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登基後。


    同年改國曆為開天曆,一年。


    開天曆一年,魏曌帝大刀闊斧,改革內製,去除臃腫體係,大興科舉,任人唯賢。


    赤王自那天起,便仿佛從百姓的視野中消失了那般,緊閉的赤王府閉門不開,從不會客。偶爾有人從赤王府門口路過,時不時聽見裏麵傳出的孩童笑聲,或爆炸聲,方知赤王府中仍有人居住,並未荒棄。


    開天曆一年,冬。


    因世界步入永夜,今年寒冬格外冷酷,樹木與植被成片成片地死去,大地死寂,饑荒蔓延。


    那年冬天,久違的太陽終於升起。可與往常不同的是,白晝與黑夜不再是各占一半。


    每天能有日照的時間,大約隻有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的白晝後,日落黃昏,令人膽寒的寒冷黑夜重新降臨。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民間傳小道消息:赤王修煉有成,白日飛升,體恤民間疾苦,以浩大神力製造了烈日,為了全天下的黎明百姓耗盡心神。


    如此荒謬離奇的說法起初自然是沒人信的。


    可漸漸的,有百姓發現,滿城柳樹野花枯萎,惟獨赤王府中,仍有花香傳出,才有人開始信了這般離奇的說法。


    開天曆一年,女帝登基那天,天降星雨,被作為“瑞兆”載入史冊中,直到第三年,飽受天災人禍的黎明百姓,不知是從哪處開始,無意中發現了一種發光的結晶。


    開天曆三年七月,昔日鄭氏第一巧手,如今名滿天下的“國之大工”,閆吉吉,第一次成功以“發光的結晶”製造出發光的燈具。


    從這一天起,“發光的結晶”正式被命名為“星塵”,而由星塵驅動,所點燃的燈具,也被稱為“赤王燈”。


    也正是從那一天起,大乾王朝,不,全天下,正式進入“星塵時代”。


    世界各地發現了名為“星塵礦”的礦脈,星塵也被用於更多地方。


    星塵是一種萬能的能源。


    星塵用於荒蕪的土地上,可肥沃土壤。荒蕪的農田不再依賴日曬,佃農們學會搭建大棚,用星塵調劑肥料,荒蕪的土壤上重新長出了莊稼。


    國之大工閆吉吉公開了種種用於農用、工用的精巧機械,以星塵驅動,一棟棟樓房,平地建起,抵禦嚴寒與地震。


    開天曆六年,閆吉吉發明了“單人操作載人式鑽地機”,命名“鼴鼠一號”,因此,閆吉吉被女帝授以“大發明家”的稱號,功同三品。


    同年九月。


    閆吉吉的弟子小佟,曆經幾年鑽研,製造出“鐵馬車”,無需馬力,隻需在“鐵馬”中填入半兩星塵,日行千裏,可數月不疲。


    接下來,直至開天曆七年,這短短的一年間,曾經人們所不敢想的,飛天遁地、無火能燃、冬暖如春、夏季落雪,往日種種所不敢想、等同於神跡的事,因“星塵”的發掘,一點點地在人們身邊上演著,層出不窮的怪異“器械”,正飛速地改變著百姓的生活。


    史學家回顧女帝登基之後,這七年間的變化,恍然驚覺,先帝隕落、女帝即位那天的新舊交替異象,並非指的是新皇帝與舊皇帝的更替,而是……世界的更替!


