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房間裏頓時靜了下來。靜了好一陣子。因為大家都心慌意亂,不知怎麽辦才好。後來,還是嗓門細小但吐字清晰的陸風把話茬接了下去。“現在,我們進入詢問的第二步。但是,在這之前,讓我在我們這份名單裏先添上我本人的證明信件。”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封信,攤在桌上“我收到的信也是邀請我來島上一聚,但是他怎麽知道我新近卸任了大理寺少卿一職。我倒是十分好奇,總之,你們都看得出來,像給你們的信一樣,還是差不多的說辭。我之所以提一提,是因為這封信同其它的一些證據吻合——凡此種種,歸結出耐人尋味的一點:且不管把我們大家弄到這來的那位老兄是誰,但他了解,或者說費盡心機地打聽到了不少有關我們的事情。他知道的我們的近況,甚至知道寫了這樣的信,我們收到後就會來此。他還熟悉神醫南宮錦的同行,而且能讓他的信送到神醫手裏”。


    “他知道方玉龍的叔叔會讓他替他前來。他還知道華雲師太多年前和歐陽前輩有過再聚之約。至於曹總鏢頭的近況他也清楚。”他停了停,又說道:“這麽看來來信的人就應該是歐陽尋本人才是,不然他不可能知道那麽多,但是又有點說不通的是,歐陽尋為何這麽做,而且我們壓根還沒見到他!這裏本就是他的地盤,如果他邀請我們的目的就是為了針對我們,那他直接現身豈不更好。另外最讓人懷疑的是,那畫卷上對我們提出了某些具體而明確的指控。這些指控是怎麽來的,都是編的嗎”話音剛落,頓時引起了一陣喧嘩。


    曹豹嚷了起來:“那些指控當然是胡編的,誰會去做那樣的事,太荒唐了。”梁飛燕也大聲喊道:“寫下這些的人就是居心不良!”她的呼吸急促起來,“這人心壞透了。”


    秦鍾也開口道:“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言,壓根沒人會信,我想設計這事的人隻是想讓我們自己走進他的圈套。當然我還不清楚是怎麽樣的圈套”


    方玉龍咆哮起來:“真不明白這該死的家夥目的何在!”


    陸風用高舉著的手止住了這一陣子紛亂。他字斟句酌地說道:“我還是希望說說這些所謂的指控。我們這位不知名姓的朋友控告我害死了一個叫董青的人。我確實地記得有這麽個人。大約九年前吧,他站在我麵前受審。他的罪名是殺害了自己的哥哥。他閉口不言,死不認罪。盡管如此,據我們調查後他確實是罪證確鑿,所以我依法結案,而知道案情的人都認同我。我們根據他犯的事,判他秋後處決。他不停的喊冤,但沒有用,最後我們按期處決了他。我願意當著你們大家的麵說清楚,在這件事情上我問心無愧。我履行職責,如此而已,決無他情。我判處的是個是非有據、定了罪的謀殺犯。”


    聽陸風說完,南宮錦也突然記起董青那樁案子了!當時如此定罪,其實是有些讓人意外!記得審案期間,有一天在酒館吃飯時,他遇到董家請的訟師馬清平。馬清平很有把握地說:“董青是無罪的,隻要不出意外很快就會被放出來。”後來定案宣判了,他聽到了有人議論說什麽:“大理寺少卿不想董青被放走,於是利用自己的權力,讓這案子了結了。當然了從表麵上看來確實是有根有據的,但是要知道所謂的證據對於身為大理寺少卿的陸風來說並不難。”


    “這事幾乎可以說完全是他對董青的發泄私憤。”類似這樣議論的回憶一下子湧上了南宮錦心頭,還沒有來得及考慮好怎樣問才更巧妙一些,就脫口而出:“你之前是否認識董青?我意思是說,在辦這案之前?”


