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中,一圈圈巨大的漣漪憑空出現,漣漪中緩緩伸出了無數半透明的管道,每一根管道足足有水桶粗細,上百根管道上隱約可見“玉足”的淩亂花紋,充斥著別樣的美感。


    扭動的管道如怪物的觸手般,在鄭修背後蠕動著,最後在末端伸出了一根根七彩斑斕的端口,“插入”鄭修的背後,與鄭修“鏈接”在一起。


    安妮愣了好久,她本不想再啊,但事到如今,她還是忍不住。


    “啊???”


    鄭修額頭大汗淋漓,雙眸緊閉,此刻的他耳邊再也聽不見外界的聲音。


    浩瀚如海的信息如一隻隻巨大的玉足,狠狠碾壓著他的意誌,踐踏著他的記憶,不管自己願不願意,從蠕動的管道中流動著,灌入他的體內。


    ——是“信息”。


    海量的信息。


    難以形容的巨量信息。


    鄭修緊閉的眼皮下,眼球正以可怕的速度上下左右瘋狂地轉動著。他的“眼前”出現了許多陌生的畫麵:


    如天體般巨大的紅色眼球,周圍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觸須,在一片流光蔚藍的海洋中航行;


    一頭暗紅色的身影,紅光映照大海,背後是一群同樣扭曲的剪影,宛如一個歡天喜地的“劇團”;


    天空、大地、日月、星辰、海洋、火山、峽穀;


    爬蟲、遊魚、繁花、春樹、夏花、秋葉、冬雪;


    文字、語言、宗教、信仰、圖騰、符號、氏族;


    繁衍、進化、基因、變異;


    男人、女人、孩童、豬羊、雞鴨;


    門徑、奇術、規則、人間、神國;


    陰晴圓缺、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大氣流動、萬物枯榮、雨水循環、氣候變遷、日月更替、傳宗接代、鬥轉星移、愛恨情仇……


    一幅幅畫麵以上萬幀的速度在鄭修的記憶中回閃。


    每一副畫麵所記錄的,是“世界”的構成“邏輯”,是“要素”,是“規則”,是“聯係”。


    鄭修此刻就像是被填鴨式教育一般,強行灌輸與“創世”有關的知識。或者說,他在以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去理解這個世界的“構成”!


    起初鄭修還能勉強跟得上速度。


    但到了後麵,那信息海讓鄭修頭痛欲裂,腦袋要炸了。


    “啊????”


    不光鄭修沒料到這種事,安妮更沒料到。


    在安妮最初的計劃中,鄭修將即將回溯的她帶到“緩衝區”,在“緩衝區”內,她能繞開“防禦機製”,重新鏈接“世界密匙”,直達“船舵”,重新……掌控自己的地盤!


    安妮的地盤,安妮做主!


    隻要重新掌控自己的地盤,借用“倉庫”裏剩餘的“源”,她就能夠減緩回溯的速度,能重新攀上巔峰,重新做大做強!


    計劃是美好的,按理說她最為忠心的仆人兼助手兼鏟屎官,在超常發揮後,成功將“偉大的她”送入此處,一切再無懸念。


    計劃雖然出了不少幺蛾子,但最終的結果是喜人的。


    加密破解了,密匙到手了,空間打開了,他們進來了。


    可為什麽與世界鏈接的人是鏟屎的?


    這不科學!


    “喵!吾的船嗚嗚嗚!”


    反應過來的安妮淚流滿麵,不再啊了,嚎啕大哭,再也難以維持優雅,旋著尾巴衝向鄭修。張口咬向鄭修背後的管道,似乎想將插在鄭修背後的管道給扒拉下來。


    “可惡!”


    “領航員!你認錯人了!”


    “吾才是優雅之主!”


    “吾才是!”


    “優雅!極致的優雅!”


    “愚蠢的人類算個屁的優雅!”


    “嗚嗚嗚!快插吾啊!”


