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舟急沖離去,起始處安靜一些,當然這隻是與龍舟過處相比,其實喧囂依舊。


    知府大人等人站在高台上眺望,跟身邊的人指點說笑。


    「…朱家的龍舟當先啊…」


    「…望江順的龍舟這次也不錯,我看有望…」


    說笑間知府大人忽的說聲抱歉要去方便一下,眾人不以為意,還有人提出陪同於是同去。


    人有三急這邊自然安置了淨房,就算臨時布置也很是完備幹淨,並不是所有人都擠在岸邊看龍舟,很多人都是來湊個熱鬧,所以河邊空地上不少人或者站或者坐說笑,看到知府大人過來,這些人忙都施禮問好。


    能來到這邊的都是長安城的有名望的鄉紳豪族,這些人是官員必然要熟絡的,知府大人含笑一一跟他們打招呼。


    「…富三爺這次可有下注…」


    「…張七爺,本府恍惚看到張老太爺也來了?…身子大好了啊。」


    「…廣延公,真是許久未見,得閑可要手談一局啊…」


    「…啊,這是…郭大將軍啊…」


    站在人中的郭懷春忙施禮,道:「不敢不敢,卸甲歸田一老翁而已。」


    李知府笑道:「縱然卸甲也是為國征戰過的,哪裏能榮耀一起卸了,郭大將軍過謙了。」


    郭懷春是武將歸家,李知府是文臣父母官,往日來往倒也不多,算不上多熟絡,點頭說過客氣話李知府便離開了。


    郭懷春舒口氣,旁邊便有人笑了。


    「怎麽看起來這麽害怕?」他道。


    郭懷春苦笑道:「咱粗人,委實害怕跟這些文人說話啊。」


    雖然對外說的是郭懷春傷病纏身請辭,其實大家也都私下打聽到郭懷春是跟上司衝突,得罪了當地的經略安撫使李茂,這是掌管一路軍政的文官,對武將有生殺大權,而李茂本人就有殺武將的先例,殺完了被查殺錯了也不過官將兩級…..他的恩師是當今宰相王烈陽,武將秦潭公也不得不看幾分麵子。


    因為得罪了李茂,如今也沒有什麽戰事,不能以功抵過,自己年紀也不小了,孩子們還在軍中,不如幹脆請辭離開,免得礙眼招來禍患累及家族。


    「郭大老爺不用怕…家裏馬上也要出了狀元了,將來便是文官,改換了門庭。」有一人嘻的一聲笑道。


    這話讓幾人大笑,郭懷春臉色更難看。


    「不要說笑。」他輕咳一聲,「小孩子口出狂言而已。」


    「狂嗎?可不敢這麽說。」張七爺笑道,他與郭懷春交情還算不錯,「知府大人可是親口說了,那叫少年血性,當贊呢。」


    郭懷春愣住了,神情驚訝:「知府大人?怎麽..贊他?」


    旁人咿了聲紛紛開口。


    「老郭你還不知道?」


    「你女婿蹴鞠賽出了風頭呢。」


    「狀元能不能考上且不知道…蹴鞠或許能當個狀元呢。」


    郭懷春聽的一頭霧水,「我才回來剛趕上看龍舟賽…還沒人和我說這個。」神情又有些惱怒,也大約知道為什麽沒人和他說這個….薛青出了風頭對郭大夫人來說不是什麽值得歡喜的事。


