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德川吉宗的話語裏,白樂感受到了這位幕府將軍的急迫性,恰恰,這與白樂這些年在日本所見所聞是相匹配的。


    隨著第二次日本內戰的結束,日本經濟完全分成了三種完全不同的狀態。


    帝國的經濟學家將之稱之為,世界經濟模式的百科全書, 也就是說,世界主要的經濟模式,在日本都可以看到,而在大體上卻分為三類。


    一是以日本西部大名的關稅同盟體為代表的自由經濟,這個經濟體是完全融入帝國主導的經濟係統的,隻有在一切事關國家命脈的領域,進行一些管控, 比如大米。自由經濟體主要是九州全島和本州島的西部地方,


    二是以三本槍占據的四國島及本州中部部分地區為主, 帝國經濟學家將之稱之為附屬性經濟模式,所謂附屬性經濟模式,本質上就是半殖民地經濟模式,三本槍為首的封建領主,仍然維持著對領地的實際統治,其自身家族和附屬的特權商人,控製著本經濟體與對外幾乎所有的貿易,這些人既是領主,又是買辦,因此又叫買辦經濟模式。


    而第三種就是以德川幕府控製的日本本州中部和北部地區,帝國的經濟學家將之稱為封建官僚經濟模式。


    所謂封建,就是這個經濟體主要上還是小農經濟,而幾乎所有的對外貿易和新興經濟,幾乎全部由官僚體製控製,官辦,官督商辦,官商合營是主流。


    帝國應對三種不同經濟體,其外交戰略也不同, 對於西部大名組成的關稅同盟體,帝國是鬥爭中合作,合作是主流,但麵對其競爭,帝國也是進行部分控製。


    對買辦經濟的三本槍轄地,帝國是全麵支持的態度,因為這個經濟體隻對帝國開放,幾乎是帝國的殖民地,所以帝國不僅對其進行經濟、財政支持,必要的時候,甚至還會提供軍事支持。


    而對德川幕府的封建官僚經濟體,帝國的態度一貫很明確,要求其進一步的開放。


    三種經濟模式各有千秋,關稅同盟經濟體是日本最為繁榮,發展最快的一部分,而且開始全麵走向全世界,是日本先進的象征,同時這部分區域禮樂崩壞,各類政治勢力層出不窮, 大名們的權力或多或少受到限製和挑戰。


    三本槍轄地是日本最為穩定的政治板塊, 原因很簡單,這些封建買辦家族,從內到外都接受帝國方麵的全麵指導,當發生財政危機,帝國會向其提供貸款,當有農民起義,帝國會提供武器裝備,當發生糧食危機,帝國甚至直接從國家儲備庫裏調運物資。而三本槍轄地又不參與日本的政治鬥爭,對內實行嚴酷的統治,不許維新社在內的任何勢力進入,還完全采取愚民統治,所以非常穩定。


    德川幕府領地則是日本最獨立自主的經濟體,盡可能的自給自足,但也是最不穩定和最落後的區域。


    比如白樂此番前來,就晚了幾天,因為江戶地方爆發了米騷亂,持續了兩個月,五天前才平息下去。所謂米騷亂,就是米價上漲,大米供應量減少,導致城鎮百姓大規模搶購大米,又因為大米價格增長太快,奸商囤積居奇,又引發了搶劫大米的暴動,這一次的米騷亂不算嚴重,最嚴重的一次是七年前,德川幕府領地有至少三百萬人參與其中。


    造成米騷亂的原因很多,其中有今年天災的緣故,但更多的則是德川幕府領地的經濟模式導致的。


    在倒幕戰爭之後,日本全麵開國,導致日本貴金屬大規模外流,雖然德川幕府在日本內戰之後進行改革,收緊了日本對外政策,但日本貴金屬外流仍然是一個問題,這導致的結果就是,在德川幕府領地內,大米仍然是重要的交易媒介,就連德川幕府的官員,都是金銀幣與大米混合一起發放薪酬。


