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劉協的詢問,劉和沒有回答,隻是低頭不語。


    看到劉和的神色,劉協知道自己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等於是陷劉和於危險之中。


    還是伏壽那句話,無論發生什麽,劉協可以不死,但其他人便未必了。


    劉協突然明悟了。


    自己為什麽一直會輸,在曹操麵前輸得體無完膚,就是因為自己一直認不清楚這個現實,導致根本沒有上桌博弈的心態。


    想要賭,就要壓上所有賭注,包括身家性命,但自己根本沒有這個覺悟。


    或者說,自己根本沒有上過桌子,所以根本不是有資格和曹操對弈的旗手。


    自始至終,自己都隻是一枚棋子而已。


    想明白了這點,他陡然間神情落寞蕭索起來,以前的隱忍,如今看來是如此的可笑,一個棋子再忍,不也是任人擺布的份


    他望向劉和,張了張口,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似乎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兩人就這樣相對無言,最後劉協似乎下定了決心,張口對劉協道:“族兄,你自己可有辦法脫離囹圄”


    劉和想了想,“不太可能。”


    劉協又問,“族兄認為,誰可以繼承漢室國祚”


    劉協抬了抬眼皮,有些驚訝,“陛下.這是”


    劉協點了點頭,“朕想通了。”


    “複興漢室,在我的手上,已經做不到了。”


    “曹操不會讓朕如願的。”


    “盡然如此,那朕不如和你身後的人,做些交換算了。”


    劉和苦笑,“可是陛下,那位也不是要匡扶漢室的啊。”


    劉協臉上充滿了失落,“朕明白。”


    “但朕辜負了皇後的苦心,如今她因為我而受難,我不想再失去她。”


    他語氣慢慢堅定起來,“無論用什麽代價,我都想要她活下去。”


    他向劉和緩緩俯身下拜,“請族兄幫我。”


    劉和嚇了一跳,連忙扶起劉協,他臉色數變,最後咬牙道:“陛下不必如此,也不用拿漢祚去交換!”


    “和會想辦法,看還能不能找到一線生機!”


    伏壽躺在冷宮囚牢的稻草堆上,已經快要失去意識,她感覺自己像一個漏掉的篩子,不斷有什麽東西從身體裏麵漏出來。


    她的感覺其實並沒有錯,她現在身體各處七竅,都在止不住的流血,整個人如同一個千瘡百孔的水囊一樣。


    之前她受過的酷刑,幾乎摧毀了她體內的生機,伏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過今晚,但她不甘心。


    她將眼睛睜的大大的,死死盯著黑漆漆的房頂,眼眶因為過度用力而撕裂,鮮血染紅了她的視線,她唯一能用上力氣的左手死死抓著身下的稻草,她的右臂和雙腿都已經被打斷,不斷侵襲的疼痛反而讓她保持了僅剩的一點清醒。


    不甘心啊,她如是想。


    自己還是太弱了,鬥不過曹操,連他手下都鬥不過,隻是僥幸要挾到了曹丕,就覺得有對付曹操的希望了。


    到頭來都是鏡花水月,自己輸得一無所有,還連累了劉協。


    她勉強側了側頭,看向一邊,那是劉協的寢宮方向。


    陛下妾的夫君自己是不是生在伏家,就錯了呢


    腳步聲傳來,似乎有好幾個人,隨即門被推了開來。


    微弱的月光照射進來,在伏壽呆滯的眼神中,幾個身穿官服的人走了進來。


    伏壽隱隱約約看到,其中有人還托著個木盤,木盤上麵有一隻瓶子。


    就聽有人說道:“皇後行為不端,為禍後宮,奉天子旨意,賜鴆酒一瓶!”


    伏壽突然很想笑,隨即又被怒火充斥,殺自己也就罷了,竟然還用劉協的名義,曹操,我下了黃泉,也要化作厲鬼等你,生生世世和你為敵!


    但她已經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隻能死死瞪著眼前的人,似乎要將他們的容貌記住,但這些人都背對月光,讓她無法分辨麵目。


    當即有人拿起瓶子上前,極其粗暴地捏住伏壽雙頰,將瓶子裏麵的東西一股腦倒在了伏壽嘴裏。


    伏壽一下子被嗆到了,眼耳口鼻都濺出鮮血來,她感到鴆酒順著自己嗓子直接落入腹中,隨即便是麻痹的感覺在全身蔓延開來。


    這就是中毒待死的感覺嗎


    不甘心,不甘心啊


    這是伏壽最後一絲意識,隨即她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強灌他的那人直起身子,將空瓶放入懷中,對門外的人道:“皇後已死,請將軍查驗。”


    門外的人走了進來,正是許褚,他走到伏壽屍體身旁,探了歎鼻息和心跳,發現伏壽果然是死了。


    他還不放心,下意識去摸腰間短刀,想要給伏壽脖子上補一下,但想到對麵是皇後,隨即猶豫了下。


    鴆殺皇後,雖然是曹操的命令,但不代表許褚有權力隨意侮辱皇後屍身,要是事情傳出去,同情漢室的人怕是會借題發揮,曹操自然不會怎樣,但是許褚便不一定了。


    想到這裏,許褚站起身來,對先前那人道:“董使君做得好,褚定當回去如實稟報。”


