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在飄著雪。


    雪很冷。


    但比雪更冷的是人心的孤獨和寂寞。


    若是歡天喜地,雪地就是堆雪人、打雪仗、放鞭炮的好地方,可是.行走在這片山河間的人卻往往都是孤獨的。


    方劍龍也很孤獨,他離開燕雲道花開鎮已經好幾個月了,他仿徨著走在這片土地上,看了許多戰亂,看了許多死亡。


    苦難,激起了他的共鳴。


    而在這幾個月裏,他也曾用那雙沾滿血腥的手從荒地裏救了個小女孩。


    之後,他以為他的生命改變了,因為他的孤獨裏多了個孩子。


    孩子會長大,他的世界也會跟著變化。


    然而,他很快發現,這小女孩在被他救起前,就已經得了不治的重病。


    病是怎麽來的?


    方劍龍迅速弄清楚了,他眼中閃動著怒火,罵了一聲“狗曰的”,便他拎著拳頭到了隔壁鎮的趙老爺家,將趙老爺給掛到了城頭,然後一刀一刀地將他殺死。


    血液滴答滴答地落地,綻開紅花。


    方劍龍摘下已是骨架的趙老爺的人頭,送到小女孩麵前,但小女孩卻是發出恐懼的慘叫,然後瘋了。


    沒幾天,又.死了。


    方劍龍錯愕之際,痛苦難言,他忘記了“一個受過傷的孩子需要的也許隻是溫暖,而不是報仇”,可太晚了。


    他埋葬了那孩子,然後又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溫暖過的孤獨在失去溫暖後,會越發冰冷。


    天大地大,他已不知去哪兒好。


    修行?


    他已失去了動力。


    他的仇報了。


    除此之外,他也失去了修行的可能。


    因為蓮教也已經衰敗了。


    如今這個世道,若是被人發現他是蓮教餘孽,那等待他的隻有無止無盡的追殺。


    所以,他甚至不敢動用六品之上的力量,便是去殺那趙老爺,也隻是用了普通江湖中人的手段。


    所以,他也不敢去修行。


    他是五品,去到四品肉田附近才能有效修煉,但哪個四品肉田周圍沒有大勢力?


    他.還能去哪兒?


    突然間,一個念頭從靈魂深處湧了出來:不如歸去.不如歸鄉落葉歸根那片土地上好歹有美好的記憶.生於斯葬於斯。


    “那就回山寶縣,哪怕.隻做個普通武者,永遠不表現出六品以上的力量。”


    方劍龍忽地有了決意,這個決意讓他忽地有了希望。


    他往南走,走了不知多久,而在難行的雪道之間,他隱隱聽到遠處有熟悉的女人聲音。


    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改變了他命運的女人,若是幾年前,他會迅速離去,可現在.他忽地想再見一麵,遠遠見一麵。


    於是,他翻過一座山峰,來到了隔壁山道。


    峽穀裏,有馬車馳行,輪轂間,雪塵紛飛,但卻壓不下車廂裏少年劇烈的咳嗽聲,以及女子焦急的聲音。


    “小雲,下一個鎮子馬上就到了,你再忍一忍。”


    “娘,冷我好冷.我真的好冷.咳咳咳.”


    “小雲.”


    方劍龍雙目緊閉,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竄入腹中,這令他越發感到冷清與孤獨。


    他已證實了車廂裏的那對兒母子是什麽人。


    他曾經的妻子朱巧兒,以及朱巧兒那已長大的孩子。


    隻不過看起來,那孩子應該在年幼時受了刺激和傷,因而落下了病根子。


    他的目光又緩緩轉向馬車的禦手席。


    禦手席是個大胡子,臉上有不少傷疤,但看起來還是很可靠。


    ‘這便是你新找的男人嗎?’


    方劍龍自嘲地笑笑,他轉身,欲離去,可才一轉身又忽地察覺不對,因為他過去的記憶被喚醒了。


    那個大胡子傷疤男人很眼熟!


