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老者的話,韓牧野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拱手,輕笑道:“韓牧野見過川河前輩。”


    川河劍鋪主人,徐川河。


    這位,算是當年趙禦景在此地生意的老對手了。


    玉色小劍記憶當中,趙禦景對這徐川河可是不少怨念。


    徐川河有些意外的打量一下韓牧野,然後點頭道:“都說禦景店鋪換了掌櫃,我來瞧瞧。”


    說完,他麵上露出一絲好奇:“不知趙禦景是如何評價我的?”


    對於這位老對手,趙禦景怎麽可能有好的評價?


    老狐狸,徐扒皮,損……


    趙禦景推算,這個徐川河,可能也是劍閣的試煉弟子。


    若不是這原因,趙禦景都想對徐川河動手了。


    韓牧野回想一下小劍之中趙禦景的那些怨惱話語,選了一句最沒有殺傷性的講出來。


    “徐川河這個人,打鐵是有一手的,其他的也就那樣,別被他忽悠了就成。”


    徐川河愣一下,然後哈哈大笑。


    他伸手指著韓牧野:“你別蒙我,趙禦景嘴裏的原話,比這惡毒百倍。”


    果然是相愛相殺的老對手,對趙禦景還真了解。


    韓牧野麵色不變,沒有答話。


    徐川河慢慢收起笑容,轉頭看看木架上劍器,又看看四周的書畫。


    “螢火島上劍鋪一共十三家,那些大宗勢力不談,其他我徐川河能看上的也就趙禦景這家夥。”


    “你既然繼承了他的鋪子,不知評劍的本事有幾分?”


    徐川河看向韓牧野,目中透出一絲深邃的光暈。


    是個高手!


    這一眼,韓牧野神藏中的神魂之劍微微震鳴。


    能引動他神魂之劍反應的,起碼也是天境!


    這徐川河,隱藏的夠深啊。


    韓牧野麵色不變,拱手道:“既然來此,自然是有吃飯的本事。”


    不卑不亢,也不狂傲。


    仿佛評劍這事情,當真是吃飯的本事。


    一旁站著的邵天一目光不經意掃在韓牧野身上,心頭無限感慨。


    如今都這麽卷的嗎?


    能一劍擊敗自己,拿捏如螻蟻的大劍修,都這般入戲?


    這樣的人,需要在小小鋪子裏混飯?


    徐川河目光看著韓牧野,伸手指向木架上一柄青色劍鞘的長劍,淡淡道:“此風澤劍的評語和定價都是你做的?”


    韓牧野點頭。


    “摻雜一絲風原鐵,用斷九竹鍛造之法煉製,不過是半靈器,你為何定價三萬靈石?”徐川河麵色清冷。


    “我們劍鋪這一行也是有自己規矩的。”


    “趙禦景定價的話,絕對會壓三成。”


    如果對方不是天境,韓牧野也不願解釋太多。


    但這徐川河明顯是另有身份,也不會真的在意劍鋪生意和劍鋪之間的規矩。


    那此時開口問,定有深意。


    “此劍中風原鐵乃是品質上乘,要接近風原鐵精了,鍛造好之後,又有大修士篆刻了一道清風靈紋,抬價三成,是尋有緣人,不然,我會直接翻倍。”


    韓牧野麵色不變,淡淡開口。


    徐川河眉頭一皺,轉身去將那劍握住,緩緩拔劍,之後又小心灌注靈氣,細細探查。


    邵天一看看徐川河,又看看韓牧野。


    劍器之中風原鐵的這等絲毫的變化,都能分辨這麽清楚?


    也隻有長時間溫養劍器的主人,才能感知劍器中的細微特性吧?


    “不錯,確實差一線就是風原鐵精了,如果鍛造時候手法用的是富源三鍛之術,此劍已經是靈器。”


    將長劍歸鞘,徐川河轉過頭,看向韓牧野:“我這有一柄劍,不知你可能幫我評一下?”


    評劍?


    一旁的邵天一眼中閃動一絲晶亮。


    碎星島各處都有評劍的生意,但他還沒有去讓人評過劍。


    不是當真好劍,何必花那個靈石?


    他掙的每一顆靈珠,都是拿命換來的。


    “前輩是要考校晚輩?”韓牧野立在那,輕聲開口。


    徐川河抬眼看他。


    韓牧野麵色淡然,看向麵前的那些木架:“若是前輩考校,還請前輩安排一場評劍之會。”


    “若是同行挑戰,還請前輩下戰帖。”


    說到這,他頓了頓,淡淡道:“要是前輩有無法評的劍器拿來請教,三倍酬金,晚輩當代勞。”


    空口白牙就要評劍?


