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死了。


    狼王死了!


    狼王死了???


    頃刻間。


    鄭修的心情大起大落。


    先是一個句號,緊接著是感歎號,最後他的腦中填滿了無數的問號。


    “怎麽就死了!”


    “你早不死晚不死,為何非要這時死在本王的麵前!”


    “你怎能這時候死!”


    “你怎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回答本王!”


    “起來!”


    “你給本王睜開眼睛!你要告訴本王,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不信!”


    “本王不相信!”


    鄭修抓著那狼牙形狀的吊墜,驚愕片刻後,他無法接受事實,憤怒的咆哮聲在狼王居室中回蕩。


    一道道零碎的裂隙隨著鄭修的情緒起伏,在他身邊打開關閉,絲絲縷縷的穢氣泄出。


    砰!


    森巴、艾力山、月玲瓏三人,焦躁不安地將耳朵貼在門上,聽著裏麵的動靜。


    當森巴聽見“死了”二字時,再也顧不上狼王的命令,一腳踹開門,驚駭地看著那道沒了聲息的身影,以及背影扭曲、虛幻不清的赤王。


    呼~


    開門的刹那,沒有窗戶的寢室中猛地刮起一陣陰風,吹得迎麵衝進去的森巴一陣寒意徹骨。


    “王!”


    在鄭修麵見狼王、來自不同國度的兩王會晤時分,幾近渾圓的月亮明燦燦地上了枝頭。


    森巴渾身發出一陣奇異的骨骼脆響,佝僂瘦弱的身軀一點點地拔高、背脊變得挺直。


    “願月神庇佑你我!”


    森巴口中發出如夢囈般的輕吟。


    他開啟了“月之庇護”。


    在“月之庇護”下,月之氏族的族人,力量與體格皆會得到全方位的暴漲。


    在“月之庇護”下,森巴勉強抵擋住寢室中那股無形的壓力,悲憤不已,一步步走向寢室深處。


    “你給本王活過來!活過來!”


    憤怒、不甘、不可置信、疑惑等種種情緒,在鄭修心中如漩渦般交纏。


    明明殺父仇人死在麵前,明明二十年前的大仇得報、明明他不辭勞苦跨越萬裏來到這裏就是為了親眼看見狼王去死。


    可到了此刻,鄭修心中沒有半點複仇成功的快感,沒有半分親眼看見仇人死去的興奮與暢然。


    狼王是帶著微笑離開的。


    沒有一點點防備也沒有一點點顧慮他就這樣死去,給鄭修留下的隻有無盡的疑問。


    “謎語人不得好死!”


    “為什麽你臨死前不將話說明白!”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森巴起初看見狼王的屍體,第一反應便是赤王殺死了狼王。


    可走到狼王麵前時,森巴借著月色透入的光亮,看清了狼王臉上的釋然與欣慰,再聽見赤王那不甘的咆哮,猛然間明白了一切。


    身形如吹氣球般脹大了一倍,渾身肌肉虯結的森巴,噗通一聲跪在狼王麵前,眼角皺紋頃刻間沁滿了鹹鹹的眼淚,發出悲呼:


    “我們的王……歸天了!”


    “森巴!”


    鄭修麵目猙獰,提著森巴的領子,想要將老人提起——沒提動。


    月巫森巴此刻體重暴漲,渾身也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


    “這是……你們月之氏族……”鄭修目光一閃,朝森巴吼道:“快!將狼王的屍體搬出去,本王要他活著!他還不能死!他還欠本王一個答案!”


    噗通!


    聽見森巴的悲呼,門外,月玲瓏俏麵浮起絕望的神情,兩腿一軟,跪在階梯上。


    森巴的聲音在月色下傳出,不消片刻便傳遍全族。


    噗通!噗通!噗通!


    一位位月之氏族的族人在月色照耀下,身體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他們卻跪在地上,用異族的語言,用哭腔唱著一首旋律悠揚、悲傷莫名的歌謠。


    月玲瓏望著明月,沙啞的聲音隨著旋律哼唱著。


    一時間,月之氏族中,彌漫在一股無比悲傷的氣氛中。


    隨後,霍惑、沈石宗、鳳北等人對視一眼,先後闖入狼王寢室。


    他們第一個念頭同樣是:赤王暴走殺死狼王!


    但當他們看見鄭修的舉止與狼王死亡時的姿態,不約而同打消了這個理所當然的念頭。


    不可能。


    赤王此刻的神情,沒有半點暢快與喜悅,反倒像是死了親爹似地,滿口要讓狼王活過來。


    鳳北剛脫手套以防不備,看見鄭修的神情與傾聽鄭修心中的疑惑、憤怒,下一步動作僵住,默默地垂下雙手,安靜地看著不知所措的赤王。


    森巴神情平靜。


    渾濁的眼中浮現出濃濃的悲傷。


    他麵對鄭修的憤怒,沒有表現出異樣的反抗。森巴反倒一眼認出鄭修手中緊緊攥著的狼牙吊墜。


    沉默片刻,森巴緩緩搖頭:“不可能了。”


    鄭修茫然地鬆開森巴的衣襟。


    森巴苦笑:“即便有一絲絲可能,沐浴月光的‘我們’可死後複生……狼王大人也絕不可能。”


    “為何?”