    他皺眉,再看去時,卻發現那個大胡子男人也在看他。


    能發現他,說明對方十有八九也是五品了。


    而這一眼,方劍龍已經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大胡子男人心有所感,似乎也認出了他,哪怕他毀了容,但卻還是隱隱有所感覺,從而勒住韁繩,停了馬車,揚首,抱了抱拳,頗有禮貌地喊道:“這位兄台,在下有禮了。”


    方劍龍欲言又止,他嘴唇動了兩下,忽地轉身就跑。


    但才跑兩步,他身後傳來粗獷的聲音。


    “方劍龍!!”


    方劍龍緩下腳步,重重呼吸。


    他身後那聲音繼續響起。


    “特娘的,你婆娘說是和你走散了,老子才帶她一程,咋的?你還要老子繼續照顧嗎?”


    方劍龍徹底停了下來,他轉過身,重新站到崖邊,卻見山穀裏那禦手席上的大胡子男人翹著腿,仰著頭望著他。


    大胡子男人惡聲道:“狗曰的,快下來!”


    方劍龍冷冷道:“你我之間.已有恩怨。”


    “什麽恩怨?”大胡子男人皺眉,旋即撫掌大笑,“那是紅蓮教和聖火宮之間的恩怨,關你我屁事?


    如今我不是聖火宮的人了,你呢,你若是紅蓮教長老,你來這兒做什麽?這是回南方的路,往前百裏便可通達長眠江,過了江,便是故鄉。”


    方劍龍:


    他輕歎一聲,道:“鐵門主,時過境遷。人心.早已經變了。”


    大胡子男人正是鐵殺,他為人謹慎,之前僥幸躲過了聖火宮的滅門,在外逃脫後,又遇到了同是從聖火宮逃脫的朱巧兒母子,之後自是一道。如今想著歸鄉,卻未想到在這裏遇到了方劍龍。


    鐵殺嗬嗬笑了笑道:“文縐縐的,變沒變,先來喝酒!”


    見方劍龍不動,他又挪了挪屁股,讓開一個座位,然後把腰間酒葫蘆拍的“啪啪”作響,然後大聲道:“四十年陳的春夢釀!!還加了焚心花!能不能讓你下來?!”


    方劍龍:


    鐵殺又轉身,從車廂裏掏出一個葫蘆,喊道:“兩葫蘆!下不下來?


    不是老子吹牛,這四十年陳的春夢釀還是老子在聖火宮滅宮之時,從宮裏掏出來的,說不得是天下唯二的兩葫蘆了!”


    四十年.


    那時候,他們都還在山寶縣。


    一個是苦苦追尋著外出門路,想要重新聯係上聖火宮,從而踏入六品的門主;一個則是這門中的內門天才。


    他們都以為外麵的世界很精彩,可半生走來,才發現快樂也許隻在當初。


    方劍龍終於長歎一聲,他身形飄動之際,飛落到了禦手席上,然後接過一個葫蘆,扒開塞子,深深看了一眼鐵殺。


    鐵殺一把搶過酒葫蘆,欲要先喝一口,卻又被方劍龍搶了回去。


    方劍龍麵無表情地將酒湊到唇邊,仰頭猛灌起來。


    鐵殺哈哈大笑,也跟著喝。


    方劍龍喝了一口,忽地把酒葫蘆放下,露出古怪的神色,問:“這是四十年的春夢釀?是你在聖火宮滅宮之際掏出來的?”


    鐵殺隻是在笑,笑的很賊,也很開心。


    他舉起酒葫蘆,微微抬高,一副“碰杯”的架勢。


    空氣好似凝固。


    方劍龍忽地也笑了起來。


    兩人相視而笑,越笑越開心。


    方劍龍舉起酒葫蘆,和對麵碰了碰。


    兩人再飲。


    這一次,酒直接被飲盡了。


    方劍龍道了聲:“好酒!”