    看你是天境大修士,蹬鼻子上臉了?


    韓牧野可是清楚劍鋪之間規矩的。


    韓牧野的話說完,徐川河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劍氣閃逝。


    這劍器透著絲絲寒意,邵天一一激靈,一步跨出,立在韓牧野身前。


    這姿態,夠及時吧?


    徐川河身上氣息收斂極快,輕咳一聲,然後笑著道:“戰帖什麽的就算了,你是趙禦景晚輩,也算我的晚輩了,你來此主持劍鋪,我怎麽也要幫你打響名聲。”


    “這樣,過幾日我來召集一場評劍之會,你也來。”


    說完,他搖搖頭,背著手,往店鋪之外走去。


    走到門口時候,徐川河又回過頭,看向韓牧野:“你那字畫賣不賣?”


    韓牧野笑道:“隻要價格合適,自然是賣的。”


    價格合適?


    什麽價格才合適?


    這可不得他韓牧野說了算。


    徐川河張張嘴,再看看店中字畫,搖搖頭道:“當我沒問。”


    說完,他踱著步子,往大道上走去。


    邵天一有些失望。


    路邊不少人認得徐川河,都“徐掌櫃”“徐店主”的喊著。


    賈五和其他幾人也走出來,看向立在禦景劍鋪門前的韓牧野,目光中有探尋之意。


    “劍修,還有儒道的底子,這後輩,有點意思。”


    “就是不知趙禦景有沒有告訴他,要通過我劍閣考驗,可不是容易事情。”走過街角的徐川河麵上神色化為鄭重,口中低語。


    “師叔祖的劍閣三百年無人溫養,已經有品級掉落之憂,也不知何人能繼承……”


    劍鋪門前,韓牧野背著手,麵上露出一絲笑意。


    在徐川河臨走出門時候,身上故意顯露出一絲熾烈渾厚的劍意。


    玄陽訣。


    或者是類似玄陽訣的劍閣傳承功法。


    一位天境修為的劍閣弟子,恐怕不會如趙禦景一般,是尋常的試煉弟子吧?


    劍閣正式弟子?


    還是,其他身份?


    不過這位既然來,彼此有了交集,那就慢慢來便是,不急。


    韓牧野向著賈五等人拱拱手,轉身走進鋪子中。


    他看看四周字畫,沉吟一下,又寫了幾張標簽貼上。


    等他走上樓,邵天一好奇的走過去看一眼標簽,然後瞪大眼睛。


    “嘶——”


    “這是搶靈石嗎……”


    一張隻寫了一個劍字的卷軸,竟是標價三十萬靈石。


    那一副看不懂畫什麽的畫卷,更是標價三百萬。


    故意的?


    邵天一抬頭,看向麵前那潦草的劍字。


    之前他也看過這些字畫,並未覺得有什麽特殊之處。


    但標價三十萬靈石,總該有些東西吧?


    目光在畫卷上搜尋,半晌,一無所獲。


    他搖搖頭,剛準備將目光挪開,忽然感覺那字上每一筆似乎都是劍痕。


    這個念頭才顯,他的腦海神藏瞬間仿佛要炸開。


    無數劍招化為斬天辟地的光暈,將他的意識絞成碎片。


    每一式劍招,都仿若星辰交錯流逝。


    每一道劍光都直麵而至,每一道劍光他都躲不開。


    那一瞬間,劍光如龍,似乎將他的神魂斬成千百塊。


    “啪——”


    邵天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差點撞到身後的木架。


    他感覺,自己的後背已經濕透。


    心跳的厲害,似乎要從嗓子眼蹦出來。


    緊握拳頭,他蒼白的臉上扯出牽強的喜悅,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剛才,那劍光,當真是玄妙至極!


    他是奪命樓的殺手,從小殺伐中成長。


    他修的都是殺人的劍術,卻從不知真正的劍術是什麽。


    剛才那一眼,他看到了什麽才是劍。


    殺意淩霄漢,一劍闊天地。


    劍是殺人器,人卻不是。


    緩緩抬頭,邵天一再次將目光落在前方的劍字上。


    無數的劍意撞向他的神藏,他卻笑得更歡暢。


    什麽是劍?