    他們所處的世界陷入了漫長的“永夜”。


    可日新月異的變化,仿佛在昭示著,新的時代正在悄然降臨。


    “是的,這是變革。”


    開天曆八年,已站在文學界巔峰,有“文聖”之稱的墨夫子墨誑,闊別八年,久違地接受了“逐日報社”的采訪,公開發言。


    在墨夫子身邊,牽著一位安靜白嫩的童子。


    孩童分明隻有一歲大小,穿著紅肚兜,可竟自若地站著,宛如大小孩般,目光機靈地左顧右盼。


    相傳,墨夫子尚未婚娶,未曾爆出緋聞,那麽這孩子的出處,令人匪夷所思。


    “別問我為什麽知道,也別問我知道什麽。”


    墨夫子手執紙扇,原地踱了七步,七步成章,悵然長歎:


    “我們人類,臨淵而立,瀕臨滅亡而不自知。”


    “可同時,我們也站在浪潮之尖,處於變革的岔道之上。”


    “漫長的永夜終將逝去,”


    “新的時代將至。”


    “我們將經曆一次革命,一次難以想象的巨大變革。我個人願稱這次變革為……赤潮。”


    記者追問:


    “咦?墨夫子將這種時代的變化稱為赤潮,請問是與消失了八年的赤王有關係嗎?”


    “傳說赤王因服用了星塵,誕生出匪夷所思的能力,正在閉關修煉,是否屬實?”


    “民間傳,你與消失八年的赤王曾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當年你曾在他麾下任職,某次外出執行任務歸來,便有了孩兒,請問你的孩兒是否與赤王有著密不可分不可告人的關係?”


    “請問……”


    “請問……”


    墨誑這八年間,寫了不少作品。


    火遍天下,甚至連北蠻、西域不懂字的人,也能因聽書而津津有味廢寢忘食的作品便有:《張三異界逍遙遊》、《我穿越而來,你的月亮我的眼》、《我從大乾來,叩首問長生》、《異界天帝傳說》、《開局一條狗,橫行諸天萬界》、《大乾墨夫子,拜見老天師》、《異人之上》等等。


    他的文風,不拘一格,看似平白似水,卻擯棄了以往狂堆辭藻的文風,開創出獨屬於他的雅俗共賞、通俗易懂的文體。


    他曾說:寫書就是在寫故事。可別人寫的是故事,我寫的是你們。


    文壇上將這種文風稱為“墨子體”。


    是文聖墨夫子,開創了文學界裏全新的流派:穿越流。


    報社記者們的狂轟亂炸,讓墨夫子抱起孩子落荒而逃。


    逐日報社中,一位臉上貼著狗皮膏藥的青年翻閱著下屬們遞來的“初稿”,啞然失笑。


    他便是許多年前,走“賒刀人”門徑,借了赤王一把刀,直到多年以後才莫名其妙應驗了箴言,在大雨滂沱中感動得叩拜蒼天的孫二鳴。


    昔日的孫二鳴如今搖身一變,成了逐日報社的老板。


    深夜,明亮的赤王燈將屋內映得如同白晝般敞亮。


    孫二鳴拋動著一柄小刀,陷入沉思。


    自從賒刀人做了赤王一回生意後,這一做就是好幾年,讓孫二鳴不敢再輕易賒刀,生怕還不回來,門徑停滯不前。


    望著記者們反饋到他桌上的“初稿”,孫二鳴閉眸片刻,攥緊小刀。


    片刻後,他大手一揮,提筆落字,定下明日日報的頭條——


    《赤潮》!


    ……


    轉眼,到了開天曆十年。


    長央宮。


    女帝的住所。


    冷冷清清的後宮花卉枯萎,毫無生氣。


    清冷的月芒灑下,映著後宮中那孤獨冷豔的女子。


    “聖上,該歇息了。”


    殷青青上前,替衣衫單薄的女帝披上大氅。


    身為“時妖”異人,光陰並未在她臉上留下絲毫痕跡。


    “十年了。”


    後花園中唯一盛開的一朵花,隨著魏如意的指尖劃過,一片花瓣無聲落下。


    殷青青眼疾手快,接住那片落下的花瓣。


    “轉眼,修兒閉關已有十年。”


    她自從登上女帝那天起,鄭修便告訴他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她仍清晰地記得,自己聽聞“鄭修成神”這件事時,那久久合不攏的嘴巴。


    “古有仙凡之別的淒美虐戀,不料,朕也有親身經曆仙凡之苦的這天。”


    魏如意望著那片凋零的花瓣,心中淒苦無人知。


    她回頭問:“青兒,書上說,天上一天,人間一年,是真的麽?”