    “你插錯人了喵!”


    “嗚嗚嗚!”


    可無論小母貓如何上躥下跳地折騰,鄭修背後源自世界結構的管道與鄭修的鏈接嚴絲合縫,緊密相連,無論橘貓怎麽恁,都恁不下來。


    “啊?”


    “這不可能!”


    “吾設置了密匙與識別,吾與他同時進來,會按‘權柄’來進行‘識別’……怎麽可能……怎麽……”


    喵嗚!


    橘貓自言自語,說著說著,猛然傻眼。


    等會。


    識別?


    該不會又是一個……漏洞?


    在領航員的“識別”中,他的權柄,優先級在吾的“優雅”之上?


    一個可怕的念頭於安妮的思緒中浮起,她震驚地張開貓口。當初在“留後門”時,安妮擔心自己的權柄破碎後,會有一定的改變,未必全是“優雅”了,破損進行緊急修複後可能會變成“可愛”、“性感”什麽的,所以她在“識別”這一關才沒限定死,改成了按“優先級”進行識別。這也是以防萬一。


    可這防著防著,反倒將自己防陰溝裏去了?


    吾的船……要翻了??


    這怎麽能說翻就翻呢!


    安妮欲哭無淚。


    “完了。”


    鄭修那邊仍在繼續。


    隻見被迫進行了“鏈接”的鄭修,龐大的信息量令他不堪重負。他渾身大汗,右手下意識地豎起食指,墨黑色的流光覆蓋在他的手掌上。


    “修正。”


    鄭修口中發出冷漠空洞、如程序般不帶感情的聲音。


    以他的手為起始,一層淡淡的黑色薄膜向他的身上蔓延,最後影響到背後的管道上。


    如觸須般蠕動的管道重新排列,表麵的色澤發生改變,連管道表麵“玉足”的紋理,在“修正”的權柄影響下,也從“混亂排序”漸漸變得整齊,矢量統一,非常好康。


    “啊????”


    安妮看見這幕,眼淚決堤而出,頃刻間生出一種由內到外都變成了“鄭修形狀”的憋屈感。


    鄭修睜開眼睛時,一睜眼便看見一頭橘貓慘兮兮地在自己麵前掉眼淚。


    “好好的你哭個錘子?”


    鄭修緩緩打了一個問號,沒理悲痛欲絕的橘貓,雙手如彈琴般在麵前彈動,頃刻間,一麵紅黑相間、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鍵盤”,出現在鄭修的麵前。


    “呼!勉強搞懂了一些。”


    鄭修運指如飛,在有著上萬個鍵的鍵盤上運指如飛,敲動著,邊敲邊吐槽:“要不是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要不是我親眼看見大乾的百姓能正常生活,我自己都懷疑這個世界能不能運轉了。”


    “你特喵真的是用‘撿垃圾’把一個世界堆了起來。”


    “別人用‘要素’創造世界,你用‘漏洞’去搭是吧。”


    安妮心如死灰,抹著淚珠子,沒搭理鄭修。


    “開了!”


    “啵~”“啵~”“啵~”


    鄭修背後發出一陣陣負壓抽吸聲,管道離體,眼前紅黑相間的不祥鍵盤消失無蹤。鄭修一頓猛如虎的“操作”後,不遠處出現了一個深邃的漩渦,不知通往何處。


    “我大約明白這個世界的‘構造’了。”


    鄭修大手一把將橘貓的尾巴抓起,毫不猶豫地鑽入漩渦中。


    “這裏是‘緩衝帶’,在緩衝帶進行‘鏈接’後,我接下來需要進入‘樞紐’,穿越‘防禦機製’,抵達‘船舵’,與‘領航員’進行‘對接’。”


    鄭修一板一眼地說著,死氣沉沉的安妮一聽,頓時怒了,破口大罵:“啊???愚蠢的人類,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這些話本應是吾來說的!吾才是主宰!偉大、不朽、高傲、無敵的優雅之主!吾!才!是!嗚嗚嗚……”


    罵著罵著安妮又哭了出來。


    鄭修對安妮的遭遇深表同情。


    能共情,但沒辦法。


    他一攤手,無奈道:“這不怪我,要怪怪你自己,誰讓你這世界艦是從‘漏洞’拚成的,能正常運轉就算不錯了。話說回來,世界之所以誕生種種詭異,人禍天災,歸根結底,都是因為你的漏洞,你該反省了。”


    “啊???”