    世間有人一劍縱橫三萬裏,揮手斬斷千山萬嶺,有人持劍橫江,萬甲難渡,一人可戰百萬兵,有人斬碎時光長河,一劍斷萬世因果。


    可那些,都太遙遠。


    邵天一清楚記得,當初八歲時候進奪命樓,一位師兄抱著懷裏的劍不放手,吃飯睡覺都不放。


    邵天一曾問,他手裏抱著的是什麽。


    那師兄說:“這是我的命啊……”


    邵天一十三歲時候,將自己手中劍刺進了這位師兄的胸口。


    取走了他的命。


    那柄劍,被拋在了無盡海裏。


    “原來,劍,當真是我的命啊……”


    抬頭,邵天一淚流滿麵。


    他身上蓬勃的劍意流轉,與木架上那些劍器共鳴。


    ……


    從街市到曾大牛一家住的水寨,要走百多裏路。


    背著被褥、吃食,小玩意的曾大牛快步如飛。


    出城十裏時候,半道上遇到一輛牛車,問他去何處。


    他也多一個心眼,說自己是城裏一家店鋪的夥計,現在是奉了掌櫃命令,往無盡海邊上村落去取東西。


    他還將韓牧野交給他的,封閉店鋪大門的鑰匙展露出來。


    這鑰匙上帶著靈紋,確實是修行界中的東西。


    趕牛車的車夫回頭看,見自家主人點頭,便邀請曾大牛同行,幫他捎帶一截。


    曾大牛本想拒絕,可想著路不近,便一邊道謝,一邊爬上車。


    車主人是一位穿著長袍的老者,還帶著個十歲左右孩童。


    老者笑著開口問曾大牛些話。


    曾大牛小心應對,覺得不能說的都不說。


    可是等他下車時候,看大車離去,有些懊惱的撓撓頭。


    似乎,他什麽都說了?


    “修儒道的劍修?有意思。”車架上,老者輕笑開口,轉頭看向身側的孩童。


    “先生,你不是說碎星島上儒道極少嗎?”那孩童聲音清脆,朗聲問道。


    “嗬嗬,所以我也很好奇。”老者捋一下胡須,輕聲說道。


    “我津南星域儒道昌隆,大道之盛,能與仙源世界相抗,卻離著此地太遠,無發法將傳承撒播過來。”


    “這劍修修儒道,倒是個不錯的法子。”


    “若是真的能成,我津南星域的儒道傳承,必然能橫推萬界。”


    老者輕語,孩童似懂非懂的點頭。


    前麵駕車的車夫麵上露出狂熱,甩動牛鞭,牛車奔行而走。


    曾大牛在大道旁邊辨別一下方向,興衝衝的扛起新被褥和那些大小物件就跑。


    一氣跑出七八裏地,看到前麵水灣的影子,水寨炊煙飄起來,他才喘一口氣。


    臉上,笑意滿滿。


    坐著歇一歇,他悄悄伸手捏一下衣角。


    硬邦邦的靈珠還在。


    靈珠啊!


    有這一顆靈珠,他們一大家子,這輩子都能吃喝不愁了。


    回去,將靈珠交給婆娘,讓婆娘尋大點的村鎮,一家人全都搬過去。


    兩個孩子要好好培養,就算成不了修行者,也要識字,能成為修行者的仆役才好。


    要是長大了,等自己老了,接自己的班,給掌櫃做仆役,那就更好了。


    曾大牛知道,掌櫃是大仙,是修行者,壽命長著呢,自己,自己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都可能幫著掌櫃做仆役。


    隻要掌櫃願意收。


    想到這,曾大牛急不可耐的站起身。


    背起被褥,他再一氣奔到水寨外。


    隻是平日水寨外四散的孩童一個都不見。


    這有些奇怪。


    往水寨走時候,路上也沒見人。


    他有些慌。


    快步奔到水寨裏,終於見到前方低矮的木屋前有人了。


    前方,還有些嘈雜。


    “大牛!”


    有人驚呼一聲。


    前麵人有轉頭來的,都忙呼喚:“大牛!”


    “大牛回來了!”


    曾大牛咧嘴笑,將背上的被褥勒更緊。


    “大牛,你老丈人要拉你媳婦回去,你快去看看!”


    有人高呼一聲。


    拉媳婦回去?


