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真猜到了,應能料到,本殿進入屈尊來此處見你,所為何事。”


    鄭修點頭,道:“八九不離十。”


    二皇子笑了:“聰明人之間的談話,果真毫不費力。本殿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助本殿的一臂之力。”


    他在“有朝一日”的“日”字上下了重音。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他對鄭老爺有所圖謀。


    二皇子希望鄭修懂事,莫要裝作不懂。


    無論是造反還是起事,又或者與皇兄皇弟爭搶,都離不開一個字——錢。


    多多的錢。


    這些年,皇城第一首富,油鹽不進,與三位皇子扯皮拉太極。


    這種四角“曖昧”關係讓三位皇子平日裏、明麵上,與首富鄭修算得上朋友。鄭修有“忠烈侯”爵位,帝王欽賜,與之相交,傳出去並不丟麵兒。


    鄭老爺的三處逢源,逼著二皇子作出第二手準備,早早就暗中拉攏了不少官員、城內富商。


    鹽、鐵、商,可謂是欲行大事者,必爭的助力。


    鄭修早已知道二皇子來意,並不意外,立即搖頭。


    “抱歉了,皇子殿下,鄭某隻想,安分守己,做一位品德高尚的富商。”


    二皇子冷笑:“覆巢之下無完卵,你以為你真能獨善其身?”


    鄭修認真地看著二皇子:“若連鄭某都無法獨善其身,這巢裏,興許連一顆完好的卵都無咯。”


    二皇子壓著怒意,苦口婆心勸道:“你以為你的‘忠烈侯’,能保你一世?”


    “保不了。”不料鄭修幹脆地否認:“畢竟是承了先父榮光罷了,不值一提。”


    “那你,憑什麽?”


    他想問的是,你憑什麽那麽囂張。


    鄭修笑答:“人活一世,所求無非一事,那就是‘樂’。我鄭某孤家寡人,死了便死了,一身輕鬆。況且,這般爭鬥,本就不容我等普通老百姓摻合,指不定趟進這水兒,會死得更快。”


    “孤家寡人?”二皇子嗬嗬一笑:“這麽說,與你相依為命的鄭二娘,以及那千百位跟著你討飯吃的下人們,他們是死是活,也與你無關了?”


    鄭修目瞪口呆,你這反派嘴臉,跳得太明顯了吧?當下鄭老爺不怒反笑:“二皇子你這是,脅迫鄭某就範了?”


    沉默片刻,二皇子並未否認,轉身留下一句:“你是識趣之人,鄭家僅你一顆獨苗。嗬嗬,侯爺呀侯爺,你也不想,鄭家的香火,斷在你這處吧?”


    赤裸裸的威脅。


    牛裏牛氣的發言。


    言下之意是你鄭修再怎麽頂著“忠烈侯”的爵位,老爹為大乾付出了多少,那都是過去事了,今非昔比,你別不懂事。真不懂事,就別怪老子我心狠手辣了。


    鄭老爺躺下,十指交叉,閉眸深思。


    片刻後,鄭修笑了:“鄭某還是想當安分老實的普通商人,望殿下莫要苦苦相逼。”


    二皇子一聽,森森眸光逼向鄭老爺:


    “鄭修,你怕是不知,那‘死’字怎寫?”


    “……”


    “…”


    “.”


    空氣突然安靜。


    鄭修瞪眼看著二皇子那認真說事的臉,好一整會。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鄭老爺在牢中,捧腹大笑。


    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寬敞的太師椅上打滾兒。


    二皇子的臉色越來越黑,越來越青。


    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他畢竟是二皇子。


    全天下,有資格爭奪帝位的三人之一!


    排行第二!


    你鄭修,區區忠烈侯,笑什麽笑!


    “抱歉抱歉。”


    鄭修覺得這一笑讓氣氛融洽許多,真不是故意的。隻是這段時間他看的【死】字比全天下任何人看見的都多,你這沒有一點點防備地死字就這樣出現,讓鄭老爺真心覺得特別好笑。


    你居然問我知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鄭某無心發笑,隻是,沒忍住。”


    二皇子:“你是不是以為,你背後那位還能護著你?”


