,屎都能吃。


    但還沒等鄧潔打開窗戶罵回去,她隻覺得手腕頓時一鬆,一個黑影瞬間就衝了出去。


    “啪——”


    先是一個響亮的耳光在李嬸兒臉上炸響,隨後就是陳媽已經氣到發抖的聲音。


    “你再說一遍!你說誰是賣國賊呢!”


    李嬸兒很顯然沒有想到,陳媽平時看起來軟軟糯糯的性子,此時竟然會跟個潑婦一樣上手打人。


    李嬸兒捂著臉,整個人也怒氣盎然的瞪著陳媽說:“咋的,我說錯了?你自己看新聞去,你兒子殺過華夏人,就是賣國賊,死有餘辜!”


    她完全不積口德的的咋呼,引來了一堆來看熱鬧的人。


    “啊——”


    陳媽瘋了一樣的尖叫了一聲,衝著李嬸兒就撲了過去。


    隨後,兩個女人就廝打在一起,活脫像兩個完全不顧形象的潑婦。


    鄧潔眼睛突然一酸,現在這個樣子的陳媽,還像當年那個慈眉善目,說讓他們來家吃餃子的那個普通農村婦女麽。


    “臭娘們兒,你特麽還敢打我,你兒子賣國,說不定你家男人也不是什麽好貨。”


    看著兩個女人越大越狠,那些看熱鬧的,卻沒有一個上來拉架的。


    而是一個兩個都在下麵竊竊私語起來。


    “哎,新聞上好像是說了,陳飛確實不是啥好東西,賣國!”


    “你說挺好一孩子怎麽能這樣呢,要我說啊,都是造謠。”


    “好啥呀好,讓他天天嘚瑟,開好車開公司的,這回好了吧……”


    “就是就是,這種人啊,死了好,不死也得拉去槍斃。”


    場外看熱鬧的人說三道四,滿嘴的世態炎涼,場內廝打的熱火朝天。


    鄧潔實在看不下去了,衝進陳飛家的廚房順手抄了把菜刀就衝了出去。


    今天他非要把這些人的臭嘴都撕爛。


    世態炎涼也就罷了,這些人分明就是恩將仇報,過河拆橋。


    就算她鄧潔不是站在陳飛這一邊,哪怕是站在中間兒,也要為陳飛鳴不平。


    “都給我住手!咳咳咳——”


    鄧潔剛拎著菜刀出了屋子,就聽到一個老氣橫秋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了出來。


    所有人都一愣,陳媽和李嬸兒也都放了手。


    這個聲音她們再熟悉不過了,畢竟這聲音可是出自一個村子的權威——村長。


    村長扒拉開人群,走到被看熱鬧的人圍成的圈兒裏。


    幹咳了兩口之後,卻也沒論出個孰是孰非,隻是擺了擺手說:“行了行了,都回去吧,陳飛是不是賣國賊也沒虧著你們。”


    老村長多少還是有良心。


    新聞他多少也看了,心裏雖然不相信,但是農村人嘛,對電視上報道的東西都是深信不疑。


    老村長心裏也別扭,但人都已經去了,還能怎麽樣?


    陳媽聽到老村長這麽說,整個人猛然震了一下。


    按照老村長的性格,他多少都會站出來幫陳飛說話的啊,可是他沒有。


    這說明這個消息說不定是真的。


    就在村民疑惑萬千,眾說紛紜的時候,從人群中走出來幾個穿西裝的男人,一個個的氣勢洶洶,來者不善的感覺。


    帶頭的站在陳媽麵前,麵容嚴肅得說:“請問,這裏是姓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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