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堂。


    站在草屋前,張蓮塘摺扇擋著日光看懸掛的木板,念出這三個字。


    張雙桐已經撫掌笑:「妙極,薛青你尚未進學,就有了自己的書屋,真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張蓮塘要說什麽,覺得一旁悉悉索索響,還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不由一驚退開一步低頭看去,一張枯皺的老臉闖入視線。


    這是什麽…東西?


    老臉對這少年人綻開笑,另一隻手在身前一擺,道:「…這位少爺,要不要買書?」


    買書?


    張蓮塘這才看到這老頭麵前擺著一張破蓆子上麵零星擺了四五本破舊的書卷….賣書的啊,這裏是府學宮所在又有社學,街上多數是售賣書本筆墨文房用具,店鋪有擺地攤的也有,沒什麽稀奇。


    「你有什麽稀奇的書我們要買?」張雙桐道。


    薛青已經去開草屋的門,回頭看了眼,見四褐先生擠眉弄眼一笑,將手伸進髒兮兮的破袍子裏,壓低聲道:「…稀奇的麽?當然有…珍本春閨大全…少爺要不要看一看…」


    張蓮塘搖頭笑,對頗有些躍躍欲試的張雙桐擺手:「能有什麽好的,不如去祖父書房翻找或許還有珍品….快來瞧瞧薛青少爺的學堂吧。」


    論起這種風月書卷,還是家裏長輩們的珍藏最靠譜,張雙桐便也不再理會,跟著張蓮塘邁進草堂。


    「咿..你這裏還不錯啊…」


    「…桌椅板凳齊全嘛…跟社學裏的一樣…」


    「..給我準備個位子…我也要來這裏自學…」


    「…嗯位子算了,這裏更適合安置一張床榻…沒有同窗先生家人的吵擾,簡直是仙境…」


    草屋裏傳來張雙桐說話聲,蹲在外邊的四褐先生撇撇嘴。


    「那是我的學堂…」他癟嘴嘀咕,揪著地上的青草瞪眼看,「怎麽就成她的了…鳩占鵲巢…」


    張蓮塘將窗戶拉上,擋住了門外蹲著的那個老頭向這邊的窺視。


    「…你就是在山上也可以自學。」他轉過身對已經坐在桌案前提筆的薛青道,「這山下人來人往亂雜的。」


    薛青道:「如此才能磨練心性,不受外物幹擾。」


    張蓮塘將摺扇敲在他的額頭,點了點道:「不要跟我說這種話。」


    不信嗎?薛青抿嘴一笑果然沒有再說話。


    張雙桐在後道:「我覺得這話好,我回去就和祖父這樣說…..」


    人不一樣,說的話一樣,意思和效果也不一樣,薛青笑了笑沒說話,開始落筆。


    張蓮塘道:「你這是端茶趕客了?我們還在你就開始讀書寫字,我們自然不能打擾你了。」


    薛青筆下不停,道:「不會啊,我一心可二用…」


    張雙桐哈哈笑,張蓮塘則再次用扇子敲了敲她的頭,道:「人不用起,分一半心相送就可以了。」


    說罷二人走了出去,薛青果然沒有相送,這才是中午,還不到放學的時候,張雙桐看著社學山門,又回頭看了看那間隱藏與店鋪後的草屋。


    「如此午後當依山大睡才美…..我怎麽就沒想到自己建個學堂的法子呢….」他道,「我一定要去跟祖父講講這個。」


    張蓮塘道:「你講也沒用,不如期待薛青中了狀元更實際,他有自己的學堂而能中狀元,整個長安城的學子們便都可以有自己的學堂了。」


    狀元…那怎麽可能….張雙桐笑,又道:「我看不懂這薛青,你說他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真是天資聰慧有信心能過縣試?」