    「蹴鞠嗎?..玩樂而已…有什麽用。」他幹笑幾聲打哈哈,又忙拱手藉口有事告辭匆匆離開了。


    張七爺沒喊住,搖頭道:「…還要跟他說呢,借著知府贊考狀元是血性,可以再去跟青霞先生說說好話,讓薛青入社學,怎麽就走了。」


    旁邊幾人有些好奇,薛青宣稱要考狀元的事他們聽說了,但之後就沒再關注了,無非是讀書….等到考不上的時候才是看笑話的時候。


    「是要跟青霞先生讀書啊。」


    「要考狀元必然是要拜青霞先生門下。」


    大家紛紛道。


    是拜了啊,青霞先生不收啊,張七爺心道,那日社學裏發生的事他也不知道,誰閑著沒事關注這個,還是昨日張蓮塘隨口說起的才知道的。


    不過這種事沒必要拿來說,張七爺也打著哈哈道:「郭大老爺肯定自有主意,吾等也不用操心。」


    正說笑著前邊傳來歡呼聲,第一局的龍舟賽出了結果了。


    「走走,瞧瞧去。」


    「…定然又是望江順第一。」


    大家招呼說笑著向岸邊人群中走去,又有人不少人舉著幾張跑來跑去。


    「….王寧春少爺賦詩一首…」


    「….絮詠少爺賦詩一首…」


    觀賞龍舟賽的文人墨客們也開始賦詩寫詞,這些新作第一時間就會被傳送出到人群聚集的地方,無數人紛紛湧上圍住鑑賞,其間不少人大聲的朗讀,掀起了另一種熱鬧。


    流雲台的三樓與外間相比安靜的多,廳內有幾人或者望河凝神,或者對著桌子上的酒菜念念,而其他人則帶著幾分期待看著,忽的一個男人從欄杆邊轉過身。


    「有了。」他道。


    廳內頓時活絡起來,和薛青重新回到位子上低語說話的楊靜昌便抬起頭,帶著幾分興趣看過去,聽那男人一麵踱步一麵念出幾句詩詞,廳內響起鼓掌叫好聲,一旁的有人已經飛快的抄下來向外跑去,蹬蹬的腳步聲在幾層樓上下跑動。


    「…席少爺新作…」


    喊聲響起,然後便有喧囂,這是各廳內的人在議論新詩作。


    「…端午時節誰自言…」楊靜昌默念一邊,看向薛青,「你覺得如何?」


    薛青搖頭道:「不懂啊。」


    嗯他的年紀書讀的多也未嚐不可,隻是詩詞比起讀書要更難一些,楊靜昌笑著道:「我也不太懂,總之是歌舞昇平吧。」


    「這時候誰掃興。」薛青笑道,「熱熱鬧鬧開開心心就是好。」


    話音落旁邊有人咳了聲。


    「不懂就不要輕言,大家有感而發,又不是禦用粉飾太平的文人,怎麽就都好了。」


    到底是說錯話惹人不高興了,薛青轉頭看著身後,一個年約四十幹瘦的青衫男人站在角落裏……作詩這種耗費心神的事大家都喜歡找安靜的地方。


    「是,小子錯了。」她道,神情真摯。


    楊靜昌笑著拱拱手,道:「林賢侄,還未聽到大作,是輕言了。」一麵對薛青介紹,「這是林獻林秀才。」


    恭維還是諷刺,林秀才嗯了聲,帶著幾分倨傲,他對他的文才有信心,道:「倒是有兩句了我念來….」視線又看向薛青,「…這位後生隻怕聽不懂。」


    薛青苦笑,小心眼啊。


    楊靜昌哈哈笑著打個圓場,但偏偏這林秀才就是不肯走,幹脆在楊靜昌這邊坐下,要將自己做的兩句詩念出來與楊靜昌共賞,順便無視這邊的無知晚輩後生。


    二人之間安靜又平和的交談被打斷了,薛青倒是神情平靜,還帶著淺笑,楊靜昌頗有些無奈,偏這林秀才的父親與他交情不錯,也不好拉下臉,正想著幹脆起身告辭,廳門外有人站住腳。


    「薛青。」少年的聲音喊道。


    薛青和楊靜昌聞聲看去,見杏眼鳳眉玉色長衫的柳春陽站在那裏。


    見他們看來,柳春陽招手道:「薛青,你過來。」


    過去麽?薛青坐著沒動。


    楊靜昌認得柳家的少爺,正覺得林秀才煩人,少年人還是和少年人一起玩有意思,便道:「你去看看吧。」


    林秀才也看了他一眼,道:「小孩子下樓去看賽龍舟….這裏是作詩的地方,你又不懂。」


    楊靜昌無奈的對薛青歉意的一笑,薛青也笑了應聲是,起身告退。


    他走到柳春陽身邊,道:「什麽事?」


    柳春陽靠近幾乎湊到她的臉上,高挺的鼻樑撞到薛青的鼻頭…嗯這富貴少年人養的真好,跟賈寶玉似的,薛青微微向後避了避。


    「..你再敢宣揚是我妹夫,我就打斷你的第三條腿。」柳春陽低聲道。


    薛青噗嗤噴笑:「…我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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