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洛河一句「全帶走」,讓楚成風與蕭不平二人麵露驚愕,心思各異。


    他們想幹什麽?


    這不要呀!


    蕭不平委婉地表示自己和這件事無關,和姓楚的不熟,說你們要綁綁他們就好。


    謝雲流立即一拍腦門嘿嘿一笑,說巧了,他也不想綁,費事費勁不討好,就地殺了完事。


    蕭不平一聽,徹底明白這夥賊人的凶殘本性,當場從了。


    有時候不到關鍵時刻,人永遠不知道自己的底線能壓到多低。


    土匪們熟練將四人五花大綁,套上麻袋,串上一根棍子,抬起就走。


    這嫻熟的綁人手法令幾人暗暗心驚。


    這幫人與其說是土匪,不如說是殺豬的。


    「這他娘的分明是綁豬的手法!」


    蕭不平憤憤不平道。


    接下來就是暗無天日的顛簸。


    不用自己走,鄭修也倒樂得清閑。


    謝洛河倒也沒有虐待他們,更沒有就地追問國師臨死前說了什麽。


    日夜兼程,他們接下來十多天,幾乎都是被套著麻袋在棍子上趕路。


    連中途小解、歇息、飲水,四人都在土匪的看守下,各自分開,並未碰頭。


    這十多天鄭修沒再見過謝洛河。


    負責盯他的竟是長著濃密毛發的「如塵」。


    「和尚?」


    「和尚?」


    「和尚?」


    鄭修時不時口中蹦出一句「和尚」,想要喚醒沉睡在土匪心底的良知,卻被後者嘲笑讀書讀傻了。


    長得像如塵的謝雲流,肉眼可見的與如塵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唯有樣貌一模一樣。


    鄭修目前也沒玩什麽花樣,隻能乖乖被押往雲河寨。


    謝氏兄妹顯然不願意讓四人知道雲河寨的地址,所以才用了這種方式。


    鄭修起初還嚐試著借助日出日落的方位,去辨認他們正在往哪走。可到後來,鄭修也懶得去琢磨了,因為無論如何,他即便知道自己是鄭修,也不可能大幅度地違背公孫陌的記憶,知道了雲河寨在哪裏又能如何。


    在前往雲河寨途中。


    鄭修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當他看見國師時,那陣劇烈的頭痛,自從碰見謝洛河後,就不痛了。


    那陣頭痛仿佛是一次轉折點,自那以後,鄭修沒再說過「公孫陌的台詞」。


    就好像公孫陌徹底不存在了那般。


    雖然鄭修對此不太肯定,但他的確有著這種感覺。


    劫囚車事件,或許會在武林、在朝廷兩個圈子內,掀起軒然大波。


    但雲河寨的土匪不知選了什麽道,一路上竟平安無恙。


    「國師臨死前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有空時,鄭修腦子裏總不由自主地回響著國師臨死前的那句話。


    國師臨死前明明想說什麽。


    而且偏偏指定要公孫後人去說。


    可話到嘴邊,卻成了一句古怪的謎語。


    ….


    謎語人不得好死。


    聶公寶庫,藏著歸複常人的秘密。


    「歸複常人?」


    鄭修反反複複地琢磨著這四個字。


    常人?


    與之相對就是「異人」?


    聶公寶庫裏,隱藏著將「異人」歸複「常人」的秘密?


    鄭修被當成豬崽似地五花大綁時,忽然想通了。


    等等。


    兩百年前,就存在著「異人」?


    異人……謝洛河?