    “是啊,真的是好酒。”鐵殺笑道。


    可是,兩人周邊卻沒有半點酒味。


    葫蘆裏裝的隻不過是水而已。


    可這年頭,再好的酒又哪裏比得上一個願意陪你喝酒的故人呢?


    此時此刻,在奔向南地的馬車,不獨這一駕。


    黃一塊白一塊的荒地裏,李元,或者說西門孤城,也正禦著車。


    在經曆了一段時間的觀察後,他發現東海仙域是暫時偃旗息鼓了,而西極也依然在默默“發育”,時間好像又進入到了平靜的階段。


    北方,戰亂將生。


    暗潮洶湧,太後欲大肆吞並節度使,將大周的版圖重新納入皇權的掌控。


    為避戰亂,李元決定帶謝瑜去到最安全的地方————山寶縣。


    山寶縣,完全是閻君娘娘的地界,小瑜兒待在那裏,不會出任何事。


    而他,也好似經曆了人性的反彈,在大奸大惡、殘暴之後,又想做些純粹的、俠義的事。


    就好像一個人總吃鹹的,吃多了便想換換口味。


    對於長生者而言,“個體的品性”必然不能定位他,因為“個體的品性”僅能定位一個壽元數十年的普通人。


    而長生者,卻可以擁有無數個“普通人的品性”。


    如今,小琞處無法得到“天魂三品”的修煉法門;而蠻王處,那老太婆甚至還未繼續訴說“地魂二品”的修煉法門;至於人魂.李元本是指望的李平安,也是不指望了。


    修行卡住了。


    東海仙域不來了。


    西極還在發育。


    龍脈不知在幹嘛。


    李元想放個假


    一直緊繃著,一直修煉,一直戰鬥,敵人接踵而至,那可不是他期待的生活。


    此時此刻,他徹底忘記了自己是李元,而隻想著自己是一個白衣飄飄、卻因為修煉而喪失了力量的刀客。


    為此,他特意打了“補丁”。


    他告訴小瑜兒,他曾經達到了四品,並成為了其中極為特殊的存在,可那隻是魔道,是龍脈假手與他讓他發揮了遠超自己實力的水平如今反噬已生,他的境界飛快下降,如今已跌回了七品。


    小瑜兒自然不信,但兩人繞經皇都,謝薇幫李元解釋了一遍,小瑜兒才將信將疑。


    可是,比起一個恐怖的未知的宛如魔神的四品怪物,小瑜兒真正喜歡的其實是白衣飄飄的刀客。


    謝薇了解她,所以才央求李元讓他永遠去做一個“在尋找自己刀道的刀客”。


    若是謊言,能讓人幸福。


    那就一輩子都別揭開。


    一直幸福,不好麽?


    小瑜兒信了。


    因為她願意相信。


    “真相如何”有時候根本比不上“我不願意聽”。


    是啊,人活著又不是為了追求真理,為什麽非要去固執地去堅持真相呢?


    至少,小瑜兒是這麽想的,所以她接受了這一切,也相信了這一切。


    李元鑄了一把普通的七品刀,又將仙相和本體鎖在了凡夫俗子的肉體之內。


    這麽做,讓他感到放鬆和開心。


    盡管,他真的無法再用出精準的刀法,可是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好似越過了一座大山。


    他看過了最黑暗的風景,在那黑暗裏沉淪欲望,化身猙獰的惡魔,而如今風平浪靜,他想去追逐生命另一邊的光明。


    次年,二月。


    白衣刀客和紅衣美婦,渡江過了羚羊口。


    經過天南花陌兩縣後,紅衣美婦問:“還要南下嗎?”


    白衣刀客道:“聽說南地閻君娘娘很靈,去祈福。”


    美婦問:“祈什麽福呀?”


    刀客笑道:“孩子呀。”


    “孩子.”美婦愣了下,然後又輕輕垂下螓首,眸中閃過隱晦的失落,繼而又抬頭問,“我們還能有嗎?”


