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似乎估算錯誤,直到天黑,淳璟也沒見蘇飛鳶回來,而他已被蘇離和洛迦淵軟硬兼施地灌了兩次藥,之後就身體發軟、混混沉沉地躺在床上,站在夢與現實的交界處。


    他感覺自己像是站在了懸崖邊上,耳邊是迅疾的風,帶著淡淡的腥味兒。有一道灼灼的目光從身後投過來,他轉身看著一襲華服的九疊雲,微微皺了皺眉,“九疊雲?”


    九疊雲一步步朝他走過來,嘴角噙著笑,他走到淳璟麵前。


    “你怎麽在這兒,這是哪兒?”朝九疊雲走了兩步,離開懸崖的邊緣,四下看了看,這地方他並不熟悉。


    九疊雲歪歪頭,笑得越發燦爛,他的目光突然變得冷冽,突然出手將他推了出去。


    淳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整個身體開始下墜,風聲呼嘯,吹散了九疊雲的聲音,而他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他看著站在懸崖邊上的九疊雲,看到他一張一合的唇,他說,“醒醒,鏡椿!”


    心髒驟緊,淳璟瞳孔收縮。


    他從夢中醒了過來。


    已是深夜,屋裏沒有點燈,月光從窗口照進來,床前如雪。


    他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手按著太陽穴看了一眼窗外。窗外起伏的山巒在月光下像是揮毫的焦墨。夜裏的青丘靜謐而溫柔,是世外桃源,令人向往、不自覺深陷其中的溫柔鄉。


    他赤腳下床,冰涼的地麵讓他更加清醒。他披上外袍,借著月光出了門。門外並無人把守,整個青丘都在沉睡,蟲兒也在夢囈。涼風一吹,他覺得喉嚨有些癢,掩著嘴唇輕輕咳了兩聲,長舒了一口氣,他一步步走下台階,拐進一條小路,濃密的樹葉將月光遮了個嚴實,整個空間黑漆漆一片,什麽看不見。就像是一個沒有盡頭的噩夢。


    盡管如此,淳璟依舊走得很穩,路上細小的石子咯著他的腳,讓他在藥力的作用下變得清醒。洛迦淵開的藥裏不知道加了多少的安眠成分,讓他根本就沒有力氣、沒有精力認真思考。當然,他經常懶得思考。


    這條路走到盡頭,就是蕊蕊的住處。可以說,這是整個青丘最神秘的地方了,就算是白天,也沒有幾個人在此方圓三百尺的地方停留,生怕被蕊蕊抓去試藥。對於青丘大多數的人來說,蕊蕊就是一隻毒蟲,但她總能將人救於絕望的邊緣,所以他們對她是既愛又恨,唯一能做的就是敬而遠之。


    蕊蕊沉迷煉藥,也不喜歡與別人深交,所以,讓大家高興的是,蕊蕊常年閉關,輕易不出家門。但事實上,蕊蕊常常穿過這條隱秘的小路,到他的殿裏去,她當然不是空著手去的,每一次都是大禮,讓淳璟避之不及。


    他白天與蘇離聊天的時候提起過蕊蕊,但因為桃夭帶著洛迦淵突然而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之後蘇離也沒有跟他解釋,就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不知道忘了,還是有意隱瞞。


    淳璟無法忘記在麗都見到的那隻青鳥,更忘不了它傳給他的信息。蘇離說這些日子以來,家裏沒出過什麽大事,但青鳥帶給他的消息是蕊蕊要結婚了。蕊蕊是大澤之中罕見的製藥奇才,所以,不管是站在青丘的立場、還是蘇飛鳶的立場,都不會讓蕊蕊離開請求的。


    而青丘貴族適齡的男子之中,就隻有他一個。他跟蕊蕊的婚事在青丘算是約定俗成、眾所周知的秘密。蕊蕊喜歡淳璟,認定了淳璟會是她的,結為連理隻是早晚問題。所以她想盡了辦法纏著他,淳璟對她沒轍,隻能任她為所欲為。


    在這樣的情況下,蕊蕊怎麽會跟別人成親呢!


    蕊蕊的房間漆黑一片,沒有一點光,他也感覺不到任何屬於蕊蕊的味道和氣息。但……他還是走到了門前,抱著一線希望,“蕊蕊。”


    沒有人回答他,就連夢囈的蟲兒也閉上了嘴巴。周圍靜得可怕。


    他閉著眼睛,在腦子裏不斷地回想最近發生的一切,倏地一下睜開眼睛,進了她的領地。月光在這裏也變得昏暗,他點亮了進門右手邊的一隻燭台,刹那間,整個空間都被照亮。房間裏很冷,一點兒人氣兒都沒有,應該是很久沒有住人了,他覺得頭皮有些發麻,呼吸不暢,他扶著桌子坐下,喘著粗氣。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莫非,這也是幻覺嗎?


    魔氣在他身邊纏繞,越來越濃。房間裏的一切開始扭曲,地麵晃動,地板崩裂。他咬著牙衝出去,一頭栽倒在地上。


    “小豆子!”一雙手扶住他。


    淳璟猛地抬頭,看到蘇飛鳶擔心的臉。他猛地推開她,腳蹬著地,驚惶地往後退,眼眶中盛滿淚水,“幻覺,都是幻覺!”