    “屬下不知。”


    殷青青性子冷淡,抿嘴搖頭。


    “也就是說,朕在人間苦苦當了十年皇帝,修兒在天上,也隻是過了十天,睡幾覺的功夫。”


    言語間,仿佛是在控訴,人人羨慕的人間帝王,至高之位,在她眼中也是苦的。


    殷青青沉默片刻,上前替女帝掖緊了大氅,遮住寒風。


    “該睡了。”


    女帝默然不語。


    她仰望星空。


    即便她知道,這片星空是假的,也是他那好弟弟用“神力”創造出來的假象。


    可仿佛這麽看,就能從那繁星之間,看見他弟弟那久別的容顏。


    看著看著,一顆流星劃過天空。


    “流星!”


    魏如意眼睛一亮,指著夜空。


    殷青青順著魏如意的目光望去,平靜無波的眸子中漸漸生出波瀾,緊接著一點點地張開潤唇,舌尖微微顫抖著,合不攏嘴。


    因為她發現,那顆“流星”,正以可怕的速度向皇宮墜下。


    墜落的流星如一捧柔和的微光。


    裏麵藏著一封信箋。


    魏如意驚喜交加地上前,從星辰微光中取出了那封信箋。


    信封方方正正,封口處,壓有鮮紅的封泥。


    封泥的形狀,就似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


    ……


    同時。


    一顆顆流星墜向大地。


    落到地麵時,隻剩一團巴掌大小的微光。


    微弱的光芒中包裹著同樣的信箋。


    信封白皙,封泥似火。


    北蠻。


    統一了各大氏族,被稱為“巫帝”的月玲瓏,小心翼翼如獲珍寶般從微光中取出信箋。


    天陰山。


    裏麵藏著一個巨大的蛇窩。


    蛇窩掏空了山壁,外麵風雪凜然,蛇窩中溫暖如春。


    蛇光溜溜地,一絲不掛,窩在母親的懷裏,貼著鱗片睡大覺。


    自從鄭修沒有留下任何訊息失蹤後,在赤王府中,漸漸聞不到鄭修那令人眷戀的味道了,蛇便一路南下,回到天陰山中,打算與娘親共度餘生,當一條純粹的小母蛇。


    “是他的味道。”


    蛇急忙忙地從微光中抓出信箋。


    盲人陳為,從女帝登基之後,便改名成“王為”,他遊曆天下,替人摸骨,賺口飯錢,逢人他便說,自己自幼父母雙亡,亡父叫王蒼雲。


    這一夜,同樣有一顆流星落在他的麵前,星光中藏著一封信。


    海外。


    遼闊的海洋中,藏著一片方外孤島,與一片零碎的陸地。


    這裏的人,皮膚黝黑,毛發卷曲,如野人般過著茹毛飲血的日子。


    直到幾年前,他們的土地上來了一位東土和尚,能說會道、擅長治病救人。


    沒有頭發的男人自稱“花非花”。


    花非花口中總有著令人信服的大道理,當地被毒蟲毒蛇咬傷的人,到了光頭手中,一眨眼,便起死回生。


    有人起了歹心,想吃了和尚。和尚笑眯眯地從手臂上刮下一塊血淋淋的肉。如此割肉喂人的壯舉,當場便讓加害者淚流滿麵,痛哭流涕。


    和尚走遍了海外陌生的土地,足跡遍布數萬裏,傳播著東土的文化,教會了土著們寫字,教會了他們種植莊稼。在“星塵”被發掘後,和尚還煉出“仙丹”,讓他們吞服,教會他們如何守規矩、入門徑,當一位“大師”。


    在此,和尚花非花,被當地人尊稱為“聖僧”。


    這一夜,一封從天而降的信箋,伴隨星光,漂浮在聖僧麵前。


    海邊,漁村。


    慶十三與紀紅藕在此成了家,生了娃,隱世而居。


    紀紅藕與慶十三同時拆開了信。


    “爹!娘!”


