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一陣秋風飄過,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裴家宅院幽靜深厚,此時一人撐傘行走其間,來到一處幾株繁茂梧桐樹圍繞的廳堂前。


    廳堂裏已經掌燈,照出一個少年人端坐的身形,窗前綠竹美人蕉幽翠嫣紅擁簇,細雨灑落其上發出沙沙的,此情此景好似一幅畫。


    來人走到廊下收起了傘,露出麵容,是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一個清麗的婢女已經迎來,伸手接油紙傘,施禮道了一聲閔子少爺。


    裴閔子也不進去,就站在廊下高聲道:「焉子出來看雨。」


    裴焉子在內坐著不動,道:「雨是用來聽的。」


    裴閔子便邁步進去,道:「那你在看什麽?」


    裴焉子穿著青衫,幾案上書卷累累筆墨堆放,擺著兩盞燈,此時手裏正拿著一張紙在看,道:「青子少爺送來的信。」


    裴閔子唔了聲,道:「就是讓你一擲千金博一笑的薛青啊。」說罷自己先哈哈笑起來。


    裴焉子沒有笑也沒有惱,點頭道:「正是他。」絲毫不覺的這話打趣的意味。


    裴氏焉子就算是喜好男風又如何?不以為恥。


    裴閔子頗感無趣,走到過來探身去看道:「說的什麽?」不待裴焉子答話,又道,「唔,我是來跟你說一聲,府衙已經貼了告示了城中今年不做賞燈,各家自便。」


    這也是預料中的事,宗周遇刺雖然兇手投案,但京城來的官員到底還要徹查,此時舉辦燈會一來人多易出事,二來怕京官更有不滿尋事。


    「…至於你的那件事,也…」裴閔子接著道,話沒說完,裴焉子放下了手裏的信。


    「那我們介園燈會就要更熱鬧了。」他道,「人手要多備足。」


    裴閔子咦了聲,道:「還要舉辦?」


    裴焉子道:「官府不是說了,各家自便。」


    裴閔子笑了敲敲桌子道:「那不過是客氣話罷了。」


    裴焉子道:「錯了,八月中秋團圓之節,民俗玩樂,乃是天理倫常,官府怎麽會阻止,況且又非國喪。」


    裴閔子拍桌子連聲道且停且停,又笑道:「你好狠,要是府尊大人聽到你的話,隻怕要連夜宣告開燈會了,堪比國喪,誰能承受這個名頭,宗周泉下也不敢啊。」


    裴焉子道:「我去與父親祖父稟明。」


    裴閔子笑道:「是要稟明,城中不開燈會,我介園燈會必將引人注目,不知有多少人要想辦法前來一樂。」


    裴焉子道聲是,起身喚婢子,適才接過傘不知道退到哪裏去的婢女立刻出現,拿了腰帶給裴焉子係住。


    裴閔子在桌子前斜倚著看,眼角的餘光看到裴焉子適才看的信,不知道這青子少爺寫的什麽,趁著裴焉子轉身讓婢女束髮,便忙探頭看去,信上字跡有些潦草,不是常見的楷書-----


    「….承蒙焉子少爺雅興,不知十五介園燈會,小弟可能前去一觀….」


    匆忙之間隻看得這一句,那邊裴焉子已經道好了。


    裴閔子忙收正身形,口中答道:「祖父喜雨夜,此時必叫了人在彈琴,我們速去,免得晚了要等候….」心內卻想道,焉子隻說要演唱詩詞,卻並沒有請這薛青,除了剛出事時讓家僕去按照慣例送了探望的禮物之外再沒有其他來往,而介園的燈會也並不是人人都能來的,必然要收到裴家請帖才能進門,那這薛青是來索要請帖了,也就是說他要來燈會,所以裴焉子這燈會才必然要辦麽?


    覺得有些不可能,又覺得正是如此,這少年先前惡名後來端午詩詞初次有才名,但為人卻很低調沒有到處會友作詩,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要參加這種聚眾場所吧,莫非是覺得到了一鳴沖天的時候了?思忖中對這薛青有些好奇,倒也高興介園燈會依舊舉辦,到時候見見這少年。


    婢女撐起了傘,裴焉子伸手接過,裴閔子順手提起窗台上的琉璃燈,兄弟二人向細雨中邁步而去。


    雨夜幽靜怡人,也讓夜色更濃鬱漆黑,此時的雙園內湖水被雨打起一圈圈不斷的漣漪,除了偶爾有舉著火把的巡兵走過,整個雙園都籠罩在一片漆黑中,雨聲刷刷讓人莫名的膽戰心寒。


    高牆以及緊閉的門窗隔絕了雨聲,一間屋子裏燈火通明。


    嘩啦一聲響,趴在地上昏死的人被澆上一桶水,水中有冰塊滑落,可知冰涼刺骨,地上人在血水中抽搐醒來,兩個兵丁一左一右將他揪著頭髮拉起,好讓前方站著的人看清臉麵。


    此人正是那日在府衙前投案的鍾世三,麵堂依舊發黑,但卻多了幾道傷痕,看不出是鞭打還是刀割,此時口鼻裏都有血跡流出,一雙眼無神的睜開。


    段山手裏把玩著一柄刀,道:「鍾世三,我再來問你,到底是誰讓你這樣做的?」


    鍾世三喃喃:「說了多少次了….不共戴天,我這三年找了無數的山賊流寇,跟著宗周,走到哪裏就殺到哪裏,今日終於皇天不負….」說著又大笑起來,笑的嘴裏的血水流的更猛,流出的血水嗆得他連聲咳嗽。


    段山道:「好吧好吧,知道是你厲害,替你報了這血仇的人是哪個,你總能告訴我吧。」


    鍾世三隻是連聲咳嗽,段山伸手捏住他的下頜哢的卸下啪的又安上,倒也奇了鍾世三的咳嗽頓消,隻是人疼的渾身抽搐。


    段山道:「說呀,做了這麽大的事,總要留名青史吧。」


    鍾世三咳咳幾聲道:「方七八不是已經捨身成仁了嗎?還有那麽多兄弟,他們的名字你們難道還沒牢記?」


    他的話音落,段山搖頭道:「讀書人就是牙尖嘴利….」話音落就將手裏的刀割下了鍾世三的一隻耳。


    這一下猝不及防,鍾世三大聲慘叫如果不是兩個兵丁牢牢按住人就翻滾在地,饒是如此也渾身抽搐如同瘋癲,大叫一刻人一歪不動了。


    一個兵丁伸手探了鼻息道:「大人,隻是昏過去了。」


    段山頗覺得無趣,俯身用手裏的刀子紮起地上的血耳,道:「明日再審吧。」。


    廖承這才從屏風後走出來,掩著口鼻擋著眼睛,耳朵裏還塞著棉絮,大聲問道:「如何?」


    段山道:「不說啊。」一麵說一麵舉著耳朵向外走去,門打開風夾雜著雨腥撲麵,他咿了聲,道:「下雨了啊。」


    廖承摘下棉絮,跟過來道:「竟然也有段大人問不出的消息嗎?」


    段山道:「所以才奇怪,莫非這鍾世三並不知道殺了宗大人的是誰?」


    廖承點頭道:「也有可能啊,他也許不過是推出來的替罪羊,小人物不知道真正的幕後人嘛。」


    段山搖頭道:「然而他真不似替罪羊….奇怪奇怪。」走入雨中,也不用打傘,手裏還把玩著那隻耳朵,雨落在其上將血跡沖刷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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