    刀客道:“不管如何,我聽說南地很太平,二姐也說了北地戰亂將起,會很不太平。而且北地還有那許多妖魔鬼怪,我們來到邊角,好好過日子。”


    美婦雙手撫著紅裙,輕輕拉出褶皺,又歎息道:“北地.中原真的是有太多妖魔鬼怪了。


    我們就在這裏定居好啦!


    我要耕一塊田,有一個漂亮的小院子,我要種下紫藤花,兩支,然後下麵種許多花花草草,瓜果蔬菜都可以自食其力。


    修煉的話”


    她遲疑了下,因為她們謝家在此地根本沒有勢力,而太後的權柄也還無法延伸到這麽遠的地界。


    刀客道:“我與閻君娘娘有些善緣,她會給我們修煉之地的。”


    見到美婦懷疑的目光,刀客道:“之前我為龍脈做事,自然能夠認識閻君娘娘。”


    “要求人嗎?”美婦問。


    刀客搖了搖頭。


    兩人說著話,而馬車的輪轂不曾停止轉動。


    在外住了一晚,治安出奇的好,半個毛賊都沒遇到,也沒遇到什麽跑過來調戲美婦的登徒子。


    第二天,午間,馬車順著銀溪而下。


    銀溪波光粼粼,在太陽底下散發著金色而安寧的光芒。


    忽地,謝瑜激動地喊道:“快看!前麵!”


    李元看去,卻見銀溪旁有一片占地極大的宮殿建築群,便道:“應該是問刀宮。”


    “問刀宮.好大啊,感覺比我謝家大多了,皇宮也不過就這麽大吧?”謝瑜掀開車簾,感慨著,驚歎著。


    可隨著馬車的前行,謝瑜又感慨了:“比皇宮大啊我早聽說問刀宮了。”


    李元道:“是啊,這裏最初可是幽騎的誕生之地,現在已經成了這片大陸上最大的勢力之一了吧?”


    謝瑜道:“可別家的勢力都是分散的,但問刀宮卻是整個兒聚在一起的,我都不知道這裏麵有多少五品六品的強者。”


    “不過.”


    她好奇道,“五品六品雖然多,可我從沒聽過問刀宮有四品。那若是真打起來,也未必如何”


    李元道:“人家就不會建立一支五品武者軍團麽?到時候便是更強大的幽騎了。”


    “也是啊”謝瑜出神地看著問刀宮金碧輝煌的琉璃瓦,喃喃著,“我還以為這裏是邊角地帶,沒想到卻是另一個繁華之都。


    要說荒,還得是北邊,那時候我們牧羊放牛,日子也挺開心的。”


    李元柔聲道:“在這兒,我們也會很開心。”


    “嗯!”謝瑜應了聲,放下簾子。


    隨後,兩人過山寶縣北門。


    北門處有登記。


    任何六品都必須登記才能入城,否則一旦入了城展示了六品力量,卻未曾登記領取令牌,那輕則被驅逐出縣,重則引來神廟守衛直接關押。


    當然,登記之時必須展示六品力量,而在這過程中,是不是蓮教餘孽便一覽無遺。


    問刀宮受蓮教侵害甚重,所以這城門處查的極嚴。


    李元直接報了七品。


    謝瑜報了六品,然後稍稍展示實力。在確認不是蓮教功法後,守衛便放鬆了許多。而在守衛詢問是哪個勢力時,謝瑜直接說個“小家族”,那守衛便取了個刻繪著“家族”字樣的“六品令牌”遞給謝瑜。


    如此,兩人安然入縣。


    而在兩人遠去後,那守衛怔怔地看了他們背影許久,這才側頭問旁邊一個守衛,輕聲道:“什麽來頭?”


