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天,拂柳風。


    李元靠著老樹,用最舒服的姿勢舒展著腿。


    雪醅釀燒的厲害,這讓他有些微醺。


    思緒有些飄動


    這小半個月的時間裏,他也會想“這麽選擇,到底對不對”,“如果他直接進了鍾府會不會更好點”之類的問題,畢竟進入鍾府很可能能夠了解更多有關鬼域的信息。


    可鍾府,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也是一個充滿危險的神秘府邸,那行骸和鬼居然混住一處,這本身就足夠讓人難以置信了。


    鍾府還有府主和長老團,這說明階層也必然是存在的。


    那是一個全新的環境,其危險程度比起木匠鋪未必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不會用臉去探草叢,也不會這麽直截了當地跳入一個陌生的環境,卷入那個環境的複雜人際關係中,被人當棋子,炮灰,或是其他什麽.


    團結友愛,互相幫助,隻是騙小孩子的。


    信息多的,永遠吃定了信息少的。


    他一無所知,所以還是不去為妙。


    此刻


    天光暖暖照在他身上,又隨著風聲,和林濤在他浸染酒漬的白袍上落下搖曳的、大小不一的、錢孔般的光。


    李元隨手把釣竿插在泥土裏,讓線自然地落入水中。


    春水解凍,湖裏不時有魚兒躍出,甩尾拍水,在他的釣線周圍晃悠,可就是不上鉤。


    幾隻小鳥嘰嘰喳喳地在樹頭跳著,又落到少年肩頭,和諧至極。


    他在嚐試著和更多的鳥建立聯係,理論上來說,他已經是六品圓滿了,能夠掌控的鳥應該變多了才是。


    龍刀槍一如既往地藏在袖中,而一把精鋼長刀卻插在不遠處的泥土裏,那是他用來刮魚鱗和切肉的.


    期間,有馬匹從遠而來,馬背上的血刀門弟子早早兒下馬,然後半跪在那白袍少年身後匯報著八方的動態,有花陌縣的,有中原的。


    匯報完後,這弟子又恭敬行禮,再上馬遠去.


    原本,這山寶縣的權力中心是在內城。


    可現在,這權力中心之上卻多了一位超然於外的老祖————李元。


    噠噠噠.


    馬匹來了又去。


    太陽升了又落。


    這一日早晨,李元睜開眼,心有所感地伸出雙手,兩隻麻雀落在了他掌心,而兩道神魂聯係則是擴展開去。


    這還沒算完,未幾又是兩道神魂聯係和樹上的兩隻麻雀連在了一起。


    “成了。”


    “成了!”


    李元心念一動,四隻麻雀便繞著他飛了起來,然後又飛旋著往遠處擴散而去。


    李元閉目,周邊的一切景色,都通過四隻麻雀的視野傳遞到他腦海裏。


    然而,他能感覺到,雖說精神的變強帶來了可控製鳥類的增加,從三到七,不可謂不是一個大提升,但或許是技能所限,他能夠掌握的依然隻是普通的鳥類,而不是妖獸.


    這就注定了,他的視線觀察範圍隻能是周邊,因為普通鳥類是飛不遠的,尤其是麻雀。


    片刻後,他叫回了麻雀,然後在下一個匯報信息的血刀門弟子到來時給了他一封信。


    “回城後,辛苦你送去百花莊園。”


    “是,老祖!不辛苦!”


    信,是李元寫的。


    他斟酌了很久。


    他想見家人,卻又想跟個理由。


    如今有了理由,他就寫了信。


    信裏隻說了一件事:帶四隻黑鳥過來,別坐馬車。


    這黑鳥的綜合實力是“1~3”,雖說比不上白雀的“2~3”和海東青的“3~4”,但也比尋常鳥類的“0~1”好多了。


    他要把四隻麻雀換成黑鳥,如此,他就可以定點觀察更多的地方。


    而這些比較特殊的鳥,自然是李元之前在百花莊園時搜集的。


    百花莊園。


    閻娘子拿到信,卻在第一時間笑了起來。


    老板娘問她為什麽笑。


    閻娘子湊到她耳邊,輕聲道:“相公終於熬不住了。”


    老板娘也笑了起來,自家男人精力旺盛,在生孩子前,她和閻娘子可是要兩個人才能滿足呢,這一次因為那什麽“木匠鋪詛咒”的原因硬是沒回家,即便經過了試驗確認了安全,卻還是沒讓她們過去找他,現在.這是好不容易找到借口了呀。