    曾大牛初時候還沒太明白,走幾步,忽然一愣。


    他麵色一變,快步往前奔去。


    前麵人見他來,紛紛讓開一條道。


    到自家那低矮的木屋前外時候,曾大牛已經聽到自家兩個娃在那哭。


    “爹,要帶我走,你讓我帶石頭和清水一起走。”


    “帶他們?姐,帶著這兩個拖油瓶,你還怎麽嫁人?”


    木屋裏傳來對話聲。


    曾大牛一步箭步衝進木屋,見自家年邁的爹娘坐在鍋灶邊,唉聲歎氣。


    兩個孩子扯著婆娘的衣衫,大聲哭喊。


    坐在床沿邊的婆娘一手摟著兩個孩子,一手在抹眼淚。


    自家的老丈人和小舅子一個坐在家裏那小破桌的旁邊,一個立在自家婆娘身邊,伸手去推兩個娃。


    曾大牛回來,屋中所有人都是一愣。


    曾大牛一步上前,將被褥和那些物件往床榻上一扔,一把揪住呆愣的小舅子衣領,上手就是順反兩個大嘴巴。


    “啪——”


    “啪——”


    扇完嘴巴,他一腳將小舅子踹在地上,然後攥著拳頭,瞪著眼睛。


    “你們,當我死了嗎?”


    在禦景劍鋪裏這些天,曾大牛吃好喝好,力氣養出來不少。


    再加上隨著邵天一修行,雖然沒成,卻似乎又強健了許多。


    這上前的兩個嘴巴已經將小舅子打蒙,再踹一腳,差點就將其幹廢了。


    現在曾大牛握著拳頭低吼,小舅子滿臉痛苦,哀嚎著喊道:“你,你可不就是,就是死了嗎?”


    聽到他的話,曾大牛怒氣上湧,上前一拳砸在小舅子肩膀上,將他砸的翻身亂滾。


    曾大牛再來兩拳,小舅子抱著頭在地上淒慘嘶吼。


    “那個,你,你別——”坐在桌邊的老丈人上前來拉,卻被曾大牛手臂一甩,直接甩跌坐在地。


    曾大牛抬起拳頭,身後傳來婆娘驚呼:“大牛,那是我爹——”


    曾大牛聽到這話,向著旁邊的木桌一拳揮過去。


    “嘭——”


    木桌四分五裂。


    這一拳,才讓他的怒氣消減了一些。


    “哎吆,有氣也不能衝著家夥事發啊……”鍋灶邊的大牛爹顫巍巍嘀咕一聲。


    屋外,那些圍攏的水寨裏鄰居忙散去,站在原處低聲議論。


    剛才曾大牛來的太急,大家夥都沒在意,此時議論起來,才發現不同。


    曾大牛的力氣變好大。


    曾大牛身上穿的衣衫料子極好。


    曾大牛回來時候,背著一床新被褥。


    ……


    屋中,曾大牛坐到斷半根腿的木凳上,狠狠瞪著地上爬不起身的老丈人和小舅子。


    “說清楚,今日到底怎麽回事。”


    “不說清楚,今日你們出不了這門。”


    他在劍鋪半個月,身上氣勢完全不是打漁人模樣了。


    坐在那,狠狠出聲時候,他小舅子和老丈人都渾身亂顫。


    “姐夫,姐夫,我,我也是為我姐好啊……”兩邊臉都腫起來的小舅子驚懼的開口。


    “呸,現在知道有我這姐夫了?”曾大牛喝一聲:“你剛才不是說我死了嗎?”


    小舅子往後一縮,低聲道:“是,是你們寨子裏曹二娃傳的信……”


    事情很簡單,曾大牛那日遇到修行者的事情,有人看到了。


    曾大牛走後,寨子裏就傳他要被血祭。


    曾家老兩口隻知道抹眼淚,曾大牛的婆娘倒是能主事,可一家老小已經讓她沒了工夫去應對流言。


    寨子裏越傳越真,然後都說曾大牛已經死了。


    曹二娃這家夥是對曾大牛婆娘有非分之想的,便去隔壁寨子曾大牛丈人家報信。


    沒想到這事情在隔壁寨子傳開了,那寨子裏魚頭家小兒子上門提親,說是不嫌棄曹大牛婆娘是個寡婦,還說拿一千玉貝做聘禮。


    一千玉貝,足夠曾大牛小舅子娶親了。


    “就為了一千玉貝,你小子就要將你姐賣了?”曾大牛的拳頭再次握起。


    要不是他回來及時,自己這家,可就要被拆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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