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園裏沒有牢房,那些選中的女子們依舊住在當初的小院子裏,從府衙牢獄提來的則關在幾間下人房裏。


    下人房裏的桌椅板凳床都撤去,隻餘下空噹噹的四壁,窗戶堵死,門加厚,室內光線昏暗,這個屋子裏關了七八個人,隻擺著一個木桶,室內的氣味很是熏人,除了惡臭還有血腥....在這裏是用過很多刑吧,張蓮塘用力的嗅了嗅。


    「這位小哥兒你別怕...」有人說道,「咱們這個屋子裏來的都還沒有受刑。」


    張蓮塘看去,牆邊的那群人便都點點頭,還有人伸手指了指:「那邊的屋子裏關著的才受刑...我們聽到過,慘叫。」


    他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慶幸,似乎被抓起來已經不是不幸的事了,在絕望的環境中比不幸才能有力氣支撐下去吧。


    張蓮塘道:「你們都是什麽人?被關了多久了?」


    「我們倒黴...我是貨郎..那天起個早偏偏經過雙園就被抓做嫌犯了...」


    「..我是開店的...門口被扔了血衣袍...」


    大家七嘴八舌的說道,有升鬥小民也有富商鄉紳。


    「還有一個學生。」有人道。


    學生?張蓮塘疾步走過來,視線昏暗也看不清眼前的人們,牆邊的人們一陣挪動讓開,露出一個躺在地上的少年身影。


    「...哎,學生...」有人推了推他,他麵向內一動不動似乎死了一般半點反應也無。


    「剛來的時候天天哭...現在不哭了..每天傻睡...渾渾噩噩的...」


    「..膽子小...被嚇傻了...」


    」..誰不怕啊...誰知道關到什麽時候...關到死怎麽辦嗚嗚...」


    說話聲哭聲混雜。


    張蓮塘蹲下來,道:「張攆?」


    那少年依舊一動不動,張蓮塘想了想,道:「牽牛,你妹妹來看你了。」


    那少年啊的一聲從地上爬起來:「我妹妹..我妹妹..」說著哭起來,一麵瞪大眼張望。


    就是他了,張蓮塘看著眼前這個少年,他以前並不認識張攆,相信社學除了同窗也沒幾個人認識,此時昏暗中這張攆頭髮淩亂衣衫髒汙,臉瘦眼小無神,神情恍惚又戰戰兢兢。


    跟社學裏傳的形容不太一樣...不過經這種事形容變化也很正常。


    張蓮塘道:「張攆,你別怕,我是你同學,張蓮塘,你可認得我?」


    張攆隻是嗚嗚的哭:「我妹妹...我是找我妹妹的...」


    旁邊的人好心的提醒:「不用問了,什麽都不會說...已經嚇傻了。」


    張蓮塘道:「張攆,不要哭了,我會救你出去的。」


    話說到這裏門外傳來嗯的一聲:「真是同學情深。」


    此聲音傳來,原本說話哭泣的人們頓時神情驚恐的向後縮去:「是段大人...」


    他們沒有見過段大人,但對這個聲音這個名字並不陌生,隔壁那邊的犯人發出慘叫的時候,就總是這位段大人在場,聽到侍衛恭敬的稱呼著段大人你看如何,段大人還打嗎之類的話,而這位段大人則左右著那犯人接下來是昏死無聲還是繼續慘叫連連。


    門被打開了,暮色投入室內並沒有帶來絲毫的光亮,隻看到門口出現一個瘦高的身影。


    終於也要審問他們這邊了嗎?想到慘叫聲始終彌散的血腥氣眾人瑟瑟發抖,更有人幹脆暈死了過去。


    「張蓮塘,跟我來,要問你幾句話。」段山道。


    原來是要審問這個新來的...大家的視線看向這少年,他們已經適應了這裏,可以看清這少年白白淨淨俊秀,身上的衣衫雖然有些淩亂,但布料上等,適才舉止形容也透出良好的風範,可見是富貴人家的孩子....這種孩子連挨打都沒有過,哪裏能經受得了酷刑,他們似乎已經聽到這少年的慘叫...


    張蓮塘沒有驚慌也沒有憤怒,道:「大人問我什麽?」


    段山道:「那些傳單是你幹的嗎?」他審案一向不東拉西扯,都是幹脆利索,雖然這些犯人都喜歡躲閃迴避,但再躲閃迴避也避不開他的審訊手段。


    看看這個少年人能躲閃迴避多久吧,看來他需要小心點,免得一鞭子下去這少年就嚇死了,這種事並不少見。


    張蓮塘道:「是。」


    段山微怔:「是..你...」


    張蓮塘再次點頭道:「是我,我寫的傳單趁上學之前散發張貼的。」


    段山笑了笑,道:「你這是要一人擔起所有的罪了?」


    張蓮塘道:「大人是以為我在掩護同黨吧,不用的,我也沒同黨,我為我的同學張攆不平,對大人你們的行事不服,所以堂堂正正磊落光明要做這些事,我不認為這是罪,自然也沒必要替誰隱瞞擔責,我相信想像我這樣做的人還有很多,大人今日抓了我一個,日後還有更多個站出來。」


    段山失笑,道:「說得好。」說罷轉身走開了,門砰的被關上。


    這就結束了?室內驚懼的人們有些沒回過神,張蓮塘撩衣坐下來,拍了拍精神還恍惚的張攆:「不要怕,會沒事的。」


    「小哥兒,你這是認罪了?」旁邊的人顫聲問道。


    張蓮塘點點頭道:「我膽子小,怕疼,認了免得刑訊。」


    屋子裏的人們愕然,這...這也行?


    「那到底是膽小還是膽子大啊。」有人道,膽小怕疼怕刑訊,那怎麽還敢去做惹怒這些大官們的事?


    .......


    最後一絲暮色消散,廖承吩咐點燈,一麵含笑讓準備晚飯:「幾位新朋舊識難得一聚。」


    廳內青霞先生等沒有人想要聽他的說笑,尤其是張大老爺隻覺得度日如年。


    「你們不用急,段大人做事很認真,花費時間也長。」廖承端著茶道。


    話音落就見段山走進來,張大老爺猛地站起來:「段大人..請讓我見見小兒..」


    段山看他一眼,道:「不用了。」


    為什麽不用了?難道已經....死了嗎?張大老爺一瞬間呼吸停滯。


    「張蓮塘已經認罪了。」段山道,「你們回去吧,在定罪量刑判決之後再見吧。」


    認罪....張大老爺呼出一口氣,但旋即雙眼變紅,道:「大人,可是刑訊逼供了?」


    段山皺眉,什麽?


    而此時張蓮塘認罪的消息也被傳到了外邊。


    因為知道好些學生圍著門外,段山便讓人去告訴這些學生,張蓮塘已經認罪,死心吧。


    門外夜色漸漸籠罩卻依舊沒有人散去,還有學生點燃了火把,明暗交匯一片,聽到內裏來人說的消息,學生們一陣安靜。


    讓你們鬧,理虧了打臉了吧,幼稚的學生們。


    「都散了吧,張蓮塘已經認罪了,這件事就是他做的。」那人再次高聲道。


    他的話音落,就聽學生中傳來一聲高喊。


    「...刑訊逼供了!..蓮塘少爺被屈打成招了!」


    什麽刑訊逼供?來人皺眉才要嗬斥,學生們已經哄然亂了。


    「蓮塘少爺被刑訊逼供了!」


    「屈打成招!」


    「太過分了!」


    「放人!放人!」


    人潮湧湧,更多的火把被點燃高舉揮動,亮眼刺目向門口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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