    “你去喂他,還是我去呀?”老板娘比閻娘子要大三歲,如今二十七歲,正是心兒裏發春的時候,可她們隻能去一個,還有一個要留下帶孩子。然而,她絕口不提“詛咒”的事,而把去見相公當做一個天大的好事。


    閻娘子卻道:“明天我去,後天你去。”


    “這”


    “就這麽說定了。”閻娘子嘻嘻笑了笑。


    “那”老板娘眸光微垂,壓住歎氣的衝動,又笑著道,“相公肯定是確認安全,才會讓我們去的,閻姐姐先去便先去好了。”


    次日


    閻娘子策馬,身後隨著兩隻黑侯,黑侯的背脊上各放了兩隻鳥籠,再後則是五名護送的血刀門弟子。


    這些弟子看著那兩坨小山似的怪物一左一右護著美婦,都是咋舌莫名,又很有安全感。


    很快,一行人呈品字型出了城。


    閻娘子這才舒了口氣,她出來一次可不容易。


    她回想起離家的那一幕。


    小琞拉著她問:“肘?”


    閻娘子道:“不肘。”


    “肘!爹爹!”小琞也不知從哪兒得知的消息。


    閻娘子哄了半天,又用新品糖果吸引注意,這才成功地把小琞留在了家裏。


    片刻後,銀溪邊,血刀門弟子散去,黑侯左右守著,趴在來此的路口。


    李元成功地解除了與麻雀的神魂聯係,又將新的聯係建立在了四隻黑鳥上,便操縱黑鳥往花陌縣飛去。


    花陌縣是個不知何時會引爆的危險之地,四隻黑鳥剛好看住東南西北四個門。


    做完了這些,他才看向閻娘子。


    閻娘子嬌小玲瓏,雪白的裘絨束著浮凸的胴體。


    她麵孔像個瓷娃娃,或許因為做過不少善事,又時常被叫“菩薩”,故而眉眼間有一種“國泰平安”和“慈悲”的糅雜感。


    她雙手別著,體態婀娜地靠在老樹旁,風情萬種地看著李元。


    李元也看著她。


    空氣有些安靜。


    “想我沒?”


    “想。”


    “有多想?”閻娘子水杏眼兒裏忽地有了汪潤的光,她長腿舒展,邁出一半,坐到李元旁邊,也不待他回答之前那個問題,便輕聲道,“這裏是野外,不可以太久哦.若被看到可羞死人了。”


    李元輕聲道:“這周圍所有的動靜,都在我耳中,沒有人會看到的。”


    兩人正說著話,忽地不遠處飛來了幾隻烏鴉。


    “嘎~~”


    “嘎嘎~~”


    “嘎~~”


    烏鴉叫著。


    李元:.


    閻娘子:


    下一刹,好像開小差被老師抓到的學生一樣,瞬間變幻模樣。


    李元身形猛然僵住,悠閑躺在樹上,裝作在看風景。


    閻娘子正襟危坐,撩了撩鬢發,一臉端莊溫柔、賢妻良母態。


    三隻烏鴉飛到了李元和閻娘子麵前,而它們頭上的數字竟是“8~9”。


    “爹爹~”


    “娘娘~”


    烏鴉改換成了小琞的奶聲奶氣。


    閻娘子一臉無語,早知道還不如把女兒帶過來呢。


    兩人陪烏鴉說了會兒話,然後又催烏鴉趕緊回家,在烏鴉飛走後,兩人才如地下偷青般悄悄擁抱,在這露天席地的環境裏插花弄玉了好一番。


    事後,閻娘子快速地整理著衣裙,然後靠在李元肩上,輕聲道:“相公,有件事我想了許久,我越想越覺得有問題”


    “是夢嗎?”


    “伱知道啊.”


    “你先說吧。”


    “是這樣的,大半個月前,我做了個很離譜的夢。


    還是那個在黑屋子裏的夢。


    我不能動,窗口那白影也一直看著窗外。


    小琞能動,她在屋裏走來走去,一點也不害怕。


    可大半個月前,那黑屋子裏又多了個人。


    是個男人


    那個男人背對著我,我看不清他的模樣。


    但是”


    閻娘子忽地恐懼起來,“屋外有人敲門,小琞還想去開門,但她開不了。


    那白影轉過了身,她是個頭發遮住臉的.”


