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深深,鎖鏈的響動,說話的聲音穿過長長的通道來到門外隻餘下嗡嗡聲。


    正巡查的一個官員停下腳,皺眉看向過來,不待他問話,門口兩個守衛拉住鐵門,道:「大人要進去看看嗎?」


    進去看看....就算了吧。


    他不太想麵對秦潭公。


    雖然說再大的犯人到了皇城司也低賤狼狽不堪,但秦潭公的氣息實在是讓人緊張,別人或許沒什麽感覺,他這個整日守著皇城司的就算隔著重重鐵門也能感受到可怕的威壓。


    官員看著鐵門,這是皇城司最牢固的地牢,牢房裏還有重重鎖鏈禁錮,秦潭公插翅難逃,至於在裏麵吵鬧喊叫啊拉扯鎖鏈啊什麽的,隨他去吧。


    「不要讓他自殘,免得讓人以為屈打成招。」官員說道,「帝姬殿下有令,要讓那些有疑問的兵馬將帥來見秦潭公,親耳聽其罪行。」


    秦潭公的罪行已經昭告天下,各路官兵譁然,無數將帥紛紛上書詢問,雖然情緒不穩但並沒有發生兵亂,隻是要求證據確鑿,寶璋帝姬便允許部分將帥進京親自來看罪證,以穩定人心。


    守衛應聲是。


    官員再次看了眼鐵門以及一片黝黑的通道轉身離開了,走出一層又一層的牢房來到地麵上,二月中旬的風颳過臉龐生疼,但卻讓人舒口氣,淩冽的風比牢房的溫暖讓人舒服。


    官員上了城牆,忽見皇城中一隊人馬走動。


    「這時候什麽人進宮?」他眯眼看去問道,見其中不少人著裝異於朝官們。


    宮城門上禁衛道:「是西涼太子索盛玄覲見帝姬殿下。」


    官員哦了聲,差點忘了西涼太子了,因為帝姬歸朝的大事,西涼太子一行人被關在驛館不得外出,這一關就關過了年,京城已經解禁,西涼太子再關下去西涼王就要來要人了。


    是時候讓他離開了。


    「帝姬殿下,初次見麵。」


    宋嬰在書房接見了索盛玄,看著眼前穿著太子禮服的少女,索盛玄施禮,然後抬起頭認真的打量。


    宋嬰並沒有因為女子身份或者臉上有疤而對這年輕人毫不忌諱的視線生惱,她是帝姬不是女子,至於疤痕那是身為帝姬的榮耀,不以為恥。


    旁邊陳盛等大臣亦是坦然。


    「索盛玄殿下,其實並不是。」宋嬰含笑說道。


    索盛玄有些不解看著她。


    「孤也去了黃沙道。」宋嬰道。


    索盛玄明白了,她指的是君子試,君子試上西涼人還是很風光的,他常常外出,見到他的人多的是,大街上客棧裏酒樓茶肆到處都有窺視,他看著眼前的少女,當時她也是其中一員嗎?璀璨一笑:「可惜當時不知殿下,無緣結識。」


    宋嬰微微笑道:「也未必。」


    未必?那就是見過?認識?索盛玄更加不解,要再問,宋嬰已經伸手做請,兩邊的官員們也寒暄互相禮讓,打斷了這個話題。


    二人分主賓坐下,陪同的官員們也各自入座。


    「太子殿下是二十年後,踏入我大周皇城的第一人。」宋嬰說道。


    兩國交惡,征戰十年,又互相戒備十年,雖然開通的商貿,但皇室之間是再無來往,更不用說一國太子前來。


    「這是你我兩國的盛事,孤本該大宴相待,隻是恰逢鋤奸誅惡撥亂反正而不能,還請殿下見諒。」宋嬰端起酒杯說道,說罷一飲而盡。


    索盛玄亦是端起酒杯,笑道:「能親歷查捕秦潭公弒君大罪寶璋帝姬歸朝這種難得一見的大事,真是太榮幸了。」


    這種話聽起來....陳盛等人皺眉。


    「這其實是我大周十年前的舊案,那時候太子殿下還小也在西涼國內,算不上親歷。」陳盛道,「倒是七年前西涼罕祿親王趁西涼王壽辰入宮刺殺,當晚皇城斬殺叛軍數百人的驚險場麵,太子殿下應該是親眼所見了吧。」


