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內沒有半點荒廢塵埃,水甕是早上新打的山泉,窗台上幾案上擺著沾著露水的野花,暖暖每天都會守在這裏。


    薛青坐下來,將小爐子咕嘟咕嘟的水衝進碗內,碧水盈盈,茶香四溢,道:「先生說得對啊,多情郎才會回來啊。」不多情哪裏會回頭吶....


    四褐先生哼了聲,道:「真是有本事啊,還學會逃課...你說,你為什麽逃課,是寫的文章不夠讓你榮光,還是這麽多少年人長的不夠好看?」有少年得意有知己玩伴,多少人求之不得。


    薛青飲茶道:「人心哪有知足..先生,欲望讓人進步。」


    四褐先生呸了聲:「歪理一堆..」亦是飲茶,斜眼道,「...本事沒有。」


    本事...薛青握著茶杯,是沒有擺脫賣魚婦人等人的本事,還是沒有警覺避開黑甲兵的本事?說起來有些奇怪啊,怎麽那麽巧遇到了黑甲衛?...一直向前,然後感覺不對的時候迂迴,然後就...感覺到什麽不對呢?有人跟蹤,但又沒有發現人...就好像被故意驅趕...


    薛青抬起頭看著四褐先生,道:「先生,我以前不信你是跟我一樣神仙下凡一般厲害的人。」


    四褐先生幹笑兩聲,道:「真巧,我也是這樣認為你。」


    薛青道:「但現在我錯了,你的確是有大運氣的上天厚愛福德深厚的人。」


    四褐先生斜眼看她道:「你想幹嗎?」


    薛青看著他道:「恭喜你,你收了一個真命天子做學生。」


    四褐先生噗嗤一聲將茶噴出來,這小子!


    薛青沒理會,繼續道:「..是不是很驚喜?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寶璋帝姬,先生,你成為帝師了。」說罷起身挪過來,伸手握住四褐先生的手,「將來你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出將入相,耀武揚威,權傾天下,一手遮天,三宮六院...」


    四褐先生瞪眼看著薛青:「你...瘋了?」


    薛青看他道:「你說呢?你說你聽了這話瘋不瘋?你跑不跑?」


    四褐先生看著她沒說話。


    薛青道:「..你說欺負這樣一個人,把她逼回來,虧心不虧心?」


    這個奸詐狡猾又機敏的臭丫頭啊,四褐先生哈哈大笑,饒了這麽大圈子,在這裏等著呢,又整容道:「不虧心啊。」


    薛青鬆開的手,道:「先生,你都裝傻這麽久了,這次為什麽不繼續裝傻呢?大家這樣你好我好多好啊。」


    這臭丫頭果然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記憶恢復了吧?不知道是怎麽在心裏藏著一日一日如此平靜的過來的,怪不得如此勤奮練功不怕苦從不叫累,殺人也能如此毫不眨眼...四褐先生心裏微微酸澀,口中再次哈哈笑,道:「想得美...你還真以為你是神仙,什麽好事都歸你,你心想事成萬事如意啊。」又哼哼兩聲,看她,「你也真夠能裝的,原來早就知道了,原來早就準備跑了,什麽落水抓魚,什麽半夜擔心我被雨淋....騙人。」


    薛青道:「不敢當,沒先生你高明,我都沒發現你發現了。」


    四褐先生撚須得意:「當然,我是先生,怎麽能跟那些蠢人相比,你能瞞過那些人沒什麽可驕傲的。」看了薛青一眼,「身為一個帝姬,連自己的臣子都掌控不了的話,豈不是個傻子蠢蛋?」


    帝姬啊,這算是第一次提到這個話題了,算是說破了吧。


    薛青道:「一個人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控不了,豈不是也是傻子蠢蛋。」


    並沒有問四褐先生的身份來歷,也沒有問有關帝姬的事,不問還是表示不接受啊,四褐先生笑了笑,道:「沒有啊,你的命運不是你一直掌控的嗎?如不然,第一次落水的時候你就逃了。」


    但是她選擇了回頭,救起了郭子安,這是她自己選擇的命運,沒有人逼迫她。


    薛青默然一刻,道:「我不想欠別人的,他是因為我跳下來的,但我不認為我欠別人的。」


    四褐先生道:「什麽欠不欠別人的,什麽為自己而活為別人而活,其實都一樣,天地樊籠,一旦進入了就不可逃脫,你以為你逃了你就不是你了嗎?」


    薛青道:「其實我本來就不是我。」也不知道這話四褐聽懂聽不懂,懶得管。


    窗外初夏風吹過,野花搖曳,爐火漸滅,外邊有暖暖跑來跑去捉蝴蝶....本該是歲月靜好啊。


    四褐先生道:「然而你終究是你,不可脫。」少年薛青本該是另一種人生,然而少年薛青之所以存在還是因為寶璋帝姬。


    是啊,她隻有靈魂,寄托在寶璋帝姬這身子裏,怎麽脫?除非死了....