    一條條複雜的線索在鄭修腦中淩亂如麻。


    謝洛河那夜在樹林中射出的一箭,與其說是某種箭術,更不如說是一種……奇術。


    那支箭的威力過分誇張,留在地上的箭痕跟高射炮犁地似地,這讓鄭修很難相信這是一種純粹的武學。


    這就有意思了。


    「等會,我好像明白了。」鄭修恍然驚醒:「如果說公孫陌是異人,而謝洛河也是異人,那麽在兩百年前,這兩人間定發生了一段故事。一段,足以讓公孫陌費盡心思畫下這幅食人畫,將過往記憶封存在畫卷中的故事。」


    「一定發生了某件事。」


    「一件,讓公孫陌、謝洛河、謝雲流相遇,一件讓武林從曆史上徹底消失的‘大事件,!」


    「是了!史官並未記載那段黑暗的曆史,但公孫陌的畫卷,用這種方式記了下來!」


    「我此刻就在那段不曾被記下的‘曆史,裏!」


    鄭修越來越覺得謎團重重。


    在兩百年前,在乾太宗開國後、乾二世昏庸無道、武林盛行的背景下,有人故意放出前朝國師的途徑康城的消息。


    而「恰恰」,隱世丹青世家公孫家族,血脈中藏有怪疾,正巧有高人指點,讓公孫陌出世,考取功名,也到了康城。


    在這十多天,鄭修靜下心來抽絲剝繭中,他心中浮現出一個可怕的推測。


    仿佛冥冥中,存在著一隻幕後黑手,隱藏在曆史的間隙中,推動著一切。


    最開始鄭修懷疑這幕後黑手就是那位前朝國師本黑,因為按照常理推斷,太過明顯。


    但國師分明死在他們幾人麵前。


    楚成風、蕭不平、謝雲流、謝洛河,分別上前探查過,是真死了,絕非有假。


    「還有一個問題是,公孫陌在畫下這幅畫時,目的是什麽。」


    「總不可能是因為留個紀念之類的無聊理由。」


    「因為……遺憾?或者說,願望?」


    「那麽反過來想,我隻要以公孫陌的身份,替他完成這遺願,是否就能破解食人畫了?也就能從畫卷中脫身?」


    「譬如……讓謝洛河,或者他自己,歸複常人?」


    因為這一次進入鬼蜮的方式非同尋常。


    並非是在鄭修的心牢遊桌上進入。


    他雖是以化身鄭善被卷入畫卷,但進入畫卷後,呈現出的麵貌卻是鄭修本尊。


    種種詭異,讓這次鬼蜮之行有著許多讓鄭修不確定之處。


    ….


    但目前,鄭修已然以公孫陌的身份,與鳳北、如塵相遇。


    被卷入畫卷中的三人,在公孫陌的記憶中,在兩百年前的大乾,以這種奇怪的方式重逢。


    如塵是鳳北他哥,他是鳳北的階下囚。


    如此奇怪的關係,反倒讓鄭修不著急了。決定走一步算一步,靜觀其變。


    反正人都見著了,也碰麵了,還能跑掉不成。


    再說了,著急也沒用。


    到了第二十三天。


    「嘿!總算要到了!累死老子了!」


    「這次回去,我非到要在酒缸裏泡幾天!」


    負責扛鄭修的兩位土匪,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


    他們開始上山。


    到了?


    鄭修被震得迷迷糊糊地,聽見二人對話,精神一振。


    總算快到了。


    咚咚咚咚!


