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聽了,幹笑道:“兩漢數百年,皆推天人感應,說大疫降下,百姓病亡,乃是天子之過,天降責罰,非人力所能也。”


    柯比能冷哼道:“照你這麽說,那這次疫病的過錯,就是在我了”


    賈詡忙道:“不敢,單於大人請聽我說完。”


    “彼時天下俱為一體,天子奄有天下,為萬民之主,天上降災,自然是降於天子疆域,那自然也是源於天子之失。”


    “如今天下分崩離析,未出現一統之共主,自然災禍降下,也無法分清源頭。”


    “或許這些死去之人的罪愆,並不源於上天認為的單於大人之過,而是另有他人,亦未可知啊。”


    賈詡說的這話很是彎彎繞,連柯比能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結果孫權卻是聽出來了,他本來就因為賈詡暗地裏麵拆自己台感覺不爽,此刻卻是冷冷出聲嘲諷道:“文和先生倒是意有所指啊。”


    “上天因為天子之過,而降災禍於天子治下萬民,這說明萬民歸於天子之屬。”


    “而如今鮮卑數十萬人染病,文和先生意思是這上天降罪不是歸於單於大人,而是歸於其他人,這是說在上天眼中,這些人的主君,不是單於大人嗎”


    柯比能聽了,臉色一變,剛要出聲,卻被憋了回去,因為他怎麽想,好像都不太對啊


    承認自己是天命所歸,那這次大疫就是自己的罪責,否則不承認罪責的話,豈不是說自己不是這些鮮卑人的天命之主


    賈詡嗬嗬笑道:“孫侯莫急,天下之大,降災難免有所波及,說不定這次上天本降罪於晉國,結果波及到鮮卑呢”


    “要知道幽州本為晉國地界,是鮮卑入關才傳染的疫病,先前在草原上並無出現如此規模的疫病吧”


    這下柯比能的近臣們反應過來了,大喝道:“大膽!”


    “你這是說我鮮卑不該入主中原嗎”


    賈詡悠然自得道:“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


    “想要入主中原,自然不可能不付出代價,欲得其位,先受其重,若是不能擔負中原共主帶來的上天責罰,那中原百姓,又如何承認大王的名分呢”


    柯比能手下族長紛紛喝道:“放屁!”


    “讓漢人認我鮮卑人為主,何須你們漢人這些騙人的玩意”


    “我鮮卑讓人跪服的,是手中的弓箭長刀,而不是這些彎彎繞的東西!”


    賈詡聽了,便不再答話,隻是微笑看著柯比能。


    柯比能看到手下群情激奮,知道他們也是在借題發揮,畢竟幾個月來,眾人還在憧憬入關後搶錢搶女人的美好前景,但這場大疫卻將他們的希望擊碎大半,一個代郡都沒打下就死了這麽多人,之後還有希望嗎


    所以這些族長掉過頭來,恨上了鼓動柯比能出兵的賈詡,甚至有人懷疑,賈詡是晉國的探子,是被派來讓鮮卑人上當的!


    但隻有柯比能知道,他任用賈詡,隻是作為謀士出謀劃策的,賈詡也確實謀劃了些有用的主意,但真正的軍情要事,賈詡是沒有參與過的。


    這就是說,目前打成這個樣子,賈詡是預料不到的,而且目前也不是軍情泄露,而是大規模疫病,這誰能預測到


    所以麵對營帳內的喧鬧,柯比能也是冷喝道:“好了,都不要吵了!”


    “為今之計,是如何改變眼下的局麵!”


    “如今互相指責,對於現狀有改變嗎”


    他指向孫權,“江東多發疫病,你有沒有辦法”


    孫權想了想,出聲道:“我曾經讓名醫華佗在手手下做事,其醫術高明,治好過很多人,對於防治江東的瘴癘,也很有心得。”


    “我曾經見過其做法和藥方,也許會對目前的情況有用。”


    柯比能聽了,出聲道:“哦,那你說來聽聽”


    孫權聽了,便將華佗治療瘴癘之法說出,柯比能發現,除了草藥不好尋得外,其他都是可以嚐試去做的,比如喝幹淨的水,隔離病人,熬製混有野菜的粥飯,開辟遠離水源的專用收集糞便屍體的地方等等。


    柯比能聽了,便命人去城外開辟地方試驗,過了數日,消息傳來,說見了效果,鮮卑營地的死亡率和染病率開始有明顯的下降。


    柯比能聽了,對孫權大喜道:“孫侯果然厲害,若鮮卑能度過此災劫,鮮卑和吳國將世代交好,永不為敵!”


    孫權回來後,嚴畯孫劭私下齊齊勸諫道:“主公如此將防治疫病之法交給鮮卑人,是不是太草率了”


    “若鮮卑人恢複元氣,荼毒中原,那我等豈不是千古罪人”


    孫權聽了,冷哼道:“不如此的話,如何獲得柯比能信任”


    “如今他身邊防護甚嚴,我們根本找不到機會下手,那隻能得到他的信任後,再伺機而動!”


