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樓。


    皇城第二大的酒樓。


    六層雅閣包廂內。


    一位衣容華貴的男子,安靜地注視下方街道,將街上動靜一覽無遺。


    身旁站著幾人。


    “殿下,這忠烈侯,這些日子的作為,顯然沒把大乾皇室放在眼裏。”


    他們親眼看著鄭家的家卷,如無旁人般,車夫占道,一路通行無阻,來到獄前,直到那忠烈侯,豁然披上雪白貂皮大氅那幕。


    不得不說,那動作,屬實氣派,有首富之姿。


    今日富貴樓不知為何,閉門謝客,停業一天。


    偏偏大皇子坐在了此處。


    桌上擺了一桌豐盛小菜,配上美酒,可看那菜式與擺設,幾人顯然沒動過半快。


    “唉。”


    大皇子輕歎一聲:“本殿原以為那忠烈侯,生於忠烈世家,懂得審時度勢,又從商多年,性子圓滑。卻沒想到,他竟是一匹難以馴服的烈馬。”


    “他看似隻是差人向父皇申請特赦例,戴罪出監三天,但實則,忠烈侯此舉,卻是另有深意,與我等隔空博弈。”


    “第一,父皇決定在三月三立儲,想必有他的理由,忠烈侯卻藉此試探父皇的態度,父皇準與不準,其中有著天壤之差。”


    “第二,他在告訴我們,刑部尚書也與他一般,不願摻合我等皇室血脈相爭,占居中立。”


    “至於第三,”大皇子微微一笑,掌心中攥了一枚半黑半白、色澤分明的棋子,道:“他似乎是想說,這望天獄,隻要父皇不攔,我們三位皇子的麵…嗬,他想出就出,我們誰也無法關住他這頭猛虎。”


    大皇子身後幾人聞言,麵上不忿,道:“可聖上為何如此寵他?難道聖上也怕了他鄭家隱藏的門徑術師?”


    大皇子微笑著,回頭看了下屬一眼。


    下屬心驚,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他嚇得跪在地上,啪啪掌嘴:“屬下妄自揣摩聖上心意,該死。”


    “無妨,此處沒有外人,若到了外麵,父皇的閑話,即便多說一個字,也是死罪難逃。”


    大皇子點點頭,自己卻道:“帝心難測,父皇看似對忠烈侯青睞有加,可這些日子百姓間傳唱著昔日鄭將軍的功績,是否有些……”大皇子笑容更甚:“功高蓋主了?”


    ……


    百珍樓。


    皇城第三大酒樓。


    二皇子站在廊台邊上,遠遠看著熱鬧非凡的大道上,鄭氏一家,興高采烈地迎接忠烈侯。


    圍觀百姓紛紛吆喝叫好。


    二皇子看得咬牙切齒,目眥欲裂:“忠烈侯,你真當帝王家都是這般心善?你太小看我父皇與我那狡猾的皇兄了!”


    “忠烈侯啊忠烈侯,竟然調用民意,讓天下再記起鄭浩然的威名!你怕不是要玩火焚身!”


    “你真當我父皇,是那般心慈手軟的人不成?”


    “若我父皇當真心慈手軟,就不會有三月三立儲一事!”


    “你本以為三不幫對你鄭家好處最大,可你非皇族,不知皇族血脈心思!不為所用,則必除之!你這是要,站在我們三兄弟的對立麵上啊!”


    二皇子喃喃自語,目中戾色難掩。


    ……


    人群中。


    一位矮小的青年,裹著灰色的袍子,躲人群中,兩眼亮晶晶地看著那披著貂毛大氅,富貴逼人的年輕老爺。


    “嘻嘻……不愧是忠烈侯呀!這下我那兩個好哥哥,定是氣得不輕吧!”


    “他這是在暗問父皇,我們三兄弟爭嫡,他是插手還是不插手。”


    “不過,鄭家雖大,可大哥二哥手裏的牌也不小,拚到最後,就看誰最能忍咯!”


