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若是還肯浪費口舌罵你,那他至少還沒有對你完全失望。


    淳璟罵累了,氣也消了些,轉身坐在石頭上歇息。遠空中,太陽已然爬上山坡,山間白色的霧氣漸漸下沉,變聲水汽落在身上,他身上的嫩綠色的長衫也暈了更深的顏色。


    他將那柄黑色的油紙傘撐開,遮在那邊石頭上醉酒沉睡的千鳴笳頭頂,扭頭對錦陌說,“你不是知道雨籮還在找你嗎?怎麽還敢出來送死!”


    濕氣太重,錦陌忍不住沿著嘴唇輕咳了兩聲,隨後望著天邊的雲彩,沉重道,“突發變故,已容不得我再等下去。知冷昨日已被派出城,去接收塞南的兵權,而那兵權原本是千杭之勢在必得之物,此時見盡數歸於知冷,卻無所作為,實在不是他的風格,勢必是還有更深的陰謀。”


    淳璟擺擺手,很是不理解錦陌的緊張,“你們這些人成天就是陰謀算計,爾虞我詐,怎麽就不能念人家點兒好呢?再說這兵權歸誰所有自是狼王的決定,他即便再心有不甘,也是無濟於事。或許千杭之就是看清了這事實,才選擇放棄呢,不過一點兒兵權,又不是什麽緊要的東西。”


    錦陌已完全被淳璟的天真打敗,道,“一點兒兵權?那可是狼族三分之一的兵權!擁有了它,就擁有了繼承王位的保障!”


    淳璟挑著眉毛詫異道,“這個千杭之應該不在繼承人之列吧,怎麽也想著分一杯羹呢?他莫不是王上的私生子?”


    錦陌扭頭望著醉意沉沉的千鳴笳,微微蹙眉道,“是人皆有野心,隻不過,千杭之的野心更大些。近年來,王上對他很是賞識,卻是弄巧成拙放大了他的欲望。”


    淳璟卻不依不饒,緊揪著一個問題不放,“那他到底是不是他的私生子呢?”


    “你搞錯重點了。”錦陌無奈笑道,“在千杭之心裏,這位大小姐可是他的心尖兒肉,是他唯一在乎的人。”


    淳璟看錦陌總是盯著千鳴笳,不禁皺緊了眉頭,試探卻篤定道,“你莫不是想利用她?不行!”


    淳璟轉身將千鳴笳抱了起來,回頭冷冷地看了錦陌一眼,厲聲道,“若你隻是想從她口中套出點兒消息,我不會說什麽,但你要用她要挾千杭之,絕不可以!男人之間的戰爭,為何要將女孩子牽扯進來呢?你自己回去吧!我送她回家。”


    他的腳程不慢,即便是抱了個人,也能踩著水在湖麵上如履平地。


    “原來你跟少鄰君這麽熟。”千鳴笳攬著淳璟的脖子,半閉著眼睛嚶嚀了一聲,“你為什麽不聽他的話,我哥哥真的很寵我的。”


    “或許我真的該聽他的話。”淳璟歎了一口氣,抬手將她丟了出去,踩水落在水中半丈見方的菱洲小島上。


    千鳴笳淩空一躍,身姿輕盈地踩了幾下水,足下卻不沾半分水跡,隻湖水中蕩起一兩圈漣漪,人已落在俏生生生出的新荷尖兒上。


    她背手站著,微嘟著嘴唇歪頭打量著淳璟,笑如銀鈴,“沒想到你這麽不正經的一個人,竟然還能說出幾句有深度的話。隻是,你就不怕因此失了一個絕佳的機會嗎?”


    淳璟望著千鳴笳那雙茶色的、染了湖水瀲灩之光的眼睛,笑著說,“你如此機靈的一個姑娘怎麽會讓人賣了,旁人,就是被你賣了也會傻乎乎地替你數錢吧!”


    千鳴笳歪頭笑道,“你這是在誇我嗎?”


    淳璟點點頭,誠懇道,“女孩子就該多一兩個心眼兒,多一分戒心總是沒壞處的。你哥哥就算再寵你,也總有顧及不到的時候。我隻是沒想到,你一個刁蠻小姐竟有如此身手。”


    淳璟總是有好話說不了兩句,就惹人生氣的本事。


    意外的,千鳴笳隻是笑了笑,踮起腳尖輕盈地落在淳璟身邊,大大方方地坐在地上,慵懶道,“若是沒有傍身之術,哥哥怎會放心讓我自己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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