    “女人。”


    “這白影打開了屋門,抓住那屋子裏的男人,來到了門前。


    而門後突然伸出了一隻燒焦的手。


    白影把那男人交給了那燒焦的手,而那燒焦的手則是遞了一張白色的紙給那白影,就好像是在做買賣似的。


    然後然後,我看清了那男人是熊哥。”


    閻娘子越說越害怕,這本是一場壓在她心底的噩夢,如今見到了自家男人,總算能放下做母親的堅強,而在男人懷裏將恐懼發泄出來。


    “我夢裏的那黑屋子,會不會也是什麽鬼呀?


    為什麽我和小琞會在那屋子裏?”


    這是閻娘子最害怕的事,她努力地避免自己往這方麵想,現在卻再也無法忍耐,全部說了出來。


    李元摟緊了她,問:“那張白紙,你看清了嗎?”


    “嗯


    一錢。


    白紙上寫著一錢。”


    閻娘子驚嚇地瞪大瞳孔道,“那是錢,那個鬼把熊哥給賣了,換了錢。”


    一錢?!


    李元麵色不變,心裏直接震驚了。


    他是記得的,一錢等於十分,一分又等於十厘,而龐元花又說鍾府裏很少有人有一分錢。


    一錢,這是很多了!


    十有八九,這一錢就可以把他的人偶買回來,而且說不定木匠鬼還要找他錢。


    熊哥這麽值錢的嗎?


    這是怎麽賣到一錢的?


    這麽好賺的話,他完全可以去當行俠仗義的大俠,多抓點熊哥這樣的過去,成為那鬼的貨源,他隻要兩三成的分成就夠了。


    李元可是記得那些攤販兒叫賣聲裏都是喊著“幾厘幾厘”.


    這些念頭一閃而過,李元將他們瞬間壓下,然後又思索起來。


    鬼域的鬼應該和怨氣無關,這一點無論是丁老還是古象,再或者是龐元花,都是如此確認的,這應該是中原對此的普遍認知。


    但是,鬼域卻又會和某個人或者某些人的身前執念產生聯係,譬如木匠鬼和沈吉良。


    木匠鬼應該並不是沈吉良,但是它卻具有著沈吉良的特性.甚至就連殺人方式都和沈吉良有關,而鬼域更就是沈吉良的木匠鋪。


    那麽,以這個思路進行推論,黑市鬼域的鬼是不是也和某個人身前執念有關?


    而這個鬼表現出的特征是:


    一,不殺閻姓;


    二,鬼域很可能就是黑市裝載活貨的鐵籠子;


    三,賣人,而且第一個賣掉的是熊哥。


    李元微微閉目,若有所思,卻又旋即摟緊娘子,也不說這些,隻是溫聲勸慰,然後又問:“你有沒有感到什麽異常?”


    閻娘子仔細想了想,搖搖頭道:“沒有,一切都正常。”


    李元笑道:“那就是你多想了,哪是什麽鬼?”


    閻娘子驚疑不定道:“可是.真的很詭異。”


    李元道:“我是見過鬼的人,身上還掛著鬼的詛咒,到底是你知道,還是我知道?”


    閻娘子輕輕舒了口氣,道:“是我大驚小怪了。”


    李元又笑著道:“也許真的是鬼呢?你可別讓小琞去拿桌上的紙錢,說不定一拿,鬼.就出來了!”


    閻娘子被他這麽一嚇,魂兒都沒了,又緊緊摟著他,可再抬頭,看到自家男人臉上壞笑的神色,才知道他在騙人,於是打了他胳膊一下,嬌嗔道:“討厭。”


    兩人又你儂我儂,說了會兒話,這才分別。


    李元看著自家娘子遠去的身影,瞳孔微微眯起。


    他已經確定了,那就是鬼域


    而且還是個恐怖的夢境鬼域。


    可他還有一個更大的猜測需要去證實。


    但無論這猜測能否被證實,他都暫時不會告訴娘子真相,因為.閻娘子一旦知道真相,很可能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拿那桌上的“一錢”,就算她動不了,她也會想著法子讓小琞去拿。


    因為她的男人,小琞的父親需要這“一錢”來解除詛咒。


    到時候會發生什麽,李元無法想象。


    可是,去偷鬼的錢,下場怕是不會太好。


    所以,他才這麽說。


    遠處


    閻娘子跨馬而坐,她雙眸微垂。


    她是了解相公的,非常了解


    相公平時不會開那種玩笑。


    既然開了,那就說明,那不是玩笑,而是一種不想讓她知道、卻又不想她去觸碰的提醒。


    “所以.真的是鬼嗎?”