    索盛玄哈哈大笑,酒杯對陳盛一舉,眉飛色舞,道:「是啊是啊,我親眼看到了,血濺了我一臉,我長這麽大第一次見啊,太榮幸了。」


    這太子.....陳盛等人愕然。


    宋嬰笑了,再次舉起酒杯,道:「太子殿下很勇敢啊。」


    索盛玄將酒一飲而盡,笑嘻嘻道:「還可以,還可以,我不如七娘,七娘當時還親手砍了好幾個人。」


    七娘...陳盛等人神情再次微異。


    宋嬰依舊含笑點頭,道:「那時候秦梅也不大,能做到如此的確很厲害,說到秦梅,當初先帝送他去西涼,是表明我們大周停戰的誠意,如今秦潭公弒君大罪入獄,所以請殿下轉達西涼王,秦氏一族定罪,秦梅已是我大周欽犯。」


    索盛玄點頭道:「好,我會轉告父皇的。」展顏一笑,「殿下放心。」


    卻沒有說把人一定交還。


    裝傻充愣嗎,陳盛直接開口點明請將欽犯秦梅交還大周。


    索盛玄道:「不是我不交啊,你們一國兵馬都抓不住啊,我哪裏能抓得住他。」又神情鄭重,「你們放心,隻要我能抓得住他,你們要如何便如何。」


    陳盛還要說什麽,宋嬰先開口道:「太子殿下一言既出。」


    索盛玄便高興的舉起酒杯道:「駟馬難追。」


    二人各自一飲而盡。


    宋嬰道:「自此一別,相見隻怕難了。」


    索盛玄笑道:「那也不一定啊。」


    王烈陽也笑了,道:「那我們就期盼再次宴請殿下。」


    西涼的官員便也笑了,道:「所謂禮尚往來嘛,下次該是我們太子殿下宴請帝姬殿下了。」


    書房裏說笑,氣氛卻有些怪異。


    宋嬰喚人來,打斷了兩方的說笑。


    一個宮女捧著長長的禮盒上前。


    「這是孤的小小心意。」宋嬰道。


    索盛玄起身道謝,自有西涼官員從宮女手中接過,二人再寒暄幾句便告辭了。


    看著索盛玄一行人離開,陳盛道:「這個索盛玄是真傻還是假傻,宮廷叛亂當說笑,卻又跟殿下說再相見,你們將來都是兩國國君,怎麽相見?他戰敗被俘虜還是攻破我大周皇城?真是言語挑釁。」


    宋嬰笑了笑,看向殿門外,道:「都不是,他隻是沒有心而已,因為沒有心,大家認為傻也好挑釁也好與他來說並不在意,他是真以宮廷政變為樂,對他來說他是勝者,這並不是羞恥的事,反而是以為榮。」


    這樣嗎?


    宋元道:「蠻夷。」這蠻夷事小,現在最要緊的事...


    「殿下,那薛...」他道。


    宋嬰抬手道:「孤要去見四大師,其他的事一切推後再說。」


    .....


    .....


    「這個給我。」


    還行走在皇宮裏的索盛玄忽的從身邊官員手裏拿禮盒。


    「我看看是什麽。」


    送行的禮官和太監們不由愕然,西涼官員也有些不好意思,勸道:「不如回去再看。」


    索盛玄怎會聽他們,已經拿過打開,原來是一幅畫。


    「是國之珍藏嗎?」他高興的說道,「我非常喜歡書畫。」


    這個禮物禮官和太監們也答不上來,因為原先的流程上沒有這一步,應該是宋嬰自己準備的,這邊索盛玄已經展開了畫軸。


    「畫的真好,從未見過....咿!」他一邊看一邊走一邊說,忽的腳步停下神情驚訝,「我見過!是她!」


    誰啊?索盛玄博聞強識見過的名畫多得很,兩邊的人都好奇的看過來。


    「瘦翁,君子試書藝第三呢,比我畫的要好。」索盛玄說道,眉飛色舞激動不已,「我在西涼的時候就見過她的畫作,一直詢問查找想要親眼見一見,卻從未找到她的蹤跡,殿下竟然找到了,殿下竟然知道我...哎,不對。」


