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裏,西涼兵不止襲擊了安平這一處村莊,其分成了數個隊伍,河間郡和中山郡的多個村子,也被劫掠屠殺一空。


    因為這幾處地方離著幽州很近,所以詳細的消息由當地校事府官員以最快的速度送出,三天後同時到了薊城。


    袁熙看完之後,狠狠將竹簡摔在了地上,將一旁磨墨的大喬嚇了一跳。


    他這幾日派出數員大將南下阻止西涼兵,但大部隊此時應該還沒有趕到到,即使到了,也無法馬上抓到西涼兵主力,偏偏在這個空檔,西涼兵密集的做出了喪心病狂的舉動!


    袁熙此時才深切明白,為什麽當初袁紹不采取田豐輕騎騷擾敵後的策略,這種做法,實在是太容易傷害百姓了,也太容易失去民心了。


    騷擾敵後有很多手段,攻擊運輸車隊,破壞屯糧地點,伏殺小股敵人,固然是手段之一,但是襲擊敵方村莊,焚毀村民房屋,搶掠平民口糧,毀壞百姓家園,效果也是立竿見影。


    就像安平郡這種慘狀,如果當時袁紹采納田豐建議,曹操的腹地兗州也有可能會相似的情況。


    但袁紹思量過後否決了這個提議,采取了和曹軍全麵交戰的做法,他之所以做,不單單是為了激起民憤,更是為了袁氏的名聲,畢竟袁氏提倡仁義,想要取得天下,也不好做敗壞口碑的事情。


    所以無形之中,這倒是救了兗州百姓的性命,當然,爭奪天下不是誰仁義就能贏的,後世最終的勝負,袁氏還是敗給了行事更加無所顧忌的曹氏,這不得不說相當諷刺。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正因為後世曹操做下了太多天怒人怨的事情,包括處死皇後這種古往今來,比曹操權力還大的權臣都不敢做的事,導致其名聲很差,即使他有讓獻帝禪位的想法,為了怕天下人非議,也隻能讓兒子去做。


    但不管怎麽說,戰場是無情的,袁熙深刻體會到了慈不掌兵的無奈,這種沒有人性的手段在兩軍交戰時,還是很有用的,起碼信裏說嗎,冀州軍中聽到屠村消息後,開始出現了軍心動搖的跡象,畢竟兵士們的家眷都在冀州村鎮中。


    大喬輕輕走到地上的竹簡旁邊,將其拾起,然後走到桌案前放好,但她還是止不住心中好奇,趁著放平竹簡的功夫,快速掃了兩眼,便看到了中間的幾行字。


    原千餘人村莊人聲斷絕,雞犬亦無幸存,死者枕藉道路,屍體遍布村中,幾無落腳之處,老幼皆無幸免,男子開膛破腹,內髒懸於樹上,女子多串於木樁,四肢被斫,衣物亦被剝走,觸目所見皆為屍塊,道路田地染覆赤紅。


    大喬看到之後一陣眩暈,隻覺胸腹壓悶異常,幾欲作嘔,趕緊吧竹簡合上。


    她這幾年也走過了些地方,不是沒見過死人,從壽春北上薊城的時候,山野田間,淮水黃河,也有不時出現的屍體,她和小喬初次見到時,也是驚嚇異常。


    當初隨行的馮氏還取笑過她們,說她們被保護的太好,她做流民時,天天都能看到這種景象,差點也變成田間地頭的一具屍體。


    大喬當時還不怎麽有感受,直到看到這幾行字,才認識到這個世上,還有很多可怕的事情在天下各處發生,甚至就在自己不遠的地方。


    她無法完全想象出,竹簡上所寫的是一副什麽樣的景象,但光是從腦海中勾勒出寥寥幾筆,都已經足夠讓她做噩夢了。


    袁熙見大喬臉色蒼白,歎道:“這種事情,天下確實很多,我是不太希望讓你們過多接觸這些慘無人道之事的。”


    “歸根結底,戰場還是屬於男人的,你先下去歇息吧,我等會找人過來議事。”


    大喬知道袁熙要找人商量要事,便斂衽告退,袁熙隨即便讓人請諸葛亮過來。


    諸葛亮宅子就在袁熙府邸不遠,他此時正對黃月英說話,接到通傳後,便站起身來,對黃月英說道:“我回來定然不早,你先睡下好了。”


    黃月英聽了,撅起嘴道:“大王嘴上說讓夫君注意身體,這都快子時了,他這個時候找夫君議事?”


    諸葛亮苦笑道:“主公不也沒休息,他可是比誰都累,此時召我,必然是有什麽事情,等不到明天了。”


    他匆匆出門,趕到袁熙書房,看了送來的密信虎,也是沉默了。


    諸葛亮雖然對曹軍的下限多少有過預測,但這種事情發生時,對他的衝擊力仍然很大。


    西涼軍做這種事情是有傳統的,當初董卓為了鎬賞手下兵士,便想出了滅絕人性的主意。


    他趁當地百姓新春舉辦祭祀,全部集中在鬧市的時候,縱兵衝入,將男子全部殺死斬首,女子掠走,對外宣稱是打敗了敵軍,然後在長安帶兵招搖過市。


    這自然瞞不過人,後世蔡文姬的悲憤詩中的“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說的便是此事,但時人敢怒不敢言,那種情況下,又有誰能站出來?