    嚴畯猶豫道:“但這個過程不知道要多久,要是因為我們的緣故,讓鮮卑人打贏了晉國,那一切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孫權麵色一變,“意義,什麽意義”


    “我這麽做,已經是夠給凶虎麵子了!”


    “我想要的是重振吳國,晉國死多少人,與我何幹”


    “我隻有我的做法,爾等不需多言!”


    嚴畯孫劭兩人無言,隻得退了出來,他們心道孫權刺殺柯比能可能是真的,但對於那晉王的仇恨,也是掩蓋不了的啊。


    這樣下去,刺殺之事真的能成功嗎


    在幽州陷入全麵戰事的時候,長安宮殿裏麵,曹丕卻是在單獨召見司馬懿。


    這一年來司馬懿和諸葛亮打的難解難分,但雙方都沒有孤注一擲的欲望,尤其是鮮卑入關後,諸葛亮為了保險起見,重新將戰線縮回了許都一帶,給了魏國些許喘息的機會。


    趁著這個時機,魏國進行了換防,把司馬懿調回了長安。


    司馬懿不知道曹丕是何用意,所以一趕回來,連家都沒回,就匆匆去見曹丕,麵陳作戰不力之罪。


    對此曹丕笑道:“軍師想多了,在我大魏,沒人能比軍師做得更好了。”


    “朕召軍師回來,是覺得沒必要此時和晉國對耗。”


    司馬懿道:“臣不解,鮮卑百萬入寇,晉國必然舉止失措,此時不是大舉反攻的好機會嗎”


    曹丕沒有回答,而是出聲道:“仲達,你知道鍾太傅從兩州回來後,身體一直不好的事情了吧”


    司馬懿沉聲道:“太傅乃是大魏中流砥柱,若其倒下,朝堂堪憂啊。”


    鍾繇本來身體不錯,但這幾年卻是不太好,尤其是遷都長安後去了涼州調解韓遂馬超回來,更是連著病了幾場,身體每況愈下。


    曹丕歎道:“朕也是頗為歎息憂心,公達在前,元常在中,仲達在後,是我魏國最會打仗的三人。”


    “公達元常除了敗給凶虎,可以說是支撐起了先帝在世時的大魏,但如今一病一死,今後大魏的一切,便都交給仲達了。”


    司馬懿趕緊道:“陛下如此賞識,實在是臣惶恐不已,隻恐臣才能平平,難擔陛下厚愛啊。”


    曹丕失笑道:“仲達,這種話就不用說了,如今魏國在打仗上麵,誰能比得上你”


    “仲達,你可知道,我對你為何有種莫名的信任”


    司馬懿低頭道:“臣不知。”


    曹丕望向高台下方,“朕有時候覺得,自己身體裏麵藏了好幾個人。”


    “有些大臣,有些朕本該拉攏親近的人,但朕卻不知道為什麽,和顏悅色和他們說話的時候,內心卻想把他們殺死。”


    “這種念頭時常冒出來,讓朕覺得自己仿佛分成了兩半,日日夜夜折磨著朕。”


    “朕在對付晉國上也是如此,一方麵恨不得凶虎死之而後快,另一方麵偏偏不想讓鮮卑人占了我漢人便宜。”


    “朕很矛盾,也很掙紮,就這麽一直活在痛苦之中,仲達,朕總覺得,你和朕很相似啊。”


    司馬懿心中一跳,趕緊恭敬道:“陛下說笑了,臣有今日,全拜陛下所賜,並無表裏不一啊。”


    曹丕惋惜的搖搖頭,“算了。”


    “但仲達啊,你這麽有才能的人,卻表現得一點野心也沒有,甚至有些卑微,這哪像我們世家子弟風範。”


    “沒有傲氣,那還算是正常人嗎”


    “仲達,別讓我看錯。”


    司馬懿深深低下頭去,曹丕的最後一句話,他竟然根本摸不透真正的意思!


    他第一次發現,事態失去了掌控,一絲莫名的恐懼從體內湧出。


    陛下,你要是能現在就死掉的話,該有多好


    被人猜中心思的感覺,哪怕隻有一點,也真的很不好啊。


    城內府邸,鍾繇卻是帶病正在探望病重的好友劉劭,他握著劉劭的手歎道:“孔才啊,你怎麽會走在我前頭呢”


    劉劭是和鍾繇同代的文學家,著有論略和人物誌,是後世開創魏晉文風的重要人物,他先前染了疫病,好不容易好了,又在遷都時壞了身體,如今已經是他病入膏肓。


    他對鍾繇道:“元常,你也病著呢,你我同齡,我先走一步,也是正常。”


    “隻是我還有個兒子,還請元常代為照拂。”


    見鍾繇答應,他歎道:“有時候我在想,是不是跟著先帝時,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情,才遭此報應。”


    “但是爭奪天下,本就不能求仁求義,我隻希望他跟著你,將來不站錯隊,能明哲保身就是了。”


    鍾繇點頭道:“你放心,我一定盡力。”


    劉劭笑了笑,“我至今也不明白,為什麽元常如此賞識司馬懿。”


    “他文采寥寥,並不是我等文人啊。”


    鍾繇猶豫了下,出聲道:“不是賞識,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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