    “因為二十多年前那一役後,狼王大人便‘失去’了月之庇護。這些年,他沒有再與任何人動過手,除我與公主外,沒有人知道狼王其實早已變成了普通人,失去了月之庇護的一切。”


    “失去了‘月之庇護’?”


    鄭修心中盤踞著無數的疑問,森巴的話讓他逐漸地冷靜下來。鄭修低頭琢磨著森巴的話。


    森巴的話就像是在說,二十年前與狼王與鄭浩然一戰,另有隱情。


    “月之庇護”對月之氏族而言,定是因“崇拜與敬畏”所窺見的門徑,天地人三道中的“天道”。沐浴於月色下,他們能夠得到覺醒異於常人的力量、速度。


    可森巴說二十年多年前狼王與鄭浩然一戰後,他失去了月之庇護。


    也就是失去了門徑所帶來的一切奇術。


    “窺見了門徑,踏入了門徑,深入了門徑後,還能消失?”


    鄭修心中驚疑不定,問號越來越多。


    他有種錯覺,似乎他越想知道答案,想知道二十年前發生的一切,答案便距離他越來越遠。


    在鄭修思索時,森巴忽然用力跪下。


    咚!


    森巴膝下,地板裂開,架設在山壁上的狼王居在森巴這一跪下,猛然一震。


    “月巫森巴,拜見狼王!”


    一語出,眾人驚。


    霍惑、沈石宗等來自大乾的一方,頃刻間瞪圓了眼睛,啞口無言地看著跪在鄭修麵前的森巴。


    森巴目光炯炯,在黑暗中注視著赤王,主動解釋:“一切都是狼王的安排。他將公主嫁予大人,將大人引來我族,並在臨死前,親手將狼王身份的象征‘狼牙’交到大人手中……你必然是狼王臨死前選定的新狼王!”


    這回沒等鄭修回答,一旁沈石宗忍不住了,驚道:“雖然但是,老家夥你是不是受了驚,丟了意,失了魂?別忘了他是咱們大乾的赤王!”


    霍惑兩眼發亮,渾身顫抖,他一巴掌按住沈石宗的肩膀,幾乎是咬著牙擠出兩字:“閉嘴!”


    沈石宗閉上嘴巴,肩膀哢哢生痛,霍惑使出了殺牛的力氣按住他,仿佛要將他骨頭按碎似地。他不解地望向霍將軍,難道不理解都不能問了嗎。


    “不————”


    一旁,在門口不遠處的月之氏族第一猛士艾力山,口中忽然發出一聲淒厲的狼嚎,嗷嗚一聲,隨著他的嚎叫聲,他的體表毛發與肌肉暴漲,眨眼間身高從七尺長成了九尺。


    “我不信!我不信!是你殺了王!是你殺了王!”


    艾力山如天神下凡般,身姿挺拔,憤怒地咆哮:“吾乃月之氏族第一猛士!艾力山!”


    “住手!艾力山!”


    “住手!艾力山!”


    看見艾力山發狂,森巴與月玲瓏同時喝止。


    可此時艾力山卻兩眼赤紅似血,失了理智,提著拳頭衝向赤王。


    鄭修冷笑一聲,在“流放者”姿態下,鄭修已經能做到常態下施展出部分【囚者】的天生異人術。所有特質與天賦的等級雖說都有著不同程度的下降,但對付區區一個艾力山,綽綽有餘。


    一巴掌拍飛了屋頂,月色灑下,鄭修一掌往胸口一拍。


    “投影!鄭善!”


    “牢不可破!”


    “誕魔!”


    鄭修仿佛也成了月之氏族的人,在森巴驚駭的目光中,鄭修本就頎長的身軀又拔高了一尺,渾身透著猛男的剛陽與威武。緊接著,異變驟生,隻見赤王背後肩胛骨骼一脹,竟活生生長出了兩根如柱子般粗壯猙獰的手臂,在半空中抓住發狂的艾力山,轟然砸向山壁上。


    咚!


    二人身影如兩顆巨石,落在遠處,山壁震動,簌簌落石從山頂滾下。


    轟隆隆——


    沙塵滾滾,無人能看清糾纏的兩道身影到底發生了什麽。眾人隻見提著艾力山往遠處跳的赤王高高躍起,重重落下。


    滾滾沙塵中,黑夜裏,回蕩著艾力山的慘叫聲。


    不久後艾力山的慘叫聲弱小,赤王越來越興奮的聲音取代了慘叫。


    “讓你變身是吧!”


    “艾什麽山是吧!”


    “狗叫是吧!”


    “第一勇士是吧!”


    “就你跳是吧!”


    “有意見是吧!”


    咚咚咚咚咚!


