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舊事


    “多謝母後。”慕千雪低頭嚐了一口,笑道:“兒臣很久沒有嚐到這麽正宗的家鄉風味了。”


    “那就好,來,多吃一些。”陳氏又挾了幾筷到她碗裏,笑言道:“哀家看你這小半年身子雖說強健了一些,但還是太過清瘦,這個樣子怎麽替皇帝延綿皇嗣,開枝散葉,哀家可是一直等著抱孫子呢;你才智無雙,誕下的孩子必然也是聰慧過人。”


    慕千雪沒想到她會突然說這個,一時羞紅了臉,尤其聽到小元子他們低低的笑聲,更是紅如鴿血,低頭小聲道:“趙昭容不是才為陛下添了一位小皇子嗎?”


    陳氏笑容微微一斂,淡淡道:“她的孩子怎麽能與你相提並論。”頓一頓,她又道:“趙太醫被皇帝傳去問話的那一日,含章殿的小聰子來哀家這裏求了一串用過的佛珠,說是那孩子自出生後,一直哭鬧不休,求去給孩子安枕之用。”說著,她饒有興趣地望著慕千雪,“貴妃,你一向聰敏,可有從這件事上看出什麽來?”


    慕千雪盯著碗中乳白色的魚湯,靜心思忖片刻,道:“她想求太後庇佑?”


    陳氏頷首道:“不錯,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她這麽做,反正暴露在趙太醫一事上的心虛,那個孩子……也是可憐。”盡管不喜趙平清,但對那個早早落地的長孫,她到底還是心存憐惜。


    “太後……”慕千雪剛說了兩個字,便被陳氏抬手打斷,“先用膳吧,待會兒哀家給你看樣東西。”


    “是。”慕千雪咽下嘴邊的話,陪陳氏一道用過晚膳,待宮人將膳食撤下去後,陳氏喚過垂手立在一旁的鄭福,“去把東西拿來。”


    “是。”鄭福應聲離去,過了一會兒,他捧了一本冊子進來,在陳氏的示意下遞到慕千雪麵前,後者疑惑地道:“母後,這是……”


    “這是禦藥房近三個月的記錄,哀家沒拿到趙太醫的脈案,就想看一看禦藥房的用藥記錄,看是否有線索,結果還真讓哀家發現一些有趣的東西,你翻到八月初的那幾頁看看。”


    慕千雪依言翻到八月初的頁麵,上麵詳細記載著每一日禦藥房所有藥材的出入情況,在看到其中一條時,她停住了目光,“血府逐瘀湯?”


    “不錯。”陳氏讚許地點點頭,“哀家傳禦藥房的人來問過,他說八月初八這一日,紫燕拿著一張血府逐瘀湯的方子去禦藥房,說是近日常常胸痛頭痛,趁趙太醫去含章殿請脈的機會,請他把了一下脈,說是胸中血瘀,血行不暢所致,趙太醫依症開了這張方子,紫燕抓了六貼,在這張藥方裏,有一味孕婦最忌諱的藥材——紅花。”


    慕千雪盯著那一條廖廖幾字的記載,沉沉道:“雖然每一貼藥裏的紅花都不多,但若加在一起,足以令一個懷孕八九月的孕婦早產。”


    秋月蹙眉道:“其實她手中已有麝香,聞上幾日自會早產,何必還要輾轉去求紅花呢?”


    慕千雪挽一挽臂上的刺金披帛,淡然道:“麝香藥性霸道,份量極難控製,稍一不慎,就有可能終身不孕;相較之下,紅花就要溫和許多,隻要控製得當,幾乎不會留下後遺症,但凡懂醫理之人,都不會選擇麝香來墮胎或者催產。”


    “原來如此。”秋月恍然之餘,又道:“如此說來,小殿下早產一事,根本是趙昭容一手所為,與皇後無關?”


    慕千雪神色遲疑地道:“應該是了,但還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陳氏接過宮人遞來的茉莉花茶,揭開盞蓋,溫熱芬芳的茶霧嫋嫋升起,化入紋絲不動的空氣之中,“想不明白她何以會為陷害皇後而賭上後半世是嗎?”


    “是,以兒臣對趙昭容的了解,這不像是她會做的事情。”


    陳氏抿了口茶,微笑道:“哀家給你講個故事吧,先帝還在世的時候,有一位新晉入宮的美人,因為長得像過世的先皇後,故而極得先帝恩寵,幾乎可以說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就連當時代攝六宮之事的衛貴妃也在她麵前黯然失色;從六品美人到貴人再到三品貴嬪,隻用了短短半年時間;宮中眾人都在猜測,她若一朝誕下皇子,先帝會冊她為九嬪還是妃,又或者……是與衛貴妃並駕齊驅?”


    慕千雪望著一針一線繡在生絲絹麵屏風上的海棠花,“不論是昔日的衛貴妃還是今日的衛太後,都不會允許一山容二虎。”


    “在伴駕九個月後,那位貴嬪天葵遲遲未至,逐召來太醫把脈,太醫說是氣血阻滯之故,給她開了活血行氣的藥,結果服藥當夜,出了大紅,盡管召來了整個太醫院,依舊未能保住她的性命,失血而死。她之所以天葵未至,根本不是氣血阻滯,而是懷了龍胎,可就因為太醫一句話以及一貼大劑量的紅花,不僅龍胎不保,連她自己也死於非命。”盡管已經過去多年,陳氏回憶起來,仍有些唏噓,“先帝並非沒有懷疑過衛氏,但一來太醫在事發後已經自盡;二來衛氏一族當時已經成了氣候,如果徹查,必定導致朝政動亂不寧,所以這件事最後不了了之。”


    陳氏抿了口茶,靜聲道:“哀家與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太醫一句話,足以左右整件事情的發展,咱們眼中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明白嗎?”


    慕千雪一邊思索一邊慢慢道:“母後是說,在這件事上,趙太醫極有可能誤導了趙昭容?”


    陳氏頷首道:“不錯,但他用了什麽樣的說辭哄趙氏心甘情願服下紅花,哀家暫時還猜不到,你思慮慎密長遠,不妨幫著想一想。”


    小元子輕歎道:“可惜趙太醫已經死了,不然重刑之下,不怕他不招!”


    紫銅燭台上的銷金硬燭因為燃得久了,燭芯蜷曲發黑,不複之前的明亮,秋月執了銀剪子,將發黑的燭芯一一剪去,令燭焰重新明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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