    四褐先生咂了口涼茶,道:「死都不怕,還怕活著?」


    風從敞開的門外吹來,有暖暖稚氣的歌聲,大豆小豆黑豆咯咯嘰嘰也不知道唱的什麽,輕快而愉悅,薛青將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怒聲道:「但是誰不想好好的活!明明可以好好的活,我為什麽要去吃苦受罪!」


    這是第一次看到她動怒...原來也不是個木頭泥人。


    四褐先生看著她,神情鄭重,眼神柔善,不知道要說出什麽佛音禪語,薛青看著他,四褐先生道:「因為,你倒黴啊。」說罷一拍腿哈哈大笑仰倒下。


    還真是,薛青又好氣又失笑,搖頭笑了,幹脆也躺下來,手枕著頭看著草堂屋頂,走之前懸掛其上花草已經幹枯,隨風搖搖擺擺。


    「...想開點啦,這世上倒黴的也不隻是你一個....」


    「...是啊,比如先生你跑來當我的先生,也是沒辦法倒黴催的吧?」


    「...啊呀,學生你說了大實話啊...要不然這倒黴的事我怎麽肯幹...捨棄了一院子如花美眷...」


    「...真是可憐,要不我們一起逃了吧..你我聯手,豈不是天下無敵...」


    「...既然天下無敵,為啥還要逃?學生你是不是傻?」


    「..你天下無敵我隻是.隨便說說而已,先生你不要當真..」


    聽著屋子裏嘀嘀咕咕的說話聲,在屋門口蹲著將一隻蝴蝶綁上線繩的暖暖,搖著頭一點一點唱歌的聲音便更大了幾分,反正少爺沒有在讀書....


    但並沒有多久,薛青就起身坐回了書桌前,打開書開始默念。


    四褐先生依舊躺在蓆子上,晃著腿,道:「學生啊,看在你這麽倒黴的份上,今日允許你偷懶...」


    薛青頭也不抬道:「不行啊,既然沒逃走,就好好讀書吧,一會兒還要見周先生和青霞先生,寫好文章,也好免得自己被嘮叨再增煩惱...」


    四褐先生嘿嘿笑了,斜躺著看果然專注讀書的薛青,道:「那我告訴你一個能令你振奮愉悅的消息吧...你爹當年也跑過。」


    你爹,這不是第一次冒出這個稱呼,曾經有一次四褐先生感嘆過,薛青停頓下,那個皇帝也跑過啊?微微一笑,道:「這樣啊,倒是像我的風格,我很欣慰。」


    四褐先生哈哈笑,道:「再讓你欣慰些,他啊笨死了,翻牆爬洞在外邊跑了一夜,結果自己摔道溝裏爬不出來餓了兩天....那時候他也十四歲了,這也算是一代比一代強吧。」


    薛青哦了聲,又捏著筆道:「先生也是在誇自己吧,一代比一代強,但還是逃不過你的手心,還是你最強啊。」


    四褐先生哎呀一聲:「學生啊你知道你最厲害的本事是什麽嗎?就是一眼能看透真相啊。」


    薛青搖頭道謝謝先生誇讚啊又低頭繼續看書。


    四褐先生道:「你不好奇你爹當年為什麽跑嗎?」


    薛青頭也不抬道:「能為什麽啊年紀輕輕的小孩子,誰想當皇帝啊...外邊大好的花花世界吶,幹點什麽不好。」


    四褐先生嘖嘖兩聲,道:「果然父子相承...」打個哈欠,「為了你幾天沒睡好...我睡覺。」說罷翻身向內,卻沒有閉上眼,無聲的嘆口氣,神情悵然。


    一開始是不想當皇帝,但後來越來越會當皇帝,越來越享受當皇帝,權欲..為此瘋狂,誰不是呢?


    他回頭看了眼,少年低頭專注而認真,這個少年人安靜的不像個少年人,但在某一刻又如同初生的朝陽生機勃勃,沒有人能掌控別人的命運,成為什麽樣的人隻有他們自己決定,與這少年來說,更是如此,這少年不服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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