    到了山上,鼓聲震天,緊接著鄭修在麻


    袋裏聽見一陣輪軸與繩索絞合的嘎吱聲,似乎有什麽重物被放了下來,似乎是一座橋。


    「新的小豬仔到咯!你們可別拱死了呀!」


    「四頭!四頭豬!」


    「大當家、二當家回來了!」


    「這可把兄弟們急壞了!」


    「你們怕個卵子,不看看大當家是什麽人,這外麵走一趟,出事的隻能是別人,還能是大當家?」


    鬧哄哄的聲音將鄭修包圍,人聲鼎沸。


    在熱鬧的聲音中,有人在笑,有人在嚎,有人在吼。


    謝雲流將鄭修頭上的麻袋摘下,強光炫目,頓時晃白了鄭修的眼睛。


    此時日在中天,格外刺眼。


    當鄭修視野恢複時,發現謝洛河騎著一匹馬,在一眾土匪的歡呼聲中,徐徐踏上護城橋,進入山寨。


    山寨城牆高聳,木樁、巨石、泥磚,搭成了高達三丈的城牆。


    在山寨外,竟挖了一圈壕溝,壕溝裏倒插著刀槍,裏麵躺著累累白骨,腥臭逼人。


    放下的護城橋則是進入雲河寨唯一的通道。


    城門是用粗壯的樹木用麻繩捆成。


    城門大開,裏麵走出了數百位光著膀子的土匪,咧嘴一笑時,那一排排又黑又黃的牙齒,讓鄭修莫名地想起了「食人族」三個字,那成片的獰笑格外滲人。


    謝雲流竟大咧咧地給鄭修鬆綁了,指著遠處那麵招牌,笑道:「公孫後人,你可是咱們雲河寨的貴客呀,我謝雲流可得尊點禮數,把你恭恭敬敬地請進寨子裏。」


    鄭修順著謝雲流的手指望去。


    城門上果然有一麵招牌。


    上麵寫著歪歪扭扭的三個字。


    被鬆綁後,鄭修活動酸痛的雙腕。他早就知道,這幫土匪綁人的手法非常專業,正常人被這麽綁,還被倒吊二十多天,手早就綁壞了。偏偏鄭修的手腕隻留下了一點點紅腫勒痕,除此外問題不大。


    看著如塵那張臉,鄭修便想起如塵光著兩隻腳背著他爬上天陰山的恩情,即便明知此刻的謝雲流並非如塵本人,更知道謝雲流現在是殺人不眨眼的土匪,被這般對待,鄭修偏偏生不來氣,反倒覺得匪裏匪氣的和尚有幾分親切。


    ….


    鄭修笑了笑:「你寫的?」


    「那必須,全寨子,隻有我,謝雲流,肚子有幾分筆墨!這寫牌子的事,自是當仁不讓!」


    謝雲流自豪道。


    鄭修:「字,寫錯了。」


    謝雲流:「……」


    他將「雲河寨」寫成了「雲河賽」。


    尷尬片刻後,謝雲流脖子一紅:「混賬!掛了那麽多年怎的沒人告訴老子?」


    鄭修心中犯嘀咕,你覺得其他人敢說麽。


    謝洛河入了寨子後,翻身下馬,指著身後幾人下達吩咐。


    「那書生,養著,跑不了。其他三人,懂點功夫,關緊些。」


    一位臉上帶疤的土匪主動上前替謝洛河牽馬,臉上笑嘻嘻的,可眼底卻藏著一絲不悅。


    「大當家,那小白臉兒長得俊俏,養就養了,大當家你喜歡,可剩下那仨歪瓜裂棗,浪費糧食呀!大當家你不知道呀,最近外頭風聲緊,兄弟們的口糧都減了兩成,再多三個吃閑飯的……」


    「嗯?」謝洛河笑眯眯地瞥了土匪一眼。


    土匪會意,頓時閉嘴,恭維道:「大當家說了算!大當家說了算!」


    謝洛河縱身一躍,踩著屋頂幾番起落,轉眼已消失在幾人麵前。


    鄭修隨著謝雲流進入雲河寨,他抬頭觀察著傳說中第一惡人謝洛河的山寨,發現這寨子竟是建在山


    頂上,且這山頂中更是別有洞天,三麵皆是山壁,隻有一個入口,配以壕溝,可以說得上是易守難攻,活脫脫就是一座碉堡。


    山寨的上方是一個巨大的空洞,耀眼的光線從空洞內投下。


    走近幾步,一股濃烈的燒炭味撲麵而來,鄭修注意到內壁上搭建了許多簡陋的房子。而寨子中間空曠,一間間作坊的煙囪裏冒著黑煙,裏麵傳出鼓風聲、打鐵聲。


    鍛造精良的兵器隨意堆放在兵器架上,一把把鬼頭大刀磨得鐙亮,反射著駭人的寒芒。


    在寨子一角,有一堆不知什麽東西蓋著厚厚的隔水油布,十幾個土匪正抬著沉重的甲胄片,往那個角落搬運。


    謝雲流見鄭修四處打量,忽然從身後拍了拍鄭修的肩膀,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不該看的,別多看。」