    “忘了吧,上頭就是這麽跟我說的。


    還有,上頭跟我說,他也不知道,而且也已經忘了。”


    那守衛這才點點頭。


    事實上,這山寶縣的登記發牌哪有這麽簡單,便不是蓮教的也非得給你盤根究底地問出來,因為即便如今肉田多了,資源多了,但“六品”依然是一個常人不可逾越的天塹。


    若無功法,不入六品。


    一入六品,增壽百年。


    李元之前身為頂級,周邊打轉兒的人自都是高品次,事實上整體而言,六品其實依然稀少。


    話分兩頭,卻說李元謝瑜入了縣。


    縣中繁華,人聲鼎沸。


    謝瑜驚詫地看著這一切,口中連連道:“看來大家真的是很喜歡閻君娘娘呀。這麽多人都住到了南方了”


    李元也是略帶感慨。


    他每次來山寶縣,都是匆匆前來,其實也沒怎麽注意過。


    可在不知不覺中,山寶縣竟已這麽繁華了。


    閻君娘娘,賞善罰惡,這名頭早已傳了出去。不少無家可歸,不少飽受苦難的人都選擇來這裏,而一旦來了,他們便不想走了。


    謝瑜看著滿街的人,擔心道:“我們.不會買不到屋子吧?”


    李元輕輕咳嗽道:“我在這裏還有一間老屋,不用買。”


    “哈?”


    謝瑜愕然。


    旋即,李元七繞八繞,將車停在了一處銀溪邊的清幽老宅前。


    這宅子,位置非常好,屬於銀溪坊中為數不多的能夠觸碰到三品肉田餘脈的地方。


    這屋子當然是閻君娘娘特意為他留下的。


    而就在李元他們入住這房子的那一刻起,不少眼睛已經帶著愕然和震驚地看了過來。


    “關係戶,而且是背景很大的關係戶.”


    “這房子,終於住人了。”


    “不知是何方神聖。”


    外麵一些懂行的人,紛紛感慨著。


    謝瑜是六品,她耳朵好,自然都聽到了。


    再微一感知,什麽都沒感到。


    但繞了一圈兒,便發現屋子東南角處的杏花樹下竟是血氣極其旺盛,旺盛的恐怖,這般旺盛的氣息她便是之前在明月府謝家也不曾有過。


    這顯然是三品肉田的血氣。


    她詫異地看向自家男人,愕然道:“相公,你家老房子這麽好?”


    李元雙手合十,對著天空拜了拜,然後道:“感謝閻君娘娘,若不是她老人家,我這房子怕是早就沒了啊。明日我們去神廟燒香,拜一拜娘娘。”


    謝瑜點點頭。


    然後她開心地收拾起屋子來,一邊收拾一邊又指指點點,說著這邊要改造成什麽,那邊要怎麽樣。


    次日,早


    李元帶著謝瑜去街上吃早飯,才出門,便看到對麵不遠處有對兒夫妻在友善地和他們打招呼。


    再走,周邊鄰居對他們都出奇地友善。


    待到沒人了,謝瑜才古怪道:“你這老房子的麵子可真大.”


    李元道:“感謝娘娘。”


    謝瑜問:“去哪兒吃?”


    李元道:“早聽聞蘅蕪酒樓大名,就去那兒吧。”


    “蘅蕪酒樓.”謝瑜想了想,道,“這一家真的很出名,我記得不少大勢力都會從這家來買酒,我家也買過,隻是還能去那兒吃早餐嗎?”


    李元道:“去看看吧。”


    兩人一到,卻見蘅蕪酒樓人山人海,外麵還有不少人搬著板凳排著長隊。


    李元也是無語,他仰頭看著此時繁華的老店,心中莫名生出一種時光的恍惚感。


    他沒有踏入,而是帶著謝瑜又到旁邊的麵館吃了頓麵條,之後則向神廟而去。


    神廟人多。


    兩人排著隊,燒香,又拜向娘娘神像。


    謝瑜拜完,又好奇地看著神像腳邊的兩個小神像。


    那是個憨態可掬的少年,以及一個文文靜靜的女童。


    謝瑜道:“我知道閻君娘娘,這兩位是她的童子嗎?”