    陸風那雙耷拉著眼皮的、鬼鬼祟祟的眼睛望著他,冷冰冰地明確地說道:“在這樁案子之前,我和董青素不相識。”


    南宮錦大夫心想:“我就知道他會這麽說,而且理直氣壯,但我卻有些懷疑。”


    二


    梁飛燕嗓音顫抖地說:“我也可以跟大家說說關於蕭雲那個孩子的。我是他家的丫鬟,原本是他叔叔房裏的丫鬟,後來因為家主也就是蕭雲的父親覺得我聰明能幹,就調我去蕭雲房裏負責照顧他。我們一向不許他去花園蓮池邊玩的。因為哪裏本就危險,而且最近還在修繕中,有一天,我一不留神,他就跑出去了。等我趕上去……我沒來得及趕上……確實可怕……但這不是我的過錯。後來縣令大人問話時,蕭夫人開脫了我。也就是孩子的母親——好心極了,就連她也沒責怪我。那為什麽那人要在畫卷上寫下那些?他根本就不知情……”她說不下去了,傷心地哭了起來。曹豹拍拍她的肩膀說:“別哭了姑娘。這樣說當然是不對的。那家夥是個瘋子,一個瘋子,精神錯亂,完完全全糾纏不清,顛三倒四。”他筆直地站著,平端雙肩地大聲吼道:“最好幹脆別理睬它。當然,我想我也得說上幾句——那都是胡扯的——畫卷上的都是胡扯。呃——我十二歲就到了威武鏢局,鏢局就是我的家,原總鏢頭就是我師父,更貼切的說他就等同於我的父親,我怎麽可能會做對他不利,對鏢局不利的事。至於說到那次運鏢被黑風寨的劫奪,那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要知道我們走鏢的,黑白兩道都有朋友,對於黑風寨,逢年過節我們都有去拜山,我先是同師父去過幾次,後來就是我自己去的,所以我們想不到他們會突然出手,唯一的解釋就是那次押的鏢實在太誘人,以至於他們背棄了江湖道義,盡管那樣的情況下我們也拚盡全力了,奈何我們是被伏擊而且他們還收買了鏢局裏的一些人,所以才讓我們一敗塗地。那件事說起,算是我一輩子的痛!


    輪到元真和尚說話了,他眼神還在逗趣。他說道:“關於那個華陰縣我都快忘了,至於說到一個縣幾十個婦女因我而死”


    方玉龍好奇的問道:“到底怎麽回事?”元真和尚樂了。“這樣的控告一聽就是胡編亂造了,我一個人如何能害死幾十名婦女,難道我是殺人狂魔或是地獄放出來的魔鬼不成。說起來今天正是中元節,但是我可是個大活人,並不是地府放出來的鬼。最重要的是貧僧還是個出家人,我們出家人講的是掃地不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何況是害人性命呢”


    曹豹嚴厲地說道:“對比別人說的你似乎說的有些含混吧?”


    元真和尚道:“這本來就是胡扯的,那曹總鏢頭想讓我說些什麽呢,是我也編個故事嗎,還是說讓我幹脆承認那些鬼話是真的,你就滿意了。”


    梁飛燕把臉從捂著的雙手中抬了起來,她瞅著元真和尚說道:“那你到底在華陰縣裏做了什麽呢,要知道雖然對我們的指控是胡編的,但是對於時間地點和主要的事基本上是還是準確的,在你這怎麽會全是胡編了?”元真和尚回答說:“我承認我在那個地方待過,至於四十個婦女,那可能在是集市趕集時候遇到的婦女,加起來一共有四十個吧,除此外我就不知道有什麽可說的了。”他那雙樂滋滋的眼睛直盯著梁飛燕驚恐的雙眼。


    方玉龍神情恍惚地慢慢說:“此刻我一直在想——周文和周武兄弟,想必就是我在追殺奪命判官時衝出來的兩人了。那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我以為他們和奪命判官是一夥的,所以毫不猶豫就出手了,於是他們都命喪我刀下了,我當時急著追奪命判官,等我回來時連他們的屍體都不見了。後來我也就沒再過問此事了。”


    陸風酸溜溜地說道:“誰倒黴,你,還是他們?”


    方玉龍道:“我覺得是我倒黴。當然,話又得說回來,你是對的。陸大人,對他們說來,遇到我確實是夠倒黴的。當然,這純粹是個意外。要知道那時候可是半夜了,他們手上還都有武器,另外也不知道是從哪突然跑來的,在那樣的情景況下我隻能理解為他們是同夥。”


    南宮錦激動地爭辯說:“所以你問都沒問就直接出手嗎!像你這樣的年輕人真是莽撞到極點了,那可是鮮活的兩條生命啊。”


    方玉龍聳了聳肩膀說:“你這麽說可不對,我知道我有一點責任,但是不全是我的,要知道他們半夜拿著武器突然出現,還正好和江湖巨惡奪命判官一起,換誰遇到了都不會把他們當好人吧。”他四下裏找他的杯子,一副“大義淩然”的模樣,結果在另一張桌上找到了。他又到靠牆的桌上倒了一杯葡萄酒,回過頭來說道:“反正不管怎麽說,這不是我的錯。頂多是個意外而已!”