    袁熙和諸葛亮說起此事,冷冷道:“可笑曹操當初和董卓為敵時,其當時的理想,應該是為了製止暴行,興複漢室。”


    “然而他終究是迷失在權力的漩渦中,變成了和董卓一樣,甚至更加瘋狂的人。”


    “軍師說說,難道對於西涼騎兵的這種行為,我們就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諸葛亮聽了,說道:“亮會竭盡全力預測敵軍路線,將其在最短的時間內驅離主公領地。”


    袁熙反問,“那下一次他們卷土重來怎麽辦?”


    諸葛亮臉色一滯,沉默不語。


    袁熙出聲道:“我想向軍師請教幾事。”


    諸葛亮忙道:“主公請示下。”


    袁熙緩緩道:“若是有一天,我對敵人的百姓也作出如此事情,軍師會阻止我嗎?”


    諸葛亮臉色僵硬,過了好一會才道:“主公若欲取天下,便不能以無道對無道,效仿禽獸畜生行事。”


    袁熙反問,“所謂無道,是對人的,還是對畜生的?”


    諸葛亮反應很快,馬上領悟袁熙辯論的焦點,回道:“無道之道,自然是對人而言的。”


    “禽獸生於世上,未有心智,為人宰殺,自然不算是無道,沒有人去殺,它們也會自相殘殺,天道便是讓其如此循環,自然也不能以人視之。”


    袁熙出聲道:“好,那做禽獸之行的人,還算是人嗎?”


    諸葛亮身體僵硬,猶豫了一會,才道:“不算。”


    袁熙繼續追問,“那對做了禽獸之行的人,采用相同的禽獸之行報複,那報複的人算是禽獸嗎?”


    “孔子雲,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軍師以為然否?”


    諸葛亮心道主公這是圖窮匕見,吐露真正目的了,他自然能猜到袁熙後麵跟著的那句話,隻得艱難道:“有人雖然做禽獸之行,但其家人,也許是無辜的”


    袁熙心道諸葛亮倒是預判了自己的預判,他出生道:“軍師覺得,他們真的無辜嗎?”


    “若不是那些西涼兵搶掠財貨婦女,養活家人,他的家人說不定早就餓死了。”


    “他們的生存前提,本身就是建立在罪惡之上的。”


    諸葛亮隻得到:“西涼人畢竟也是大漢子民,將來更有可能是主公臣民,若”


    袁熙歎息一聲,“他們殘殺同胞的時候,可曾這麽想過?”


    “若說華夏人不殺華夏人,他們所做所為連人都稱不上了,那還指望別人像對待人一樣對待他們嗎?”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軍師以為,現在是不為的時候嗎?”


    諸葛亮很少被人說的無法應對,但此時卻是無法開口,袁熙見了,心道諸葛亮雖然善辯,但自己提出的這些東西,可是數千年來討論過無數遍的濃縮精要,哪是一時間能駁倒的?


    而且這種事情,即使實在兩千年後,仍舊被某個反動統治政權視作理所應當,其甚至對待治下百姓,都采用屠殺全族的手段,對於這樣的惡人,不將其滅族,豈能對得起那些被害的人們?


    真以為傳個幾代,後代就是無辜的了?


    過了很長時間,諸葛亮才苦笑道:“給亮些時日年,亮也許能尋找到駁倒主公的理由。”


    “但如今主公的話,亮不得不承認,無法辯駁。”


    袁熙得意地笑了起來,“那不是證明,起碼現在的我是對的?”


    諸葛亮歎道:“亮知道主公心中憋著一股氣,但亮提醒主公,即使這樣,做事也應有些底線,不然很可能會墮落成董卓曹操那樣的人。”


    “而且若是真正的禽獸,又豈會在乎家人?”


    袁熙聽了,肅容道:“軍師的教誨,孤銘記於心。”


    諸葛亮這才眉頭稍稍舒展,起身告辭,臨走對袁熙說道:“感謝主公信任,主公本不需告訴亮的。”


    袁熙歎道:“孤希望有一麵能照出自己缺點的鏡子。”


    諸葛亮了然於心,深施一禮,倒退著離開。


    袁熙站在窗前,聽諸葛亮腳步遠去,心內終於是做了決定,親自連夜召集校事府官員過來,同時寫信給並州的高幹高順。


    校事府官員聽到袁熙要求後,當即領命,帶著袁熙的信,親自趕往並州晉陽,在連續趕路七八日,通過沿途驛站奔波上千裏後,他終於是趕到了晉陽城內。


    高幹高順此時皆在城中官邸,聽到袁熙千裏傳信,還以為是有什麽大的兵事調動,結果看完信件後,兩人都有些發愣。


    想方設法用最殘酷的手段,報複馬超和其部下西涼兵的家人?


    高幹對高順道:“我雖然和晉王隻見過一麵,但當時其言行舉止,不愧為人中之龍,當世人傑,如此人物,看中的應是整個天下,即使是一州一郡,大王都不應該患得患失。”


    “所以我有些想不通,這種人物,怎麽會拘泥於如此細枝末節的小事?”


    高順想了半天,才出聲道:“也許在主公眼中,這並不是一件小事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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