    李元道:“我也不大清楚,應該是吧”


    說完,他忽地側頭,隔著紅漆的木窗,他看到外麵新生嫩綠的樹上站了兩隻烏鴉,烏鴉正歪著腦袋盯著他。


    謝瑜也好奇地看去。


    那烏鴉驟然撲動翅膀,從遠飛來,又落在神龕上,徑直地吃起桌上的祭品。


    謝瑜一驚,但看看左右,那些神廟侍衛卻沒一個動的,似乎是早習慣了烏鴉吃祭品,也得到了某種默許。


    而旁邊有香客這是歡呼起來。


    “神鴉,是神鴉!”


    “神鴉顯靈啦!”


    “快祈福,這時候最靈驗了!”


    謝瑜看到周圍人們激動的模樣,也被氣氛帶動著,急忙拉著李元再繼續祈福。


    烏鴉“嘎嘎嘎嘎”地叫了起來。


    而神廟之外,忽地又響起了擂鼓的聲音,鼓點頗有節奏地響著。


    謝瑜好奇道:“這又是什麽?”


    旁邊有香客道:“這是祭拜娘娘的社鼓,每日都會有!”


    謝瑜拉著李元,好奇地站到紅色欄杆前,但此處人甚多,她甚至無法擠到前排去。


    李元直接抱起她,將她架高了,這才看到遠處那一排在敲鼓的大漢。


    大漢赤膊,腰環紅帶,揮擂鼓槌,來回開張。


    “好喜慶呀天天都有呀。”謝瑜忽地心就安了下來。


    之後的幾天時間裏,李元帶著謝瑜將山寶十二坊都逛了一遍。


    而小墨坊則是作為最後一站。


    他禦著馬車,穿過熟悉的林子,聽著春日的風聲穿林而過,然後又悠悠地禦起韁繩,來到了小墨坊。


    小墨坊也早不同以往,因為銀溪坊人太多了,所以這裏也開始變得繁華。


    村坊的模樣已經慢慢消失了,空曠的黃泥街道多了不少商販。


    遠處的農田裏,有人正挑著糞桶在為土地增肥,以待四月時下的禾苗能夠更好地養活。


    馬車緩緩行過,謝瑜也有些沉浸在眼前這宛如水墨山水的畫卷之中。


    李元本也是隨意看著,可忽地他瞳孔緊縮了起來。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白色短發的瘦弱男子也在施肥,男子麵容已毀,看不出本來模樣,可是李元怎麽可能忘記曾經的敵人。


    尤其是,他認認真真盯過的敵人。


    ‘彭冥衣。’


    他心中叫破了那正在施肥農夫的名字。


    蓮教四大教主之中,下落最神秘的便是彭冥衣了。


    可以說,如果彭冥衣在,蓮教絕對不會那麽快崩掉。


    三千幽騎,足以做很多事,但恰恰是彭冥衣的離去,讓三千幽騎變得脆弱不堪。


    可這麽一個無惡不作,卻又強大的行骸,居然出現在了小墨坊種田??


    就在這時,遠處一個戴著頭巾的農婦跑來,在田邊喊著:“那哥兒,回家吃飯啦。”


    彭冥衣並沒有停下動作,他熟練地施肥,渾然不覺那臭味兒,而口中則是喊著:“一會兒來!”


    似乎注意到了馬車,彭冥衣的動作凝了凝,他雖是瞎子,但早有其他手段能觀察到周邊的一切。他自然看到了馬車禦手席上那白衣如雪的刀客。


    他看去,周三娘自也看去,然後潑辣大方地問道:“有什麽事兒嗎?”


    李元笑道:“沒什麽事,隻是看著農田,想起小時候在田裏勞作的日子,一時有些發愣。”


    周三娘歎息道:“現在的田可不好種啊。”


    李元視線跳過她,看向遠處,忽道:“小哥兒,要幫忙嗎?我看你眼睛不太好。”


    周三娘愣了下,道:“您一看便不是下田的人,這哪兒能啊。”


    彭冥衣忽道:“三娘,你先回家。”


    “啊?”