    正因如此,大米的價值必須得到保證,因此德川幕府嚴禁大米的進口,控製大米的出口。


    雖然德川幕府收緊了對外貿易,但卻無法控製與三本槍轄地和關稅同盟經濟體之間的貿易,尤其是與西部關稅同盟的貿易,繼續導致了貴金屬外流,同時,德川幕府領地的經濟逐漸依附於西部關稅同盟。


    比如日本的作物種植,連續二十五年,日本的桑樹種植麵積都在擴張,這是因為桑樹產桑葉,桑葉養蠶,出產的蠶絲供給西部關稅同盟的繅絲廠,而絲織品則是日本對外出口的拳頭產品,創匯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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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樹種植麵積的擴大,減少了德川幕府領地內糧食作物的種植麵積,讓大米等糧食產出減少,又嚴禁大米進口,導致領地內大米時常處於供不應求的局麵,更重要的是,在過去七十年裏,日本的人口急劇增長。


    帝國建立後,曾經估計日本人口數量在三千二百萬左右,即便是遭遇了十幾年的日本內戰,但日本的人口還是急劇增長,大踏步的向著四千萬人口靠近。


    整個日本的人口都在增長,但貴金屬外流,貨幣緊張的問題,卻是隻有德川幕府領地才出現,西部關稅同盟,靠著工業,尤其是紡織業的發展,大規模出口創匯,又出口木材、煤炭等產品,很長時間裏出現對外貿易順差的情況。


    而三本槍轄地,因為直接管控,進出口額基本持平,因此也沒有問題。


    這就是日本德川幕府急迫擁抱帝國的重要原因,沒有工業,增長的人口消化不了,淪為乞丐。沒有工業,無法保持進出口平衡,影響經濟。


    德川吉宗熱情找到了白樂,雙方大體達成了一個框架性質的口頭協議。


    大體上就是,德川吉宗這個將軍與大久保隆升這個產經奉行一起,定下日本想做什麽,想要什麽。而白樂則與申京聯絡,看帝國能給什麽,能幫什麽,而後藤信綱則負責牽線搭橋。


    這也是白樂權限範圍內能做到的極限了。


    下午的時候,大久保隆升和後藤信綱陪伴白樂出了江戶城,原本準備在城門口上馬車,但卻發現,這裏擁擠來了一群饑民,盤腿坐在城門口,雙手做出捧米的模樣,一言不發,也不動彈。把白樂的車架圍在了中間,動彈不得。


    大久保隆升看到這一幕,憤恨說道:“又是這群維新社的狗東西!”


    白樂詫異,他對維新社還算了解,裏麵的成員無一不是有識之士,就算不完全是社會的上流階層,也都是有知識有思想的人,而眼前這些人,烏泱泱上千人,個個衣衫襤褸,怎麽也不會是維新社的人。


    後藤信綱微笑說道:“白大人,這是維新社的逆賊倡導的抗議方式,不哭不鬧,就是不走。”


    白樂這才明白過來,而大久保隆升卻是不能在那裏生氣,這江戶城是將軍居所,而眼前饑民上千人,想要驅散他們,就要調護衛之兵,但需要德川吉宗下令,這一來一回,加上匯報,一個小時就沒了,但總不能把白樂晾在這裏一個小時吧。


    而要是與饑民代表商議,把白樂的車架送出來,這些饑民聽說是外賓來訪,肯定會鬧的更厲害。


    思來想去,大久保隆升求援似的看向後藤信綱,後藤信綱微笑對白樂說道:“白大人,實在抱歉,看來您的馬車一時半會出不來了。如果不介意的話,我為您安排另外一輛車。”


    “信綱君,我想也隻能如此了。但是請注意我的身份,我可是皇帝陛下的使者。”白樂微笑回應。


    但卻不是故意刁難,他隻是提了兩個要求,一個是派人立刻把自己馬車上的帝國大使標識撤下來,省的鬧出事端。另外一個就是給他換一件常服,他現在可是穿著帝國外交使節的官服,出現在幕府的官車上,也不合適。