    閻娘子嚇得瑟瑟發抖.


    可旋即,她又疑惑起來。


    為什麽那鬼不傷害她?難道在待價而沽?準備等個好買家再把她賣個大價錢?


    可她很久之前就已經夢到那個鬼了.


    她在那個鬼屋裏已經待了兩年多了,卻依然沒有感受到惡意。


    而且自家小琞還能一起去那個屋子。


    熊哥


    不殺閻姓


    賣了


    還有那鐵欄杆一般的屋子,好像裝載活貨、覆蓋著黑布的籠子。


    閻娘子雙眸中閃過思索之色。


    “還有那個一錢.相公很在意。卻故意那麽騙我。他不讓小琞去拿,是擔心小琞和我出事。”閻娘子越想越深。


    “相公需要那一錢.”


    “但我不可輕舉妄動,也不能讓小琞知道。”


    次日,血刀門開始了迅速的調查。


    兩日後,一個個信息被傳遞到了李元手裏。


    福臨商會,一個叫小陸子的雜役在坊外被煮熟,但他的衣褲以及周圍帳篷卻沒有半點燒著的痕跡,這似乎和那隻燒焦的鬼手對上了。


    小陸子是福臨商會從天南縣帶來的。


    刷。


    李元抖了抖一幅畫,畫上的男人雖然有著胡子,可他能辨出這就是熊哥。


    少年眯了眯眼,又把畫卷起放到一邊,繼續拿起下一遝資料。


    這是黑市往來名錄的備案,其中自然包含著活貨。


    雖然活貨不會表明活貨姓甚名誰,但卻會粗略地寫出活貨的粗略源頭。


    他快速地翻查著,目光掃過一頁有一頁,最終緩緩停在了某一頁上。


    紙頁上有著書寫


    兩年之前的冬天,有一批活貨是來自清香將軍的山寨,是當時的牙人去撿漏撿來的。


    信息好像都對上了。


    “鳳兒.”


    “這個鬼就是鳳兒,又或者說它不是鳳兒,而是和黑市裏那諸多的怨念有關聯,但卻主要繼承了鳳兒的執念”


    李元思索良久,卻最終打消了讓自家娘子去試探的想法。


    他出了事還有影血能爆,自家娘子出了事,那就直接沒了。


    新一天的銀溪坊街頭。


    百花莊園的馬車正在街頭緩緩行著,而街坊上還有血刀門雜役在巡視。


    除了雜役,也有經過的弟子


    馬車忽地停在了一個女弟子身側。


    那女弟子名叫嶽靈,正是之前曾經隨著李元的一個外門弟子,隻不過如今她已經是內門弟子了,實力也已經入八品了。


    車簾掀開,探出一張美婦的臉龐。


    “嶽靈。”


    嶽靈側頭,急忙行禮,道:“閻大奶奶。”


    車裏坐著的正是閻玉,她招招手,笑道:“上車來呀,我帶你一程。”


    嶽靈愣了下,卻還是上了車。


    閻玉寒暄了幾句,又笑著道:“嶽姑娘,我家相公說最近查的那些信息還不夠,讓我來問問有沒有更多的。”


    嶽靈笑了下,道:“那讓老祖放心,我們已經找到福臨商會的目擊者了,到時候也會送到老祖那邊去。


    至於清香將軍山寨裏的那些被牙人收走的女子,我們則在盡可能地辨認身份,畢竟有時候牙人也會請些人畫活貨畫像,然後將這些畫像送到潛在的客人家裏去。


    我們正在一家一家排查,應該很快能有消息希望那些人還沒把畫像丟掉吧。


    除了這些,我們也派人去天南縣調查那叫小陸子的雜役了。”


    “小陸子”


    小盧子。


    盧二狗.