    誰也不知。


    即將兵不刃血拚個死活的三位皇子,一直在暗中關注這邊動靜。


    他們心思各異。


    鄭修此行出獄,仿佛隻是一次稀疏平常的特赦例,但放在臨近祭祖大典隻剩短短三個月的此時,卻仿佛成了鄭家表態的一個信號,明裏暗中牽動了不少人的心思。


    除三位皇子外,有不少人,得知忠烈侯今日特赦,戴罪出監,在暗中觀察。


    “呀——”


    一聲聲烏鴉啼鳴聲,在高空傳下。


    天空中自由盤旋的渡鴉群,猛地分開了一條康莊大道。


    鄭修眼前的大道,一路向前,天空幹淨得隻剩下茫茫細雪,再無半隻渡鴉飛舞!


    一道高挑的人影,懷裏抱著一隻瑟瑟發抖的橘貓,踏雪而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本讓慶十三他們提起了精神,可一看來者,頓時都鬆了一口氣。


    原來是鳳北啊。


    那沒事了!


    現在誰不知道,鳳北和他鄭家走得近呢。


    不,或許還有人不知道。


    但今日過後,誰能不曉?


    鳳北一步步走上前,雪花落在肩頭,鳳北卻渾然不覺,隻是抱緊了懷裏的橘貓。


    她卻似乎沒注意到,她越抱得緊,懷裏的橘貓就越抖,越怕,心裏瘮得慌。


    “夜未央,上弦三,鳳北。”鳳北平靜抬頭:“受人所托……”


    “行了行了!”慶十三熱情地朝鳳北招招手:“鳳北姑娘呀,都是自己人,別每次見麵都這般見外,讓人誤會了多不好!走走走!咱們老爺就等著你呢,一起走!”


    這突如其來的熱情讓鳳北有幾分不知所措。


    她的話還沒說完。


    她本想說清楚自己此行來的目的,並不是因為鄭侯爺,而是因為故人所托。


    卻不料鄭家上下,儼然把鳳北當成了其中一份子,慶十三說完,就沒在理會鳳北。


    鄭修低頭走出,朝鳳北作揖。他此刻也不太確定鳳北到底認不認識自己,隻能含湖說道:“咳咳,多謝了,鄭某心中感激不盡,一切盡在不言中。”


    鳳北點頭,並未在意。


    事實上她打從知道鄭善是鄭浩然的弟弟後,就一直在暗中關注鄭家。


    當她成為夜未央的一員後,曾調查過鄭氏一家。她後來發現,鄭浩然遺孤似乎並不知道有鄭善的存在,隻能作罷,後來便與鄭家再沒交集。


    直到後來,那酷似鄭善的小孩出現,才讓鄭家再次進入鳳北的視線。


    即便鄭修轉過頭,鳳北不經意間看見鄭首富的五官眉目,眉頭一蹙。


    鄭修的臉讓她想起了鄭善。


    “他們鄭家的人,都長得這般相似麽?”


    鳳北心道,臉上卻沒表現出異樣,安靜地與鄭家一行人保持距離,跟在最後。


    “走!回家!”


    見了鳳北,鄭修如吃了定心丸。


    在牢獄外他無法使用任何能力,但鳳北那雙不祥的手堪稱無敵,見誰滅誰,有鳳北在,無論發生什麽意外,鄭修都能澹定無比。


    同時,鳳北的出現,也向所有在暗中覬覦與敵視鄭家的人,傳達了一個信號!


    鳳北與鄭家,很熟!


    非同一般地熟!


    按照鄭修對鳳北的了解,無論這件事是真的還是假的,鳳北不屑去辯解。


    隻要鳳北不去刻意辯解,假的也就變成真的!


    哪怕他回頭朝別人說,鳳北晚上經常去他鄭家串門,鳳北不辯解,誰敢不信呢?


