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榮臉色猙獰,他見許攸又要將濕麻布放下來,趕忙道:“等等!”


    他可不想再經受那種忍受的瀕死痛苦了,趕緊求饒,許攸停住手上的動作,慢悠悠等著審榮說話。


    審榮咬咬牙,“是不是我說出來,你就信?”


    許攸冷笑道:“你先說,至於你的話是不是真的,自然有使君去判斷。”


    審榮定了定神,張口說出了一個名字。


    許攸一愣,然後臉上的笑容定住,他自然知道,這個名字十有八九是假的,但關鍵是,自己要不要繼續審問,戳穿審榮的假話?


    第二天袁熙在外城和太史慈整軍時,有侍衛前來,說袁紹讓袁熙去府裏一趟。


    袁熙趕到時,卻在廂房外間見到了數位謀士,荀諶,田豐,審配,辛毗等人都到了。


    他和眾人一一見禮,才進了裏間,見門窗已經被修補完畢,袁紹正在和許攸說著話。


    袁熙心道果然在袁紹心中,許攸最受其信任啊。


    但關鍵是,從後世來看,袁紹識人的水平實在不怎麽樣,他那兩位年輕時候的摯友曹操許攸,後世一同背叛了他,還協力打下了鄴城,將袁氏子弟女眷陷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若是如今的袁紹知道此事,將會作何感想?


    袁紹見袁熙進來,讓許攸遞過來一筒竹簡,說道:“這事情和伱有關,所以讓你來看看。”


    袁熙接過展開,發現竟是許攸審問城門令審榮的證詞,裏麵說的很簡單,審榮供認是受了袁尚之命,阻止袁譚袁熙進入鄴城。


    袁熙將竹筒卷起,沉吟起來。


    不管怎麽看,這份供詞都有其合理的地方。


    因為誰都知道,袁尚和袁熙曾有過矛盾,在袁熙鄴城娶親時,袁尚數次阻撓,但最後謀劃卻被袁熙挫敗,鬧的回頭土臉不說,還一度成了鄴城士族間的笑柄。


    所以袁尚有理由,也有動機,趁此機會對袁熙下絆子。


    而且審配是袁尚的人,審榮作為其侄子,也有理由服從袁尚的命令行事。


    但如果這就是事實的話,袁尚的動機和目的,就非常不純了。


    因為其中還牽涉到了五石散事件。


    若袁氏當真知曉那五石散的效用,那就說明袁尚此人居心叵測,想要袁紹提早去世,成為冀州之主!


    袁熙見袁紹眼裏也罕見露出了一絲茫然來,知道這封證詞對袁紹打擊頗大,因為若袁尚真的圖謀不軌,那等於是袁紹看錯了人!


    袁熙把手輕輕摸著竹簡,心下沉吟起來,他自然知道這份竹筒裏麵的供詞經不住推敲,對袁尚落井下石對自己也更有利,但是此時他該怎麽選?


    如果坐實了袁尚的罪名,袁紹會不會對袁尚失望,將冀州交給自己?


    亦或是說,袁紹其實根本不相信這份證詞,隻是拿來試探自己?


    他微微抬頭,發現許攸背對著自己,無法看到對麵臉上的神色。


    而袁紹的表情極為複雜,複雜到了袁熙也看不透的地步。


    他想起了袁紹對袁尚和袁譚的態度,想起這幾年鄴城發生的事情,想起了前身點點滴滴的記憶,袁紹到底是為什麽選擇袁尚的呢?


    他心中一動,抬起頭來,瞟向許攸後背。


    袁紹會意,對許攸道:“你先下去吧。”


    許攸聽了,起身倒退而出,經過袁熙身邊時,借著眼睛餘光瞟了袁熙一眼,發現對麵臉上木然,便倒退出去關上了門。


    袁熙等腳步聲走遠,方才壓低聲音道:“這份供詞倒是很符合顯甫平日的做派,因為他就是喜歡那種動小動作,偏偏做事不夠堅決,以至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袁紹臉色黯然,他知道袁熙和袁尚關係不好,但沒料到袁熙評價起來如此不留情麵。


    他開口道:“那顯奕也認為,顯甫嫌疑很大?”


    然而出乎袁紹意料的是,袁熙斷然道:“不,他的嫌疑應該比任何人都小。”


    袁紹眼睛陡然一睜,“為什麽如此說?”


    袁熙淡淡道:“很簡單,若我是顯甫,若提早謀劃陰謀,根本不需要為了打軍功而離開鄴城,南下豫州。”


    “我若能對阿父下毒,還能買通城門令隱藏重大軍情,那必然是為了冀州之主的位子。”


    “那我為什麽還要帶兵不遠千裏去打袁術,導致後方徒生變數?”


    “我老老實實呆在鄴城,等著阿父油盡燈枯,順利接掌袁氏家主的位置不就得了嗎?”


    “為何明知五石散能導致阿父身體出問題的情況下,還跑到豫州打仗,導致來不及趕回,徒生變數?”


    袁熙的想法很簡單,這種爭奪家主之位的關鍵大事,又不是謀殺需要營造不在場證明,繼承人想要順利接掌家主位置,必定會牢牢盯住家主的一舉一動,哪還會像袁尚一樣跑得老遠,以至於關鍵時刻沒有出現在鄴城?