    熊哥


    一行行信息,在閻玉腦海裏閃過。


    嶽靈並沒有察覺什麽異樣,而是道:“請閻大奶奶放心吧,老祖現在就是我們山寶縣的天,我們肯定會盡全力去做這天吩咐的事”


    “嗯,辛苦你們了。”閻玉笑了笑,又從旁邊拿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遞過去,“酒樓試產了些酥糖,用來下酒的,可單吃味道也很不錯。”


    “酥糖?可是蘅蕪酒樓沒見賣呀。”


    “還要過幾天才上市呢。”


    閻玉笑著把糖塞到嶽靈手裏,“拿著吧。”


    嶽靈不敢推辭,也不必推辭酥糖這般表示親近、可以給自己長麵子、卻又並不昂貴的贈禮,於是急忙道:“多謝閻大奶奶。”


    剛開始的時候,她心裏就以為老祖這夫人是個村姑,可這些年下來,任何有眼睛的人都會看到這並不是什麽村姑.


    知性,大方,得體,慈悲,名聲極好,除了不是武者外,其他.幾乎沒有破綻。


    嶽靈下車後,閻娘子輕聲喊道:“老周,去棚區。”


    馬車輪轂轉動,緩緩停在了棚區。


    吱.


    嘎.


    門扉推開,破敗的屋裏到處都是塵灰,閻娘子看了眼背後的馬車,又收回視線,繼而深吸一口氣,邁入了內堂。


    桌上,兩年的信和大錢依然擺放在原來的位置,一動未動。


    閻娘子看著信,心裏忽地平和了些。


    她反身輕輕關上了主屋的門。


    門裏,頓時又陰暗了許多,寂靜了許多,視線的盡頭隻剩門縫投落的一線光明,落照在閻娘子和不遠處的染灰的銅鏡前。


    “小琞,能看到你的,對吧?”


    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忽地從美婦口中吐出。


    在這般死寂的逼仄小屋裏,顯出幾分滲人。


    可美婦卻忽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鏡子前,輕聲道:“那天我帶小琞來,小琞朝這裏伸出雙手,她是要你抱,對嗎?”


    “我在夢裏,總見到的那個屋子,其實是覆著黑布的籠子,你是想見我,對嗎?”


    “早知道這樣,那一天我就不該讓你走,你跟著我們過,一樣能過的好好兒的”


    美婦聲音溫柔,來到了銅鏡前,湊麵過去,輕輕哈了口氣,又用袖子擦去銅鏡的塵埃,然後道:“我的傻妹妹呀其實,你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對嗎?”


    沒有回答。


    就好像是孤獨的囈語。


    美婦也不急,從旁邊抓起梳子,輕輕撥弄去上麵早已枯槁的發絲,道:“鳳兒,出來見我。”


    話音落下,老式銅鏡忽地變得模糊起來,就好像水波紋理被打亂了,而待到再度平靜,其上緩緩地浮現出一張滿是裂痕的慘白女子麵龐。


    女子雙目流血,裂痕處又有著詭異的蠕動,每一個蠕動都是一個在爬行的慘白女鬼。


    而這諸多的慘白女鬼,共同構成了一張臉


    那臉,正是鳳兒的臉。


    閻娘子隻覺心髒咯噔一跳,幾乎這一瞬間就要心梗了,雞皮疙瘩密密麻麻地隨著寒氣湧起,但她依然麵帶微笑,睜大眼,靜靜看著鏡子裏的女鬼,然後用和妹妹說話般的語氣,溫柔著道了句:“好久不見。”


    “薛姐姐,這幾天你幫我照看一下小琞.咳咳咳.”


    “咳咳.”


    “我這不是病了嗎,咳咳,小琞和我一起也會病的。”


    閻娘子一陣咳嗽。


    老板娘關切地問:“閻姐姐,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一點風寒,過幾天就好啦。隻是要辛苦你啦。”閻娘子很溫柔。


    老板娘笑道:“才不辛苦呢,我家那小子太煩了,還是你家姑娘好,我都想和你換了。”


    “不用換呀,你也是小琞的母親。”閻娘子笑著,“好啦,那就辛苦你了。”


    兩女又說了會兒話。


    閻娘子便早早入了房,趁著天色還沒黑、小琞絕對沒有入睡的時候,她服用了一劑大夫開的助眠藥,然後趕緊閉上眼,快速地進入了夢境。


    今天非常順利,她直接出現在了夢境的黑色小屋裏,不能說話,不能動,就連眼珠子都不能轉。


    但她心裏在呐喊。


    “鳳兒,我想能動!能說話!”


    “如果你的執念是我,那就解開我的束縛!”