    這已經是相當通情達理了,大久保隆升立刻安排了,而最終白樂也沒坐上什麽官車,他們是從側門出的江戶城,那裏走不了官車,來往的隻有運輸蔬菜、物料的驢車,白樂是不會坐這種玩意的,最終還是大久保隆升搞到幾匹馬,三人乘馬而去。


    “看起來,江戶的安全情況依舊不樂觀呀。”白樂問向大久保隆升,雖然這位奉行隻是產經奉行,但卻是德川吉宗最信任的人,是第六代將軍給第七代留的托孤輔政大臣,隻不過第七代根本沒有成長起來。


    大久保隆升說道:“賤民還算好處理,關鍵是其背後有維新社在搞鬼。事實上,這次米騷亂背後就有維新社的影子。在東北方向,還有奸人組織武裝叛逆,實在有些麻煩了。”


    白樂聽著這話,不禁向後藤信綱看去,眼神意味難明,而後藤信綱則是眨眨眼,微笑不語。


    在剛才四個人的會談之中,白樂明顯感覺到後藤信綱對德川吉宗倒向帝國這件事是持支持態度的,甚至比大久保隆升還要積極,或許也正是因為他這個態度,才讓他受到德川吉宗的信任。


    而大久保隆升的態度沒有那麽積極,並非他不想,而是不能這樣做。


    因為他是產經奉行,負責幕府的工業、貿易等一係列新興經濟,而德川吉宗全麵倒向帝國,大久保隆升負責的這一塊必然會增加投入,而也會成為德川幕府工作的重心,這樣財權和話語權都向大久保隆升傾斜,他的地位必然提高,因此要在談判中適當避嫌。


    但後藤信綱這個維新社秘密成員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呢?


    米騷亂這類威脅德川幕府統治的事件,是維新社搞出來的,因為德川吉宗感覺改革勢在必行了,所以才全麵倒向帝國,按照一般邏輯來說,維新社應該反對改革,亦或者減少對德川幕府的搗亂才對。


    以白樂對維新社的了解,這個組織在三本槍轄地完全沒有什麽生存空間。在西部大名地方,則登堂入室,很有話語權,與關稅同盟經濟體可以說是共存共榮。而在德川幕府領地則在暗中活動,雙方關係敵對。


    以改革、統一為目的的維新社,注定是保守、自立幕府的敵人。後藤信綱作為維新社重要成員,不應該為幕府提供太多幫助才是。


    “看來信綱君在這次改革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呀。”白樂不無感慨的說道。


    大久保隆升連連點頭,打開了話匣子,對後藤信綱不吝讚美之詞,而白樂從他的話語中還捕捉到了一個重要信息,後藤信綱不僅是支持者,更是倡導者,這卻是讓白樂更加出乎意料。


    “大久保大人,晚上我安排了一次聚會,是幾位外務所的官員,與在下和白大人是同學。大久保大人也請光臨,務必賞光呀。”後藤信綱邀請說道。


    “既然是信綱君和白大人的同學聚會,我就不湊熱鬧了,信綱君,請務必好好招待白大人。”大久保直接選擇了告辭。


    鑒於江戶城的安全局勢,二人一起去了後藤信綱的居所。到了他的書房,發現後藤信綱的書房裏擺著一個工作台,上麵擺著一具幾乎要完成的天平,正在進行最後的修飾。


    “我不記得你喜歡做手工呀。”白樂笑著說。


    “我的一個兒子已經成年,半個月前,我與他進行了一場有關其前途的討論,經商、從政、從軍,我們討論了很多,但是他選擇了法務工作。這天平是我贈送他的禮物,也是我的支持態度。”後藤信綱說道。


    白樂嗬嗬一笑:“你還真是一個好父親呀。”


    白樂把玩著一些工具,忽然在桌子上看到了一張父子二人的合營,那張年輕的臉映入眼簾,白樂一瞬間想起了某個人,白樂說:“他不就是那個米騷亂中,被幕府通緝的那個.......那個.......。”


    實在想不起他的名字,但想來也是假的名字。後藤信綱說:“他就是我的兒子,我已經準備送他去普魯士留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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