    不諧世事的孩子看著爹娘二人拆開信箋,同時麵露難色,忍不住嗶嗶。


    “去去去,別鬧,你爹心煩著呢。”


    紀紅藕笑著將孩子帶回屋內。


    慶十三久違地從床底上,摸出擦得鐙亮、卻許多年都不曾用過的煙杆,手指顫抖著點燃,倚在門外,吞雲吐霧。


    群山之間,冰冷的瀑布下。


    一動不動的男人仍在苦修他的“不動刀”。


    星光落下。


    他一動不動,一動不動,一動不動。


    最後,仍是忍不住拆開了信。


    他心動了。


    十年間,君不笑帶著他的劇團,遊曆天下,巡回唱戲,為百姓帶來歡樂。


    人們都說君不笑明明最喜歡笑,笑個不停。


    他就像是一個明星,頻頻出現在逐日報社的頭條中。


    他也收到了那封從天而降的信。


    收到信的第二天,他哈哈笑著,嘻嘻笑著,嗬嗬笑著,最後越笑越陰森。


    他在鎮上開了一場盛大的表演,吞火吐水,影子重重。


    這一場表演持續了整整一天,將十裏八方的人們全聚集在一起。


    在最後的最後,他表演最為拿手的“逃脫戲法”,就是將自己鎖在一個密封的籠子裏,將籠子架在火刑柱上,觀眾們每人一把火,都能上去添一添。


    “嘻嘻嘻!該落幕啦!”


    君不笑團長如往常表演般,笑嘻嘻地將自己鎖入籠子裏,與往常不同的是,他多說了一句話。


    火勢旺盛,密封的鐵籠子被燒得通紅,這一燒就是一夜。


    第二天,當好奇君不笑是否還活著的吃瓜群眾們,在籠子降溫後,打開籠子一看,裏麵空空如也。


    從那天後,再也沒有人見過君不笑,見過劇團的團長。


    ……


    世界龍骨上,名為世界軸的地方,上麵釘著一顆顆人柱。


    宛如亙古不變的風景。


    漫天雪白如玉的玉手在天空中翩躚而舞,玉手們成群結隊,變換著各種不同的手勢,讓這裏顯得如人間仙境般。


    龍骨盡頭,流光溢彩的房間,一頭長發的男人,黑著眼眶,打著嗬欠走出。


    鄭修看著在世界核心中飛舞的“玉手”,滿意地點點頭,昏昏欲睡:“終於,修完漏洞了。”


    屋內,十年不曾休息過的小烏,一聽這句話,感動得放聲大哭。


    眼淚決堤,淹了房間,還沒睡醒的橘貓一臉懵逼地漂浮在淚水中。


    “完事了?”


    橘貓轉著尾巴飛來,好奇問。


    “你還好意思問?”鄭修捏著橘貓頸後的軟肉,正想怒罵橘貓的漏洞又多又大。轟!世界核心猛然一震,一顆顆貪婪猩紅的眼瞳在光幕上一閃而逝,玉手們快速出擊,將危機扼殺在搖籃中。


    鄭修與橘貓的目光盯著那飛舞的玉手們,沉默不言。


    “裏麵的十年,對祂們而言,不過是一次眨眼,一次呼吸,一念思考。”


    鄭修放下橘貓,深深吸了一口氣:“對我們而言,卻是起跳前,那至關重要的一下深蹲。”


    橘貓點頭,表示同意:“蹲得越深,跳得越高。”


    小烏仍在裏麵嚎啕大哭。


    五隻如拇指大小的小精靈拍著小烏的肩膀安慰,小聲怒罵爸爸不是人。


    “入侵通道準備好了嗎?”


    鄭修頭也不回地問。


    小烏抹著眼淚打出了“ok”的手勢。


    小烏肉眼可見地長大了一圈。


    “邀請函也發下去了。”


    鄭修踏出船舵,再眨眼時,已回到常世當中。


    “接下來就看看,有多少人願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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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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