    這話有些耳熟。


    鄭修反問:“殿下可知,上一個對鄭某說這話的人是誰?”


    二皇子冷臉:“誰?”


    “史文通,戶部郎中,史大人。”


    “???”


    話不投機半句多。


    二皇子動了殺心。


    既然你不識好歹。


    莫怪我心狠手辣。


    轉身時,二皇子腳步一頓,多問了一句:


    “我那皇兄皇弟,是否來見過你?”


    “暫時沒。”


    “若他們來了,你也不出這破牢?”


    鄭修隻答了四個字:“遵紀守法。”


    “好一個遵紀守法。”


    二皇子終是放棄拉攏,快步走出。


    此處畢竟是死牢,晦氣重,他能進來,已經很給鄭修麵子了,不料這姓鄭的如此頑固。


    走到門口時。


    外麵忽然有人銳聲高呼:


    “聖上駕到——有請鄭家忠烈侯,出監麵聖!”


    二皇子愣在原地。


    他不知下一步是該邁還是不該邁。


    父皇怎麽來了呢?


    他怎麽就來了呢?


    偏偏選在這時候?


    難道我們的一舉一動,其實在父皇的注視之下?


    心裏有鬼的人就是心思細膩。


    想的也多,怕得也多。


    二皇子杵在原地,越想越驚,越驚越恐,冷汗直流。


    “走啊,怎麽不走了呢?”


    不知過了多久。


    鄭老爺從容自二皇子身邊路過。


    看鄭老爺容光煥發、長發緊束、衣袍整齊,顯然是經過一番打扮的。


    二皇子一聽,先是一愣,隨後怒了。


    你不是說遵紀守法的麽?


    原來這牢門,連鎖都不曾鎖?


    你他嗎…


    二皇子自幼浸淫禮儀詩書,有文化有底蘊,不知該罵什麽。


    “走啊,來都來了。”


    鄭修其實剛開始也愣了一下下。


    他萬萬沒想到,在他猜測中“病重”的老魏皇帝,居然會挑這時候來獄營。


    回頭瞟了一眼冷汗涔涔麵色鐵青的二皇子,鄭修嗬嗬一笑,大約懂了。


    二皇子很快穩住格局,硬著頭皮,與鄭侯爺並肩走出。


    一踏出地麵,迎麵而來,是上百披甲戴胄的神武堂禁軍,排著整齊的軍陣,將獄營團團包圍。


    二皇子不久前轟出去的狗腿子們,在一旁瑟瑟發抖。


    軍陣中央,不知何時架起了臨時帳篷。


    帳篷兩旁,神武堂的旗幟“武”,迎風飄揚,獵獵作響。


    這番陣仗,隻有昔日,父皇與鄭將軍出征北蠻時,才有幸一見。


    軍陣分開,禁軍們邁著統一步伐,分開一條路。


    “兒臣見過父皇!”


    二皇子咬咬牙,硬著頭皮走上前,在帳門前跪下請安。


    裏麵傳出一個蒼老嘶啞、卻不怒自威的聲音。


    “起。”


    在二皇子起身後,老魏在軍帳內,又道:“你是來,探望忠烈侯?”


    二皇子看了鄭修一眼。


    鄭修笑了笑:“鄭氏,忠烈侯,鄭修,拜見聖上。”


    裏麵道:“忠烈侯,免禮。”


    果真免跪。


    鄭修看了二皇子一眼,意味深長地一頓後,道:“皇子殿下與鄭某有幾分交情,知鄭某落難,特來‘問候’!”


    “問候”兩字壓了重音。


    帳內沉默。


    二皇子低著頭,緊咬牙關,心裏閃過千般念頭。


    不是說那老家夥快不行了麽?


    怎麽就能出來了?


    來見……忠烈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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