    三


    秦鍾一直在舔著嘴唇,搓絞著雙手。現在輪到他開口道:“那我也來說說上麵寫的關於我們夫妻的吧。”


    元真和尚平靜的道:“說吧。”


    秦鍾清了清嗓子,再一次用舌頭潤潤發幹的雙唇。“剛剛那畫卷上提到了我和夫人,還有林勇一家。說我害死他們一家這全是胡扯的,事情是這樣的,大概七年前吧,那時候我和夫人初出江湖,到了一個叫林家鎮的地方。由於天降大雨,我們就在鎮上一家客棧住下了,在那家客棧正好遇到了這個叫林勇的。本來也就是一麵之緣。我們壓根也沒在意。但是沒想到此人卻是個膽大妄為之輩。就在當天夜裏,他居然用迷藥迷暈了我們,然後劫走了我夫人。等我醒來不見了夫人,於是連忙在鎮上尋找起來。可是我一連尋了幾日都一無所獲,直到我回想起這個叫林勇的,我想起他曾看我夫人的眼神,於是我向店家打聽起這個人來,後麵再通過多方打聽終於找到了他家,當然了我並沒有直接上門找他要人,而是先偷偷潛入確定了我夫人是否就在他家之後,我才采取行動,我原本打算也趁他不注意就直接救走我夫人,但我還是低估了他。我本以為他無非會使一些迷藥之類的下三濫手段罷了,沒想到他家裏還有機關消息一類的。情急之下我隻好抓住他老母親,以此來逼他交換我夫人,就這樣經過一番唇槍舌戰我們終於達成交換。我換回了夫人之後,原本也不太甘心,打算找機會再去找找林勇的麻煩,借此出出氣,但是被我夫人知道後,她勸阻了我,我也就放棄了,事情就是這樣的。”


    元真和尚若有所思地瞧著這個人,雖然表麵說看起來還是十分平靜,但是他能看出他那細微的變化和情緒波動,特別是在說到他打算出氣被夫人勸阻的時候。他又想起秦鍾剛才失手落地的茶壺。這些隻是他心裏想著,沒有說出口:“喔,是這樣嗎?”


    沈鶴開口了——完全是一副常年吃皇糧的派頭。他說道:“如此說來整件事裏,尊夫人是個受害者,而且還以德報怨的勸阻了你,能遇到這樣的夫人也是你的造化了,對了尊夫人有說他被帶走的那幾天發生了什麽嗎?”秦鍾聽他這話臉色一變,不過很快又恢複了平靜,然後開口道:“這種事我本不願意說的,但是據我夫人說那個林勇並沒有對她怎麽樣,我夫人說的話我自然是相信的,因為我知道我夫人絕不會撒謊,所以說那畫卷上寫的都是些子虛烏有的”


    元真和尚道:“沈鶴,還是說說你自己吧!”


    “我有什麽?”


    “那份起訴書上麵也有您的大名。”沈鶴的臉色發紫了。“你的意思是說那個方大人?我不過是受托去調查罷了,方大人確實是做了一些見不得人的事,被我查出來後他自己也承認了的,最後不等我們去抓他,他就在家自盡了,就那麽簡單。”


    陸風吃了一驚。他說:“我記起來了。雖然不是我審的,但我記得那起案子。方大人的罪證全是你一手收集的,你是承辦那起案子的捕快嗎?”