    下一刹,她忽然真的能動了。


    她走到窗前,輕輕喊了聲:“鳳兒。”


    但那白影沒有任何回應。


    閻娘子繼續磕叨著,但白影卻還是半點回應。


    許久後,閻娘子看向桌上的那一張神秘的白色紙錢,道:“我想要那張錢。”


    白影還是沒有回應,甚至連動都沒動一下。


    閻娘子咬咬牙,她緩緩走到桌邊。


    她不想讓小琞知道,因為她擔心小琞人小鬼大,而相公如今身中“惡鬼詛咒”,他肯定是很需要這張鬼錢,不然不然他當時的眸子裏也不會閃過那麽一瞬間的震驚。


    別人看不出來,但老夫老妻了.


    誰還不知道誰呀?


    而女人,永遠會比男人更細心一點。


    閻娘子的手緩緩伸出,腦海裏閃過諸多的回憶,而隨著她的手距離那張紙錢越來越近,一股陰冷、悚然、必死、又好似針刺的可怕預感傳遞而來。


    而這好像觸發了什麽規則。


    咯.


    咯咯咯.


    白影忽然動了,垂著頭,黑發遮擋著慘白的滿是裂痕的臉,全身發出詭異的骨碎聲,繼而走到了桌前,搶在閻娘子之前拿起了那一張紙錢,然後放在了閻娘子手上。


    瞬時間,那一切可怕的感覺消失了。


    似乎這錢絕對不可以自己拿,但卻可以通過白影的手交由給她。


    兩天後,閻娘子的病好了,她快馬加鞭,帶著黑侯穿過北城門,穿過並不漫長的荒野,來到了山寶縣外的銀溪之畔。


    草綠花紅,煙柳朦朧。


    黑侯趴在入口處守著。


    閻娘子來到了李元身邊。


    “聽說你受寒了。”李元有些擔心。


    閻娘子叉腰道:“好啦!可精神著呢。”


    她說罷,她一屁股坐下,靠在李元肩上,雙目安靜地看著湖麵上的灩灩光澤,道:“明明才過了四年多的時間,可發生了好多事他們都說你其實是老怪物,可我卻知道你依然是你。我家男人是最有用的。”


    她輕輕蹭著少年的手。


    李元笑道:“怎麽了?今天這麽煽情?”


    閻娘子閉目,深吸了幾口氣,然後笑道,“沒什麽,女人說說這些話不是很正常嗎?你給我帶來了這麽多從未想過的生活,我也總想為你做些什麽呢”


    “說這些做什麽?”


    “隻是說一說呀。”


    夫妻倆又一陣軟聲細語,然後才分別。


    春風裏,連九品都不是的美婦左右伴著妖犬,策馬遠去,一騎絕塵。


    李元忽有所感,摸了摸口袋。


    口袋裏,有一張散發著神秘氣息的白色紙錢。


    上麵寫著:1錢。


    而在拿到這一錢的同時,他感到自身的信息發生了變化。


    掃了一眼,卻見原本的“【裝備欄:未解鎖】”變成了“【裝備欄:1錢】”。


    同時,這1錢也從手裏消失了。


    但李元心念一動,這1錢就又取了出來。


    顯然,這是真正的鬼錢。


    李元麵露愕然,想追過去,扒了娘子的褲子,狠狠打一頓,然後質問她為什麽這麽不聽話?


    而這一刻,他也明白了閻娘子為什麽會生病,因為.生了病,她就可以支開小琞,然後獨自去取來這錢。


    李元握緊鬼錢。


    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既然有了錢,他就要盡快把詛咒給解了,然後好回家把不聽話的閻娘子狠狠教訓一頓。