    不然的話,現在袁紹病重,袁尚早就代理家主了,到時候不管五石散的事情是不是袁尚謀劃的,又有誰在乎,何必等道讓別人來查案的地步?


    袁紹聽了,眼睛一亮,出聲道:“我還以為你們兩人不合,你是絕對不會為他說話的。”


    袁熙輕歎一聲,“我確實不喜歡顯甫,但這是兩碼事。”


    “我更討厭被人欺騙利用。”


    袁紹望著屋頂怔怔出神,良久才看向袁熙,“可惜了,我到現在發現,顯弈你最大的優點,不是兵事,也不是謀略,而是氣度。”


    “可惜了,要是我早一些發現.”


    他隨即回過神來,意興闌珊到:“算了,你如今也是分支家主,我也不會有資格教訓你了。”


    “你還有什麽說的?”


    袁熙出聲道:“審榮不老實,十有八九是做了偽證。”


    “請阿父將他交給我,給我三天,保證將其嘴巴撬開。”


    袁紹沒有猶豫,斷然道:“好。”


    “但如果你行事過火,最後還是要給正南一個交代。”


    袁熙心道果然知子莫若父,隻怕袁紹已經明白,不管審榮說不是實話,都不會在自己手中活下來。


    因為袁熙就是這種睚眥必報的人,既然他的信使因此而死,那總要有個人頭祭奠。


    不過相比之下,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從剛才這一刻起,袁熙才贏得了袁紹的信任。


    袁紹並不是傻子,無論對方是不是自己兒子,對於趕回來的人的動機,不會一點都不考慮,而如今袁熙的表現,卻是為自己洗去了嫌疑,也讓袁紹放心將最緊要關鍵的事情交給袁熙去辦。


    袁熙想明白這一點後,心情頗有些複雜,這就是摻雜進了謀略權術的父子之間的關係,雖然十分殘酷無情,但卻是無比真實。


    一個兒子隻有一個父親,一個父親卻不止一個兒子,就如同主公和下屬,天子和臣子一樣。


    許攸和荀諶等人正在外麵等著,結果又被袁紹派人叫了進去,許攸一聽,發現竟然是袁紹要求他想袁熙移交審榮!


    這擺明了是不相信那份證詞了,許攸表麵上恭謹領命,但心下卻是思忖起來,因為這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


    在許攸看來,袁熙因為和袁尚的私仇,十有八九是要落井下石。


    但在袁紹心目中,袁熙如今真的能壓過袁尚嗎?


    袁熙要是指證袁尚的話,會不會引起袁紹的反感,從而一起鄴城的動蕩?


    然後如今看來,事情卻沒有按照他的預料發展。


    許攸選擇這份證詞,是有著自己立場的考慮的。


    因為他明麵上是偏向袁尚的,這份一份證詞拿出來,就會顯得自己的立場是公正公平的,也能讓自己在此事撇清關係,保證自己的安全。


    這才是最首要的,至於袁紹之後的反應,完全不在許攸的考慮範圍內,反正他隻要咬死是審榮證詞,那袁紹的不滿,就會轉嫁到審配身上。


    許攸和審配雖然名義上都是袁尚的人,但隻有須有自己心裏清楚,他不站在袁尚這邊,身邊也不站在袁紹這邊。


    他隻站在自己這邊。


    當初他在北新城替袁尚辦事,結果侄子被殺,自己也差點沒了性命,許攸就看透了,自己不是別人利用的一顆棋子,他不甘心,他要想方設法活下去,他不想被人利用。


    所以在審榮吐出了一份頗為荒誕的證詞後,許攸便將其原封不動抄了下來,期待著一場大戲的上演。


    而如今這場大戲,似乎連帷幕都沒有拉開就結束了。


    此事定了下來,袁紹便讓人叫荀諶等人叫了進來,對眾人道:“顯奕千裏馳援城,打退了在倉亭津的曹軍,昨晚方才趕到鄴城。”


    “鄴城內憂外患,外麵曹軍隨時過來,連淳於瓊都吃了大虧,至今負傷不起,鄴城也需要有人坐鎮禦敵。”


    “我準備在顯甫回來前的這段時間,將城內兵事交給顯奕,畢竟我身體已經不適合日夜操勞。”


    一眾謀士聽了,心下暗驚,雖然袁紹強調過這段時間是非常時期,等袁尚回來一切照舊,但讓這凶虎掌控了鄴城,他還舍得放手嗎?


    尤其是袁譚一派的幾位謀士,更是心裏七上八下,畢竟他們可是知道袁譚在徐州做的事情,袁熙是那種忍氣吞聲人嗎?


    而其中最為難受的便是荀諶了,他身為荀家人依附袁譚,現在處境就夠尷尬的了,如今這凶虎又是個和曹操有死仇的,焉知他會不會針對自己?


    當前袁熙掌軍的情勢,對於已經站好隊的兩派來說,雖然說不上壞,但也絕說不上好,他們先前的打算都落空了,誰會想到最不該回來的凶虎,卻是最先到的?


    袁熙卻是對一眾謀士惴惴不安的模樣視若無睹,他微微直起身子,對眾人笑著拱了拱手,“如此便有勞各位先生相助了。”


    眾人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一個詞來。


    笑麵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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