    安妮瞪大眼睛。


    下一秒,嗖,安妮頭頂上的絨毛全被呼到了腦後。


    鄭修將安妮拖入下一個空間。


    撲麵而來是一股腐朽的氣息,漆黑的數據流毫無規律地在浩瀚無邊的廣袤空間中流動著。鄭修進入此處時,猛然張大嘴巴,從遠處看,一根巨大的沒有邊際、宛如一片畸形大陸般的“物體”,懸浮在這片空間中。


    這物體表麵泛著烏黑的色澤,一個個長滿鏽跡的巨大“齒輪”,支離破碎地鑲嵌在一望無際的“大地”上。鄭修與橘貓沉默無言地靠近那片長條形的陸地,隻見上麵坑坑窪窪,隱約可見一道道如毛刺般密集的突起。隨著鄭修的接近,他發現,若論體型,自己竟渺小得不過是齒輪上一道微不足道的紋理,他就像是從無限高的宇宙向那片“大陸”墜落。


    “這就是……‘艦之龍骨’!”


    橘貓很久以前,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告訴過鄭修,所謂的“世界”,在主宰的眼中,不過是一艘小船,一艘“世界艦”。而船內的一切運行規則,細到植物生長、動物繁衍,廣至日月交替、季節變換,不過都是“底層邏輯”的設定,在主宰的權能當中,都是“可以被設定的參數”。


    可是,一直堅信著“星球是圓的”、“天空之外是廣袤的宇宙”、“人類是從猴子進化出來的”想法,之前即便接受了安妮的說辭,在未親眼見證、或親身體會“世界的結構”時,橘貓那宛如天方夜譚般的說辭,對鄭修而言皆如空中樓閣,難以想象。


    如今,當鄭修抵達這裏,直麵“世界之龍骨”時,這“龐然大物”總算是填補了鄭修想象中的“空白”,讓鄭修親眼看見了“世界的結構”,明白了“世界的真相”。


    “龍骨”,是支撐一個世界的主體。


    “那是!”


    隨著鄭修的接近,“龍骨”宛如一片廣袤的陸地,上麵的狼藉也被鄭修收入眼底。可當鄭修看清“龍骨”上那一根根如絨毛般漆黑的凸起時,卻猛然渾身一震。


    是人!


    無數的人!


    密密麻麻的人!


    隻見那一根根立在“龍骨”上的“絨毛”,竟是以不同的姿勢,釘入龍骨中的“人”!


    鄭修已經數不清釘在“龍骨”上的人有多少。他們早已死去,卻仍維持著生前的容貌,靠近時,鄭修才注意到每一個“人”的胸前,燃著一盞微弱的火焰,火焰的顏色不等,或灰,或白,或黑,或紅,或熄滅了。他們在龍骨上姿態各異,大多數與龍骨連在了一起,下半身嵌入龍骨當中。


    虛空中,混亂流動的黑色數據流如一層光幕,在鄭修觀察著龍骨上的“人”時,漆黑的光幕猛然蕩出了一圈圈漣漪,呼!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光幕的另一麵瘋狂地捶打著,一片如“蜂群”般黑烏烏的“東西”,湧向了光幕震動處,一眨眼,光幕上的漣漪在“蜂群”過境後,重歸安靜,再無波瀾。


    “不想死就別下去。”


    安妮不愧是主宰,在絕望中重新收拾心情。她憤憤不平地指著那根“龍骨”,提醒鄭修:“那是‘輪回’的殘骸,龍骨同樣也是‘時間軸’,你若落在上麵,就不是單純的用‘偽影’去影響‘現在’了,而是真正的穿梭時間軸,一旦弄不好,會引起龍骨的不穩定與坍塌。”


    鄭修目光炯炯,沉默片刻後,他明白了。


    神能穿越時間,逆轉時空,竟靠的是這個原理,直接走在“時間軸”上。


    “他們……就是,這些年來,被拖入常闇的……人柱們?”