    張蓮塘笑了笑,別人不了解這薛青,但從見到他的第一次一直到蹴鞠場上,這小子做事看似隨意,但卻件件有所指。


    「他麽,要麽沒打算過縣試。」他將摺扇合上在手裏一拍,道,「要麽,就是另有安排。」


    張雙桐不解,道:「什麽安排?」


    張蓮塘笑了,道:「那我不是神仙猜不到咯…或許是另有名師?」


    張雙桐哈哈笑,道:「咱們長安城還有什麽師比青霞先生更名?我看你說得對,這小子是根本就沒打算讀書科舉罷了。」


    張蓮塘道:「且不管他人,我們就算當不了進士,秀才,童生無論如何也要過的…如果不然祖父要打人的。」


    童生便是要過縣府兩級考試,他們兩個明年打算下場。


    張雙桐點點頭道:「是的,祖父如今身強體壯,有力氣打人。」


    兄弟二人笑著進了社學山門,篤篤的敲擊聲響起,苦夏難熬學子們也要勤奮讀書不可半點懈怠。


    知知堂內薛青聲音朗朗的誦讀,一卷終了,看向門口道:「先生我背完了。」


    四褐先生蹲在門口一臉不悅,道:「先生…我都不知道我是先生,以後這知知堂我就進不得了?我給你講課就得站在門外?誰家先生當的跟做賊似得。」


    薛青道:「先生,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我還不是被人當做狂生傻子…我們要的又不是眼下,待來日功成名,誰還會小瞧我們?…我方才背的對不對?」


    四褐先生哼了聲,道:「反正你總是說的有理….第三段錯了。」


    薛青道:「道理不以人為轉移,我有理不是因為我說的….第三段沒有錯吧?先生你是不是走神聽錯了?」


    四褐先生瞪眼,抓起腳邊充作戒尺的樹枝….然而這不是在室內,門口距離薛青可遠呢,薛青露出笑,但下一刻,四褐先生抓著的樹枝就嗖的伸到麵前,在她的頭上敲了一下。


    這是並不是先前那根短樹枝,而是一根長的還帶著樹葉很明顯剛折下的樹枝。


    草屋前響起四褐先生得意的笑。


    「…..我可是先生,什麽叫先生,先而知之….對付你這種學生什麽都要準備好….快些重新背十遍…」


    「….先生,好容易抓住我一點錯不用這麽誇張吧….」


    「….好容易當然要誇張…不許找藉口,錯了就要重新背誦…十遍,一遍都不能少…」


    長安城的夏日就這樣喧囂又安靜,端午的大節過去,日子又恢復了平淡瑣碎,郭懷春家的小女婿進了社學,又跟青霞先生打賭未過縣試之前不拜師自學,隻是在學子們中間引起了些許熱鬧,對於民眾來說考狀元這個更好笑一些,縣試就太沒意思了。


    薛青的日子一如先前但除了功課繁重越發的緊張忙碌,還有一些社交上的變化,在社學裏行走總是會遇到同學,尤其是蹴鞠社以及結廬社裏見過的那些,遇到了總是要交談幾句,而作為同窗的張攆也多少要應酬一些......吃了他妹妹做的一塊糖餅,薛青也送給他一塊薛母做的蒸糕。


    張雙桐會常常摸到她的知知堂來,用書蓋著臉睡覺。


    除了張雙桐也有更多的學子知道薛青的這個知知堂,這就像發現了一個沒有家長沒有先生的世外桃源秘密基地,楚明輝等人呼朋喚友隔三差五的跑來,直到薛青立下了來知知堂要麽不說話不動,要麽就一起讀書寫字的要求。


    少年們大多數是來玩樂的,這樣不說話還不能動就沒意思了,至於讀書,還不如在社學裏讀呢,於是很多人便不來了,不過對於張雙桐來說這沒什麽影響,他來這裏本就是不說話睡覺的,偶爾睡醒了看著讀書認真如同入定的薛青,便也隨手扯過一卷書看一看,越發覺得有個自己的學堂簡直太妙了,終於忍不住跟家裏人提,結果當然是被罵了一通。


    「這麽說跟郭家那孩子走的很近?」張老太爺問道,一套五禽戲結束,夏日裏大汗淋漓。


    侍奉在一旁的張家老爺忙遞上毛巾,張老太爺接過擦拭。


    張蓮塘張雙桐一向跟郭家的孩子關係不錯,但此時指的這個郭家的孩子是薛青。


    張家老爺應聲是。


    張老太爺笑了笑,道:「蹴鞠玩樂倒也罷了,那個孩子做出的競渡歌還真不錯…並不像蠢笨無才的。」


    張家老爺再次應聲是,道:「有人猜測是抄的….不過尚未有證據,但至今也沒有再作詩。」


    張老太爺哦了聲,「別人家的孩子我不知道,自己家的孩子我還是知道的,能讓蓮塘雙桐看上眼的,應該不是碌碌之輩….」第一次對這個孩子有了些興趣,「叫蓮塘來,我問問。」


    小廝領命去了,不多時依舊一個人回來。


    「蓮塘少爺和雙桐少爺去郭家了。」他道,「說今日是什麽比武對決的,要做個見證。」


    什麽比武對決,張老太爺和張老爺對視一眼,搖頭笑了,少年們啊,這些都是天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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