    一陣連綿的拳頭砸在血肉上的沉悶聲響,如悶雷聲動。


    鳳北淡定地將手套戴回,於一旁安靜等著。


    森巴走出幾步,朝沙塵滾滾處猶豫著伸出手,沒多久默默地收回。


    霍惑與沈石宗又對視一眼。


    這大變手臂的花樣,他們沒見過,在驚歎赤王花樣繁多的同時,也在暗暗感慨赤王精通丹青技藝已是讓人難以置信,沒想到還藏了這種獨特且看不懂的奇術。


    鄭修與艾力山的打鬥隻維持了一刻不到,動靜止歇,鄭修衣衫整齊地從煙塵中緩緩走出,神情平靜。


    他除了肩膀處長袍破了兩個大洞外,身上看不出半點傷痕。


    月之氏族其餘族人,眼睜睜地看著“第一猛士艾力山”高高跳起、被幾拳砸飛、最後安然無恙走出來的人是大乾的赤王。


    族人們麵麵相覷,片刻後,不知是誰舉起手,高呼:“狼王!”


    “狼王!”


    “狼王!”


    “狼王!”


    呼聲越來越齊,越來越響亮,響徹夜空。


    “我早就聽說,蠻族雖然野蠻,可也純粹,他們是無比崇拜強者的種族。”霍惑早已驚掉了下巴,此刻他伸手一按,將因過分張大而脫臼的下巴按回去,自言自語:“萬萬沒想到隻要能捶服他們,連……狼王都能當。”


    “這,合規矩嗎?”沈石宗也差點驚掉下巴,本以為會有一場混亂,萬萬想不到鄭修如此輕易便得到了氏族的認可。


    霍惑回頭:“你指?”


    沈石宗:“他可是赤王。”


    霍惑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說句心裏話,霍某如今也不肯定,此事若傳回大乾,聖上會如何看待此事。”


    沈石宗猛然回頭,看了同樣驚愕的大乾士兵們一眼,他隱約聽懂了霍惑話中深意,同樣若有所指地回道:“這事,怕是一柄雙刃劍。”


    霍惑點頭,神情複雜地閉上眼睛,歎息道:“對大乾而言,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是一件足以載入史冊的大事!可最終是否能載入史書,讓鄭將軍的獨苗留名青史……”


    沈石宗聞言,用力點頭,隨後陡然一驚,想起了什麽:“這難道是……鄭將軍留下的……”


    “嘶!”霍惑經此一言提醒,也是與沈石宗想到了同一處,瞳孔猛然放大,壓低聲音,驚駭難掩:“鄭將軍在二十多年前就布下了……”


    沈石宗嘴唇哆嗦:“鄭將軍莫非是想讓他的兒子一統……”


    “噓!”


    霍惑猛然伸出手,死死捂住了沈石宗的大嘴巴:“別說了!”


    鄭修在月之氏族的敬仰目光中,走回狼王居前。


    狼王居被他一拳打成了敞篷。


    他看著仍端坐在軟塌上,神情安然,死去多時的狼王,心情平靜許多。


    “舒服了?”


    鳳北微笑著走上前。


    “二十年前我爹與北蠻的一戰,另有隱情。”


    鄭修點點頭,算是回答了鳳北的問題,緊接著便說道。


    “你認為發生了什麽?”


    鳳北問。


    鄭修沉默片刻,他輕輕摩挲著那狼牙吊墜,陷入沉思。過了一會,鄭修搖搖頭:“我不清楚。可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臨死前,稱呼我爹為……‘老鄭’,我覺得他與我爹的關係,並非單純的兩族仇怨,或戰場上的生死仇敵那麽簡單。”


    “若真的如此,他也不會將這東西托付於我。……一個外族人。”


    鄭修來到森巴麵前:“你可知道二十年多年前,鄭浩然與狼王一戰,到底發生了什麽?”


    “回狼王,”森巴沒多大心理障礙便接受了鄭修“新狼王”的身份,一是他肯定狼牙墜必定是前代狼王臨死前托付,二是鄭修正麵硬剛錘服處於“月之庇護”姿態下的“第一猛士艾力山”,兩個理由足以讓森巴認可了新的狼王。對了,艾力山。


    森巴暗暗懊惱,差點將“前第一猛士”給忘了,他連忙讓人去小樹林裏查看生死不知的艾力山,簡單安排後,這才回道:“森巴不知。二十多年前,隻有狼王身受重傷,返回族中。自那之後,狼王對那一戰閉口不言,也就是那一戰後,狼王失去了‘月之庇護’,身體越來越虛弱,老朽也沒想到,一轉眼,狼王竟拖著那重傷之軀,活了二十年。”


    “或許,”


    鄭修麵色凝重,森巴話音一轉,望向了他們的聖山——巴格那莫山山頂處。


    “無所不知的大天巫知道些什麽。”


    大天巫!


    鄭修這時才想起了來此的另一個目的,沒有半點猶豫,趁著衣服已經破了,鄭修一拍一嘯,牢中雀的虛影自胸膛印記飛出,發出淒厲的啼鳴後落在鄭修頭上。


    鄭修身體再生異變,化身牢中雀姿態,徑直向山頂飛去。


    鳳北麵色一變,如一陣風消失在原地,赫然是追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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