    鄭修眯著眼睛,一股莫名的怒火湧起,無聲地在鄭修的胸腔中翻滾著,讓鄭修下意識地捂著胸口,那裏嗤嗤地痛。他隻覺口舌幹燥,連說出來的話,也宛如被烈火烤過那般灼熱,藏著憤怒。


    “這就是……人柱最後的下場?”


    成千上萬的“人柱”如一顆顆釘子,渺小而卑微地釘在“龍骨”上。


    鄭修甚至在其中,看見了一對手牽手的“人柱”,一男,一女。鄭修忽然想起了兩個人:公孫陌與謝洛河。


    “我爹……也被釘在龍骨上?”鄭修喃喃自語,忽然轉頭,死死地盯著安妮,目光如刀子般:“你?”


    “嗬嗬。”安妮嗤笑一聲,指著不久前被錘擊的光幕,以及那如潮水般掠過的“蜂群”:“你眼睛瞎了?沒看見?吾早已跟你說過,人柱就是‘燈’,另一邊太黑了,沒有‘燈’,祂們根本找不到這裏。祂們用無數的‘燈’,想要點亮通往這裏的路!為的,就是抵達這裏!”


    “而你,在不經意間,在某種安排下,沒有任何犧牲,沒有任何準備,就來到了這裏!”


    “你將成為祂們的眼中釘!”


    “祂們現在最想的,就是將你生吞了。”


    安妮的聲音多了幾分幸災樂禍:“船長,可沒那麽好當的,愚蠢的人類。”


    呼!


    這時,遠處的“蜂群”,在沉寂片刻後,突然像是被捅了蜂窩般,重新躁動起來。


    鋪天蓋地的“蜂群”,如一片烏雲,快速地朝鄭修這邊靠近。


    鄭修心思暫且從“人柱”身上移開,望著以可怕的速度向這邊接近的“蜂群”,隨著“蜂群”靠近,鄭修才看清,那哪裏是什麽蜂群,分明是一隻隻黑色的手掌。


    至於數量,鄭修已經不用數了,一眼破億。


    “那些破手……該不會是衝我們來的吧?”


    “當然不是。”安妮自信道:“那本來是吾設置在此處的‘防禦機製’,無敵的‘優雅防禦’,能無差別絞殺入侵此處的人,它們就是吾的‘最終防禦’。”


    安妮這回終於支棱起來了,一洗頹廢,豎起爪子滔滔不絕:“吾為了抵抗回溯,重回巔峰,設定了幾重機關。而這裏,在吾原本的計劃中,吾隻要奪回密匙,帶著‘優雅’,進入此處。身兼密匙與‘優雅’的吾,才不會成為它們的‘清除’目標。它們如今被外麵汙染了,但沒汙染徹底,仍嚴格且負責地遵從著吾當初製定的‘規則’運作著……”


    說著說著,安妮臉色一變,渾身的絨毛劇烈地顫抖起來。


    設定上是沒問題的。


    防禦機製也是慎密的。


    現在“密匙”和“優雅”都在。


    可問題是……


    密匙和優雅分開了,分別是鄭修與橘貓。


    一人一貓瞪大眼睛對視在一起。


    “你這該死的漏洞!”


    鄭修破口大罵:


    “快跑!”


    鋪天蓋地的黑色手掌朝一人一貓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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