    果然,正如鄭修預料的那般。


    三位藏在暗中、目睹這一切的皇子,以及形形色色的官員們,甚至連藏在人群中的夜未央成員,在看見鳳北特意在此時出現、加入護送鄭修隊列的刹那,都是震驚萬分。


    那個從不與任何人有所接觸、獨來獨往的鳳北,竟在今日,主動護送鄭修出獄!


    那個鳳北,竟與鄭修交情匪淺!


    鄭修披著名貴貂皮大氅,在眾人的簇擁下,向鄭家走去。


    一位位市井小民,在鄭氏手下領錢幹活的百姓,身份各異的他們,分別從人群裏走出來,朝鄭修打招呼,並加入隊列。


    從一開始的數十人,到百人,數百人,最後滿大街,擠滿了在鄭家手底幹活的人!


    “哎,老張,今天氣色不錯呀!”


    “老許,好久不見了,你家孫子快出生了吧?”


    “咦?小李子,今天都不開工麽?小小一件事非來接什麽?不就區區地出獄罷了!放心放心,我鄭某好得很,吃好住好!”


    “啊,小鄧啊,這是你家媳婦?你小子福氣不淺呀!祝你們早生貴子呀!”


    “老賀,你可別著急走,今晚你得在我家幫忙膛豬殺羊!”


    鄭修本以為蝴蝶效應會讓鄭家的麵貌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可在他出獄的今天,從人群中走出的百姓,那一張張熟悉的臉,讓他明白,無論世界怎麽變,他鄭家還是那個鄭家。


    “少爺,咱們……”慶十三偷偷摸摸地靠近鄭修身邊,不經意間朝鳳北那邊望了一眼:“你瞧氣氛都烘到這了,咱們是像往常那般低調呢,還是……?”


    “低調?”鄭修痛心疾首地看著慶批:“慶批啊慶批,你變了!我鄭某人,什麽時候低調過?等會。”鄭修將慶十三拉到身邊,小聲問:“慶批啊慶批,你我相識一場,多年情深,你且說說,咱們這回,是低調些,還是高調些?”


    “呼……”慶十三眯著眼睛,咧嘴一笑,兩指捏著長長的旱煙杆在吞雲吐霧,長舒一口煙圈後,慶十三這才笑道:“老爺,您含冤入獄,咱們的人都憋屈著呢。這時候燥一燥,也是好的,去去寒唄。況且……”慶十三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沉默不語的鳳北,笑著點頭:“天時地利人和。老爺,現在,剛剛好。”


    鄭修點頭,打了一個響指:“那就燥起來。”


    聞言,鄭修身後,所有在鄭修手底下討飯吃的“小百姓”們,都露出開心的笑容。


    憋屈久了,那就,燥起來!


    賀廚子拔出菜刀。


    吱吱搓了搓手。


    慶十三抽起旱煙。


    紀紅藕往臉上撲香粉粉。


    裴高雅口中念念有詞。


    老張拿出腰間的擀麵杖。


    人群中,有一群人如同陰影,無聲無息戴上兜帽,口中輕吟兄弟會的誓言。


    波波口吹長蕭,簫聲依舊。


    莉莉高唱鄭忠報國。


    第一巧手閆吉吉咬著釘子,本想敲點什麽,可一想到自己的工房太過顯眼,無奈落下錘子。


    月燕偷偷摸摸地從後方飛入,假裝自己不是夜未央,卻被鳳北一眼盯上,月燕尷尬一笑,又偷偷離去。


    一下子,跟在鄭修身後的鄭家藝伎、戲子、挽麵、行腳、打夫、巧手,如雜牌軍般,各有各的動作,各有各的“規矩”,看似雜亂無章,各施奇術。


    可瞬間,鳳北臉色一變,驚訝抬頭,看向高空。


    呀哇呀哇——


    皇城中,本該被鳳北的氣息驚走的渡鴉們,千萬頭渡鴉,竟發了瘋似地,互相碰撞,有的墜機,有的驚慌逃竄,有的口吐白沫。


    全城渡鴉驚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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