    旁邊人們看著索盛玄若有所思,然後猛地轉身看向皇宮。


    「不是初次見麵,她去過黃沙道....」他口中喃喃,眼神閃爍,似乎在快速的理順思索什麽,「當時不知殿下無緣結識....也未必....認識,見過...沒見過人,見過....」他的視線又收回落在畫軸上,「畫...」神情恍然再次震驚,「原來她就是瘦翁嗎?」


    太監們聽不懂,有幾個官員聽得懂,瘦翁是這幾年新出的一人,畫作的不錯,很受追捧,隻是神秘不曾露麵。


    她是誰?索盛玄認得?大周的禮官好奇,西涼的官員則有些不安,索盛玄是特別喜歡結交自己崇拜的人,這個瘦翁一直想見未見,隻怕要立刻回去找寶璋帝姬....


    到底是兩國儲君身份,可不是說見就能見的,但索盛玄他們也勸不住,待會兒鬧起來,麻煩啊。


    「前三我都認識了。」索盛玄說道,神情歡喜,「不錯不錯,又可以比一比了。」


    看,果然又要比了。


    「殿下,此時非常時期...」一個西涼官員硬著頭皮勸說要阻攔,話剛出口卻見索盛玄將畫收了起來,人也轉過身。


    「走走。」索盛玄道,將盒子塞給官員,繼續大步向外。


    西涼官員猶自沒反應過來,直到被大周的禮官太監們催促才確信索盛玄真的沒有鬧著回去見寶璋帝姬,不由鬆口氣,太子殿下並非一味肆意行事,看來是來大周時間長了潛移默化知禮守矩了。


    這也不好啊,西涼官員又幾分憂色,他們的太子本該是猛虎一般,溫順的綿羊可不行。


    還好,馬上就回去了,他們加快腳步跟上。


    兩邊皇城禁衛威嚴肅穆視線冰冷目送。


    ......


    ......


    寶璋帝姬的車駕也很快穿過城門向京城外而去,相比於上一次的百官相隨儀仗烈烈,這一次隻有十幾位重臣相隨,走的也是與上一次相反的方向,這是出行前卦象顯示的方向。


    依舊沒有走多遠,京城四麵都有不同的寺廟,當看著著一座沒有匾額的寺廟出現在眼前,一眾人都有些驚喜。


    運氣太好了,宋元神情歡喜又欣慰的看著宋嬰上前拍門,門應聲而開,四大師莊嚴又慈目含笑而立。


    「四大師是特意在這裏等我的嗎?」


    廟門關上,小小寺廟裏隻有他們二人,宋嬰腳步輕快跟上四大師問道。


    四大師回頭看她。


    宋嬰道:「我知道規矩,大師很難見,秦潭公那時候很難見您,父皇的時候也不容易,總要找好幾座廟,走出好遠,而我兩次了一出京就能遇到大師。」


    四大師微微一笑。


    宋嬰道:「現在局勢不穩,秦潭公餘黨遍布,大師不想我離京太遠,是怕我有危險。」


    四大師慈目點頭道:「是。」


    宋嬰笑了,又似乎有淚光閃閃,道:「大師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四大師一笑搖頭:「其實,不是我對你這麽好,應該是我沒有對你不好。」


    這話聽起來奇怪,宋嬰微微歪頭,像讓秦潭公那樣走很遠才見到的的確是不好,她再次笑了,像個好奇又俏皮的孩子追問:「為什麽啊?」


    四大師看著她,眼神深邃,似乎看她又似乎透過她看向他處,抬手撫了撫她的頭,道:「因為,你隻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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