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好長一段路,程舒也和唐致平才到了老爺子住的院落。程舒也此前沒有去過遼養院,今次才知,原來好的療養院堪比度假村。配套設施齊全,醫護人員左右隨行,一日三餐全是定製。


    白管家有事外出了,有個護士在房間陪著老爺子。老爺子坐在輪椅上,他看起來像中風了一般,頭偏著,有一半身邊不能動彈,另一半的身體又不受控製,手不停的顫抖了。


    不過人是清醒的,見了程舒也,老爺子很激動,手抖得很厲害,渾濁的眼中有淚光閃動。程舒也在今天之前,隻道老爺子病得嚴重,根本沒料想到真實的情況是這樣的。


    “爺爺。”程舒也握住老爺子的手,隻喊了一聲就哽咽住了。


    “舒,舒。”老爺子激動之下,竟然喊出了程舒也的名字,一旁站著的護士驚喜地叫起來,然後就奔到一旁去按了呼叫鈴。


    “爸。”唐致平也驚到了,他彎腰下來也喊了一聲老爺子。


    “外,外,麵。”老爺子看著屋外。


    “爺爺是想到外麵嗎?”程舒也推著輪椅往外走。


    輪椅推到涼亭下,老爺子示意停,程舒也停了下來。


    “筆。”老爺子看著唐致平。


    “我去拿。”唐致平轉身往房間走去。


    “爺爺。”程舒也看著老爺子的樣子,她的眼淚忍住就往下滾。那個集權威與睿智於一身的老人,怎麽就變成了這個樣子?難怪唐致新不肯多來見他,這如何能不難過?


    “不,哭。”老爺子眼中慢慢的凝起怒氣,聲音也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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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舒也慌忙將淚擦掉:“對不起,爺爺,我不哭,不哭。我應該早一點來看你,是我不對,現在才來。”


    老爺子盯著她看,他語速極緩慢地又說了三個字:“不準哭。”


    程舒也羞愧地低頭。


    唐致平很快返回,他打開了輪椅上的擱置板,然後把畫板放到上麵,又把筆放進了老爺子的手裏。老爺子的手仍然顫抖著,但他開始努力地控製,將近五分鍾的時候,他的手慢慢地停止了顫抖。


    “舒舒,你和阿寧什麽時候結婚?”老爺子問。


    “五月二十號。”她說。


    “你懷孕了?”老爺子又問。


    “是。”程舒也道。


    老爺子放下了手裏的筆,良久之後,他噏動嘴唇說了個好字。


    護士把醫生喊來了,老爺擺了一下手,他們便退到一旁。


    “你們陪我轉轉。”老爺子拿起筆寫道。


    “是。”程舒也起身,唐致平將擱置板收起,又把畫板上紙取下來折好放進了自己口袋。隨後兩個人推著老爺子順著林蔭小道往前走。


    三個人順著小道一直往前走,老爺子不再說話,唐致平和程舒也就默默地走著。走了一圈繞回了老爺子住的院落,老爺子靠著輪椅已經睡著了。


    護士和唐致平扶著老爺子到床上躺下了,幾個人在床邊站了一會兒。


    “唐老昨晚一夜沒睡,好不容易睡著,讓他睡吧。”護士壓低聲道。


    程舒也上前幫老爺子掖了掖被子,然後和唐致平退了出去。走了一大圈,程舒也也有些累了,唐致平指了指涼亭。


    “我們坐一會兒吧,看老爺子睡多久?他要是一會兒就醒,我們就再陪陪他。”


    “好。”程舒也應道。


    “老爺子好久沒這麽激動了。”唐致平淡淡道,“之前我來過好多次,他連眼神都不跟人交流,今天竟然說話了,也是難得。”


    “希望爺爺能快點好起來。”程舒也歎了口氣。


    唐致平也跟著歎了口氣,兩個人就沉默了。


    程舒也尋思著,老爺子單單問了她和唐清寧結婚的日子,又問她是不是懷孕了,別的卻一個字不問,這其中難道有什麽深意嗎?


    她發呆時,唐致平的電話響起來,他起身往小徑那邊去接電話。程舒也挪了挪,背靠著涼亭的柱子望著遠處的人工湖出神。


    人最怕對比,想著老爺子從前的樣子,再看他現在的境況,程舒也止不住還是心酸。她想起她九歲那年,老爺子領她進唐家大宅。


    坐了許久,程舒也屁股有些發麻起來,唐致平的電話還沒接完。


    程舒也扶著柱子起了身,腳著地時,一陣尖利的酥麻感從腳底往頭頂竄。就在這電光火石間,她腦袋裏的神經仿佛被雷擊中,她感覺一陣劈裏啪啦。腦海中的圖像亂七八糟閃現,她凝神,睜大眼睛。


    她坐在船艙裏,她的爸爸在彈小提琴。她聽了一陣子後問爸爸,媽媽呢?


    “媽媽出去透口氣了。”彈小提琴的男人溫和地笑著。


    “爸爸,為什麽我總是彈不好?”小女孩問。


    “因為舒舒的興趣不在這裏。”男人放下小提琴,“走,我帶你去找媽媽。”


    “好,我們快走吧。”小女孩開心拉過了她爸爸的手。


    畫麵轉得太快,快得程舒也要抓不住。她努力的想要定格在某一處,可大腦不受控製。她感覺到一陣激烈的搖晃,然後她看到那個小女孩在尖利地哭喊。


    “爸爸,媽媽,你們在哪裏?我害怕,你們在哪裏?”


    船在搖晃,她的手被人抓住了。


    “舒舒,快到我這裏來。”那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不是小女孩的爸爸。


    “我要我的爸爸,媽媽。”小女孩拚命地想掙紮,船晃得更厲害了。


    “船要翻了,你不能亂動,我帶你逃生。”那個男人的聲音顫起來,他也在害怕。


    程舒也的聲音睜得更大,那個男人的聲音太熟悉了,她一定聽過。她用力地晃了晃頭,大腦中那些亂七八糟的圖像全消失了。


    她仿佛在頃刻之間做了一場噩夢。


    “舒舒。”唐致平遠遠地看著程舒也的站姿有些不對勁,他飛快地跑過來,看清她的臉色後,他大驚,“你怎麽了?哪裏難受?我喊醫生。”


    “我沒事兒。”程舒也抓住唐致平的手,“我想起來了,致平叔叔,我想起來了。”


    “你想起什麽了?”唐致平扶著她坐回椅子上,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冰涼得嚇人。


    “那天,在海上,那個最後拉著我手的人是老爺子,就是他,我想起來,那是他的聲音。”程舒也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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