    周三娘愣了下,她感到有些不對勁,然後警惕地看向李元,道,“你你你是不是和我家那哥兒有什麽過節?


    我告訴你,這兒可是山寶縣,這兒是有閻君娘娘在的。


    我家那哥兒老實本分,你不可以再傷害他!”


    “再?”李元問了聲。


    周三娘道:“你們都逼的那哥兒落崖了,還想.”


    “三娘!”彭冥衣忽地打斷她,道,“回家。”


    “不!我不回!”周三娘喊著。


    而她這邊動靜很快引來了附近農民的主意。


    不一會兒功夫,諸多扛著鋤頭,挑著扁擔的大老爺們擁了過來,擋在周三娘和彭冥衣前麵,看著李元。


    李元抱了抱拳道:“都是誤會,我這就走,這就走。”


    說罷,他揚鞭禦車而去。


    見到去遠,周三娘才舒了口氣。


    當晚,謝瑜入睡後。


    李元卻又直接來到了小墨坊。


    彭冥衣是個可怕的定時炸彈,雖說他還隻是沒入天魂三品的行骸,但他身上有許多詭異的力量,若是為害,後患無窮。


    李元至少要來看看。


    他很快尋到了農家小院。


    月光灑落,銀發男子正坐在院子裏。


    李元輕輕敲了敲柵欄處的門。


    彭冥衣好似知道他會來,迅速起身,走出了門,又小心地帶上了柵欄。


    兩人默然地一路走著。


    李元忽道:“今日若非那許多人攔在你麵前,我已出手。”


    彭冥衣輕笑一聲,道:“你果然知道我是誰,看來你是個大人物。


    我自知罪孽深重,閣下若與我有深仇大恨,我願以人頭償還,隻是許我三個月,讓我將後事安排好。


    三娘是我妻子,她是無辜的,也毫不知情,還請閣下莫要對她出手.”


    李元古怪道:“你能和我說說,你做了些什麽嗎?”


    “可以啊。”


    彭冥衣很坦然。


    他很輕鬆地訴說著這些年發生的事。


    他說的很開心,尤其是說到周三娘的時候,他更是聲音都帶著甜蜜。


    他真正地愛上了那個普通的農婦。


    待到他說罷,李元已經不知說什麽好了。


    他萬萬沒想到曾經的黑蓮教教主竟然變成了一個助人為樂、勤勤懇懇的農夫。


    李元想了想,沉聲道:“我可以不殺你。但你七天之內必須去一次鬼獄。”


    “好。”


    彭冥衣直接答應,然後道,“說起來,我也是閻君娘娘的玉骸。


    閻君娘娘和其他禁忌不同,她是個應該成為神靈的存在


    我們莊兒也是聽了她的大名,才在洪澇後搬到這兒來的。結果來了這兒,真就不後悔了,這是個好地方,或者說這是閻君娘娘來了之後才變好的地方。


    我願意去見她老人家。”


    李元微笑道:“回去吧,你娘子還在等你。”


    “好”彭冥衣也是微笑著應了聲,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鞠躬,道,“謝謝。”


    李元也轉身離去。


    月光照著道路,他心中感慨萬千,而走著走著,卻又聽到不遠處的農田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來來來,喝。”


    “丁老,你骸骨在哪兒,我也尋不到了,就這麽建個塚,你能找過來吧?說了養你老,沒能養啊。”


    李元走去,一看,卻見一處空地處,桃花開的正豔,而桃花邊上卻是兩男兩女還有個病懨懨的少年圍在一處兒。


    桌上擺著酒菜。


    他辨了辨,認出其中兩男一女竟是鐵殺、方劍龍和趙純心。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引起了那邊的注意。


    方劍龍警惕地看著這白衣人,反倒是鐵殺大大方方地喊著:“小哥兒氣度不凡,來一杯不?今早排了老長隊伍,才從蘅蕪酒樓打的春水釀!”


    李元略一猶豫,踏步上前,道:“有緣相見,飲上一杯又何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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