    親手用毒藥灌死伏壽的,正是董昭,他先前和鍾繇聯手上書為曹操封公造勢,功勞莫大,於是被表為冀州牧,今晚之事,也是其帶人前來動手,可見深受曹操信任。


    董昭連忙謙道:“多謝將軍。”


    許褚點點頭,“屍體如何處置”


    董昭回道:“此女已經被廢,自然不需要厚葬了。”


    “找到地方隨便一埋便好,我已經命人在城外挖了坑。”


    許褚聽了,說道:“好,事不宜遲,入土為安,一起去。”


    幾人找了馬車,拉著伏壽屍體到了城外,早有人等在那裏,許褚看伏壽屍體被丟入棺木,用長釘釘死棺蓋,然後放入坑中掩埋。


    隨著最後一鍬土蓋上,許褚這才滿意地點點頭,他剛要離開,卻似乎想起了什麽,對董昭道:“使君那瓶子”


    董昭連忙將瓶子從懷中掏出,遞給許褚道:“還請將軍帶回複命。”


    許褚滿意的點了點頭,兩人一路回到城中,便各自回去。


    許褚從懷裏掏出瓶子聞了聞,又找軍中醫士辨認,確定瓶子裏麵殘留的是鴆酒,這才放下心來,去找曹操複命去了。


    畢竟在他的認知中,伏壽先前確實是死的不能再死了,更何況這出城到下葬這麽久,屍體也沒有異狀,怎麽也不可能發生意外。


    次日許褚還去了場外,找到了下葬的地方,發現周圍泥土並沒有鬆動鏟除的痕跡,他還找了根長矛,往下插下去三尺後,矛尖碰到了棺木的板子,許褚這才完全放下心來,回城去了。


    然而許褚怎麽也沒有想到,偏偏世上有些他不能理解的事情,確實發生了。


    此時地下的棺木裏麵,已經沒有了伏壽的屍體。


    棺材確實被封死了,但那是棺材蓋下麵的底板,卻是可以打開的。


    棺材也確實沒有挖出來,這是因為下葬的坑底,早挖了一層地道,中間隻隔著一層木板和浮土,在許褚等人離開後,早有人將其打通,將伏壽屍體秘密運走了。


    當然,能騙過許褚的最根本一點,得益於華佗花了數十年實踐研究的麻沸散,因為尚未完善,還有許多副作用,所以並未流傳於世,所以許褚根本不知道有這種東西。


    麻沸散本來是手術時候麻醉病人所用,但這種尚未完善的麻沸散,卻因為含有毒素,會令心髒停跳,很是危險,不過卻是正好瞞過了許褚。


    而許褚對於瓶子中的麻沸散味道也不熟悉,但之後瓶子裏被重新混入的鴆酒倒是能看出來,所以許褚才不疑有他。


    如今伏壽的所謂屍體,早已被連夜秘密運到了許都附近潁河上的船上,順流往下離開。


    袁熙安插的密探中,有兩個精通醫術的華佗弟子,花了好大了力氣,才讓伏壽重新活了過來。


    然而即使是這樣,其實事情也並沒完成一半。


    因為伏壽的傷勢實在是太重了。


    如今兩人拿著剪刀等手術用具,一人望著榻上的伏壽,低聲抱怨道:“這麽重的傷,隻怕早已經內髒破裂,即使開腹縫合也沒救了吧”


    另外一個也是愁眉不展,“先生教我們的時候,要是遇到這麽重的傷,隻怕早就讓我們抬出去埋了。”


    “這倒好反過來的,挖出來救,怕是還是得埋。”


    兩人商量了幾句,也沒得出個結果,因為伏壽的手腿骨折倒是不難,隻需要複位固定,慢慢養傷就好,但起真正致命的傷勢,在於其腹部遭受的重擊酷刑。


    兩命華佗弟子猜測,裏麵的腸子應該都斷掉了,甚至胃也有破損,要劃開腹部縫合,隻怕裏麵都是些花花綠綠的東西,這些他們在戰場上見的多了,根本不可能救得回來!


    兩人正唉聲歎氣時,卻看到伏壽勉強動了動嘴,看其口型,分明卻是救我二子。


    兩人沉默良久,不約而同咬牙道:“皇後也太慘了,她遭逢大難,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即使這樣,她尚且想活著,咱們有什麽理由不救”


    “死馬當活馬醫,盡力而為就是了!”


    大船順著潁河,往南而去,船上的人忙忙碌碌,不斷有人把燒開的水端進去,然後端著一盆滿是血汙的水出來,倒入河中。


    順著船隻的尾流,一條長長的血色水跡延伸到天邊,仿佛在訴說著漢廷最後的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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