    “小豆子,我是姐姐啊!”蘇飛鳶朝他伸出手,“這不是幻覺,真的,來,你摸摸我的手。”


    她說著,嚐試著朝淳璟挪去。


    淳璟的眼睛慢慢變紅,身上的魔氣暴漲,朝著蘇飛鳶攻了過去,“你是什麽東西,竟敢冒充姐姐!”


    他的掌風淩厲,殺氣騰騰,招招直逼要害,勢要取了對方性命。


    蘇飛鳶一步步後退,避開淳璟的攻勢,卻不出手。但她也越來越勉強,衣裳被淳璟的掌風撕裂。然後,她的動作慢了一下,淳璟便抓到了她的漏洞,一柄墨色骨扇在他掌中突現,化成一柄利刃,朝著她的胸口刺過來,避無可避。


    蘇飛鳶看著越來越近的劍,緊擰的眉頭慢慢鬆開,閉上眼睛。劍氣斬斷了他的發,已經在她臉頰上造出傷口,死神在窺視。


    鐺地一聲脆響,劍被挑起。


    淳璟眼中燃起了火,瞳孔忽地放大,魔氣消散,他身子後仰,倒在一個溫暖的懷抱。


    “棲棲,沒事吧。”洛迦淵將蘇飛鳶扶起來,看著她臉上的傷口,眉頭緊皺,很是心疼。


    “皮外傷。”蘇飛鳶捂著胸口搖了搖頭,他看著倒在霧繞懷裏、沉睡過去的淳璟,慢慢吐了一口氣。


    霧繞朝蘇飛鳶輕輕點了點頭,將淳璟攔腰抱起,“我先送他回去。”


    洛迦淵扶著蘇飛鳶站起來,抓著她的手腕探出了她的脈息,眉頭緊皺,“你受了內傷。”


    “沒關係,先看淳璟。”蘇飛鳶撐著洛迦淵的胳膊,眉頭緊皺,“他身上的魔氣越來越重了。”


    霧繞將淳璟安放在床榻上,為他把脈之後,在他身後盤膝坐下,調動內力護他心脈,壓製魔氣。洛迦淵抱著蘇飛鳶進門,將蘇飛鳶安放在椅子上,給她吃了藥。


    一盞茶的時間後,霧繞收回手,扶著淳璟躺下,給他蓋上被子。


    “他怎麽樣?”蘇飛鳶捧著茶杯皺緊眉頭。


    “暫時無礙了。”霧繞走到桌邊,在蘇飛鳶邊上坐下來,接過洛迦淵遞過來的茶抿了一口,皺眉道,“那些藥先別給他吃了。他的心結沒有解開,強行化解隻能是適得其反。”


    洛迦淵抿著嘴角點了點頭。


    “另外……”他扭頭看著蘇飛鳶,提議道,“若是一些無傷大雅的事情,他問就告訴他,若讓他妄自揣測……以他現在的情況看,他是悲觀的。事到如今,欺瞞是最危險的。”


    正說著,蘇離抱著睡眼惺忪的桃夭走進來,看到蘇飛鳶臉上的傷,緊張道,“你受傷了!”


    蘇飛鳶摸了摸他的臉,示意他安心,“你怎麽也過來了,帶妹妹去睡覺。”


    “娘親。”桃夭從蘇離懷裏扭過頭來,看到蘇飛鳶,伸著胳膊要抱抱。


    霧繞對蘇飛鳶說,“都回去休息吧,你也忙了一整天了,這裏我來守著,放心吧。”


    蘇飛鳶他們離開後,霧繞在床邊坐下來,看著淳璟皺緊了的眉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從袖中取出一盒香,在香爐裏點燃,置於淳璟床頭。


    淳璟的眉頭慢慢鬆開,臉上的表情也慢慢緩和。霧繞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此番大祭司做得太過火了。淳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他傳授他法術,領他修煉,算是半個師父,看著他現在這副模樣,他著實心痛。


    他起身,腳還未跨出半步,就被淳璟拉住了袖子。


    他看著淳璟,有些無奈地抿了抿嘴角,重新坐回到床邊,任由他攥著袖子。他揮袖推開窗子,撚起升起的一縷青煙,將它送了出去。淳璟現在是不相信任何人了,就算是蘇飛鳶他也心存懷疑,他心中認定了一件事,除非將這件事戳破,否則,他依舊會在夢境與現實中徘徊,如此下去,入魔是遲早的事,根本無法控製。


    九疊雲坐在冥王殿,大門口的門檻上,目無焦距地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鬼魂發呆。小判在裏麵忙得是腳不沾地,滿頭大汗,冷不丁地抬頭看見九疊雲,忍不住吼了一聲,“冥王讓你在這兒當門神的?快過來幫忙!”


    小判看著有氣無力地往這邊走的九疊雲,很是無奈。這冥王又溜出去了,自從他帶著九疊雲巡視回來就不見人影了,他現在是既要處理冥王留下來的爛攤子,還要幫著照看一個丟了魂兒的混血兒!他就要瘋了。


    “你過來幫我忙,我讓你看看那位公子的情況如何?”


    九疊雲的眼睛倏地亮起來,他迫切地看著小判,抓住了他的手,“真的?”


    小判咳了一聲,摸摸鼻尖,“嗯。”


    果然,誰都需要一個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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