    鄭修擺擺手:「在下什麽都不懂,隻是好奇,看了也是白看,若謝大哥不讓看,在下就不看了。」


    「喲,小嘴兒挺甜呀。」從給鬆綁後,鄭修那副從容的姿態讓謝雲流暗暗納悶,與在樹林裏逮住時的驚慌失措判若兩人,這讓謝雲流看著鄭修的目光裏多了幾分意外。他領著鄭修走進山寨。


    「喏,」謝雲流朝東南麵的山壁上努努嘴:「你住那裏。爬上去的時候小心些,別摔死了。」


    雲河寨土匪對待鄭修的態度與其他三人截然不同,鄭修早早鬆綁了,而楚成風、溫詩珊、蕭不平三人,直到被扛進寨子深處,才摘下頭上的麻袋。


    ….


    看見眼前的場景,楚成風與蕭不平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如小母馬般桀驁不馴性子最烈的溫詩珊,一路上不知經曆了什麽,此刻也是乖乖與楚成風站在一塊,一言不發。


    至於蕭不平。


    鄭修上前兩步,在蕭不平麵前蹲下,看著那張豬頭般的臉,驚訝道:「蕭兄你的臉,為何如此青腫?」


    蕭不平那青腫的老臉一紅:「摔的……摔的!」


    「摔個錘子摔!」謝雲流卻沒給他臉,嗤笑道:「說了讓你老實點老實點,偏不聽?輕功是吧?獨步天下是吧?能跑是吧?老子不打斷你狗腿就算給老妹麵兒了!」


    噢。


    鄭修懂了。


    在途中分開押送時,蕭不平想跑,可沒跑成,慘遭毒打。


    而楚成風與溫詩珊如此老實,估計也是見了蕭不平的慘狀,認命了。


    「來人!將這三頭小豬崽關籠子裏!」


    謝雲流指著角落裏那幾個顯然是用來關人的鐵籠。


    「憑什麽?」溫詩珊憋了一路,一看那又髒又黑的鐵籠,頓時崩了,指著公孫陌,憤然道:「為何他住上麵,我們就得關籠子裏?」


    謝雲流嘿嘿一笑:「憑什麽?就憑他不懂武功,老子閉著眼放他跑一宿也跑不掉,你行嗎?」


    溫詩珊頓時語塞。


    被關進籠子前,楚成風拚命朝鄭修眨眼睛,左三右三,三長兩短。


    鄭修沒看懂。


    鄭修走上木階,進了房間,外麵被謝雲流哢嚓一下反鎖了。


    房間有窗,有桌有椅,有張木床,上麵墊了一麵厚厚的獸皮。鄭修聞了聞,竟沒什麽異味,便滿意地點點頭。


    與楚成風三人關著的籠子相比,他這裏算得上是總統套房了。


    到了晚上,寨子裏傳來熱鬧的吆喝聲,濃濃的酒香、肉香彌漫在空氣中。


    雲河寨的土匪們在熱火朝天地吃席。


    鄭修此刻正在房間裏鋪開宣紙作畫,閑著無事,練練技能。


    謝雲流算是公道,臨走前將他的寶貝畫具一同捎上了,關押他時將公孫陌的傳家寶一同丟


    進了房間裏。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門鎖打開的聲音。


    鄭修大約猜出是來送飯的。


    到了飯點。


    鄭修猜是猜對了,可送飯的人鄭修卻沒猜到。


    站在門外的是一位溫婉可人、如鄰家小妹般柔弱的女子,眉目清秀,抬頭羞澀一笑,唇邊還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奴婢小桃。」


    溫婉妹子穿著幹淨的長裙,朝鄭修盈盈一拜,將一盆香噴噴的烤肉飯呈上。


    「大當家讓奴婢為公子送飯。」


    房間內,空氣陡然凝固。


    鄭修愣住,他本想等公孫陌的記憶自己走。


    因為他一時間不知道眼前鬧的是哪出。


    「美人計?」


    鄭修心中浮現出一個荒唐的想法。


    (本章完)


    白衣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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