    沈鶴說道:“是我。”


    “我記得那時候你隻是個小捕頭,按理說你沒權去調查方大人的。”


    沈鶴說道:“我身為捕頭的職責就是收集罪證,抓捕罪犯,其他的我可不管。”


    陸風慢條斯理地說道:“是嗎,我可記得那次你由於這案子辦得好而得到了嘉獎,我沒說錯吧!而且主管這件案子的大人,在方大人自盡後就馬上成為了新刺史”沈鶴陰陽怪氣地答道:“我確實因此升官了。”然後他又惡狠狠地說:“我不過盡我的本分,履行公事罷了。”


    元真和尚哈哈大笑——笑得突然,笑得響亮。他笑道:“看來都是些克盡職責、奉公守法的人!當然我自己不算。那麽你又是怎麽回事呢?神醫——關於你的指控?是你用錯了藥,還是怎麽的!”梁飛燕十分厭惡地瞟了他一眼,把身體挪開了些。南宮錦滿不在乎似的,悠閑地搖搖頭。“對此事,本人茫然不解,一無所知。”他說道:“至於提到的那個名字,我不清楚。叫什麽來著,柳紅?柳宏?我不記得有叫這個名字的病人,也不記得同他們的死亡有任何關係。這事對我都是個迷。這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當然,有可能是我去他家看過病,也可能是有人送到我的醫館,但是送的太晚了,這種情況多得很!但是隻要病人一死,他們總說是我的用藥有問題,或者說我救治不力。”他歎著氣,搖搖頭。他心裏在想:喝醉了——就是這麽回事——喝醉了……喝醉了給她治的!腦子完全不管用了,連手也在發顫。是我殺了她,沒錯,可憐的冤鬼——那年輕的孕婦。要是我沒喝酒的話,她的病根本不在話下。總算吃我們這行飯的都講義氣。當然,在場的人心裏是有數的——但是沒人聲張。那次可把我嚇懵了!以後再也不敢了。可是事隔多年——誰又會知道這件事情呢?


    四


    房間裏一片寂靜。每個人都瞧著華雲師太,有的大大方方,有的偷偷摸摸。隔了足足有一盞茶功夫,她才意識到大家都在等待著她。她那窄窄的額角上挑著雙眉說道:“你們都等著我說,是嗎?我沒有什麽好說的。”


    陸風問:“一點兒也沒有嗎?師太?”


    “一點兒也沒有。”她雙唇緊閉著。陸風摸摸自己的臉龐,溫和地說:“你保持沉默嗎?”華雲師太冷冷地答道:“不是保持沉默。我做事從不違背自己的良心。我沒有什麽好譴責自己的事情。”現場出現了一種不滿的情緒。華雲師太竟然不為輿論所動!她毫不妥協地坐著。陸風清了清嗓子然後說道:“那好吧,我們的詢問到此為止。對了,秦鍾,我想問問你,除了我們以及你們夫婦之外,島上還有別的什麽人?”


    “沒有人了,一個也沒有。”


    “你能肯定嗎?”


    “那當然。”陸風說道:“我還不太清楚歐陽尋這麽做的目的,當然了也可能不是歐陽尋,他把我們一起拴在這兒究竟是要幹什麽?但是,據我看來,這位老兄,且不管他是何許人也,用我們正常的話來說,他是不正常的。也可能是危險的。我的意思是我們應該盡快地離開這裏。我提議今晚就走。”


    秦鍾說道:“說到走,我看就別想了。島上沒有船,誰也走不了。”


    “一條也沒有嗎?”


    “沒有”


    “那你們這兩天和岸上是如何聯係的?”


    “船夫每天早晨會來,他會送些酒水和其他吃的來,再看看有什麽吩咐。”


    陸風道:“那麽我覺得我們還是等明天一早船夫一來,我們就走,就行了。”眾人都表示讚成,隻有一個人反對。隻有方玉龍和大多數人的意見不同。


    “難道各位就這樣被嚇到了嗎,還是怎麽的?”他說道,“得把這個謎解開再走。這裏麵的事我覺得挺有意思的,夠刺激的。”


    陸風挖苦他說:“活到我這把年紀,我是不再想要什麽‘刺激’了,如果用你的話來說的話。”


    方玉龍微笑著說道:“想不到一輩子同罪犯和危險相伴的人,會說出這樣的話,幸好你已經卸任了,不然隻怕也抓不了任何罪犯了。由此看來你確實是老了。隻能找個地方安享晚年,然後靜靜等死了。要我說的話過著安分守己的生活,天地何其狹窄!這樣的人生也太平庸了,我們該大膽經曆些不一樣的,想跟我一起尋找答案的喝一杯吧!”他舉起杯子,一飲而盡。也許,太急了。他噎住了——嗆住了,嗆得很厲害,臉都抽搐起來,發紫了,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接著就從坐著的椅子上滑了下來,酒杯脫手,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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