    少年旋即起身,將一旁包袱裏的麵具,鬥篷給換上,同時又添加了“增肥”的破布,然後往遠處走去,七繞八繞,專挑狹窄的小路走。


    在高頻率的進進出出間,約莫半個時辰後,他一腳踏入了那神秘古街。


    青石板子路,古色的建築,麵帶笑容的小販依然在叫賣著,深巷裏道道黑影正藏著,不遠處似乎又有新人誤入此間,正在好奇地左張右望。


    李元一拉鬥篷,快速地路道深處走去。


    道路漸狹,人漸少,兩側的店鋪各色各樣,商品明碼標價,但卻沒有看店之人,好似不怕有人入店搶劫。


    李元快速掃視著這些店鋪。


    如今,還有最後一件事沒驗證,那就是.是否給了錢,真的能買回自己的木偶。


    然而,這件事其實已經從兩個側邊得到了驗證。


    一是小販,那些鬼確實是收錢給貨,而且貨值多少錢它們就收多少錢,收多了還會找錢。


    二是夢境,黑市鬼賣了熊哥,並收取了一錢,這也是交易模式。


    李元逛了一圈兒,依然沒有發現木匠鋪。


    在被那推銷“奇獸園”的藍衣人攔住後,李元假裝沒看到他,然後迅速選擇了返回。


    回到出口,他感到周身一陣陰冷,便沒有再入內,而是離開了古街,準備次日再來試試。


    如此一晃,便是八九天過去了。


    這八九天裏,李元每天都去古街裏逛一逛,其間他也見到有人進入店鋪並走出來,這讓他心中更安了幾分。


    在第十天的時候,他入了古街的店鋪區,剛走了沒多會兒,就看到了一個滿是木卷木屑的屋子,屋門開著,裏麵空無一人,血紅的木架格外顯眼,其上還有各種小人偶。


    木架旁邊的火爐熊熊燃燒著,裏麵傳來“劈啪劈啪”的響聲。


    李元頓下腳步,掃了掃四周,快速走了進去。


    第一步邁入,沒事。


    第二步,沒事。


    他來到了木架前,然後很快地尋到了一個和他幾乎一模一樣的木人偶。


    一看標價:5分。


    李元舒了口氣,取出1錢,輕輕放在木架上,隨後拿起那木人偶。


    頓時間,他感到體內有某股陰冷無比的氣息正在快速消散,同時那“1錢”消失了,桌上多了三張紙幣“3分”、“1分”、“1分”。


    與此同時,他的“【裝備欄】”裏信息產生了變化:


    【裝備1:3分,1分,1分】


    【裝備2:李元的木人偶】


    既然買完了,他就想迅速撤離,而撤離前,他又掃了一眼木架。


    但架子上,他沒有看到龐元花的人偶。


    心存疑惑之間,他目光驟然一動,卻看到了那火爐中正燒著的人偶。


    頓時間,李元瞳孔緊縮。


    那人偶的雙腿已經燒掉了,但上半身卻赫然是龐元花的模樣。


    而其上的價格正在飛快縮減。


    1分.


    9厘.


    8厘.


    就在變成7厘的時候,李元下定了決心。


    他取出1分的鬼錢,指著火爐裏的人偶道:“這個人偶我買了。”


    話音落下,好像某種交易就達成了。


    血紅色木架後,探出半張慘白、麻木、恐怖的臉,而那臉的主人伸手入火爐,取出了燒的隻剩下半截的人偶,遞向李元。


    李元把1分的鬼錢遞給那手。


    一會兒,那手又遞回了一張標注著“3厘”的鬼錢。


    李元裝備信息再生變化。


    【裝備1:3分,1分,3厘】


    【裝備2:李元的木人偶】


    【裝備3:龐元花的木人偶(殘破)】


    他不再停留,迅速離開了此地,然後原路返回,離開了古街。


    出去後,他深吸一口氣,然後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快速地走入了一個樹枝交搭成的“門”裏。


    沒有任何事發生。


    他又快速返回了山寶縣,過了城門,依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詛咒真的解除了!!”


    李元欣喜無比。


    可下一刹,他心念稍動,來到了武鋪的門前。


    那門關著,他抬手推去。


    門開,屋裏的一行雜役見到門外之人,急忙起身,恭敬地口誦“老祖”。


    李元又關上門,他心底生出了一種玄妙的感覺。


    取出“李元的木人偶”,心念微動,一股陰冷的氣息從人偶浮出,迅速地纏繞在了他手上,他再度推開門。


    門後,傳來“鏗鏗”的鑿擊聲,詭異的木匠似有所察覺,微微側頭,滿懷惡意和怨毒地看向開門處。


    嘭!


    李元隻覺毛骨悚然,急忙關上了門。


    下一刻,他收起人偶,再開門,門後又變成了雜役。


    雜役們再度起身,又嗬嗬笑著,繼續恭敬喊著“老祖”。


    李元第三次關上了門。


    屋後的雜役們完全摸不著腦袋。


    而李元卻懂了


    在他贖回自己木人偶的時候,他也掌握了一樣特殊的力量,一樣行骸才會有的詭異力量。


    他能開門.


    而門後,就是木匠鋪。


    隨後,他又試了試龐元花的木人偶,卻是半點用都沒有,顯然這人偶並不屬於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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