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集團董事會。


    獨立董事袁江川對審計報告遲遲沒有確認簽字,與此同時,會計師事務所對第三季度的財務報表也提出異議——過低的成本分攤與過高的收入不符合規範。


    “項目是限價房,收入沒有提升的空間。這麽高的利潤率與行業情況不符合……當然,我並沒有見到會計師審計時候的細致賬目與憑證,隻是看報表而言。我建議大家還是謹慎些吧,再去核對。”


    財務出身的袁江川很敏感,隻是,他了解不深,說的很是委婉。


    “我向大家說明一下情況,利潤提升有以下幾個方麵的因素。一是,是管理成本大幅度下降,因為涉及到減免了很長周期的銷售宣傳,路演,同時工程周期縮短,人工成本也有很大的節約;第二,是施工單位的成本下降;第三是材料費用的下降……”


    沈家旭解釋著,一臉的真誠,卻無幾的說服力。


    然而,沈家旭的解釋是完全處於公司的發展與優勢角度,是以,許樂康表示讚同,季朝明與尚超也力挺沈家旭,並且從各自的角度解釋了成本降低的原因。


    袁江川表示反對,卻也沒有更有說服力的證據。


    季朝明尚超等人在審計報告書簽字之後,袁江川沒有再執意反對,也簽字認可。


    隱約中,杜蘅覺得有很多的不妥當,然而,並無一定的證據可以確認。杜蘅的話幾次在嘴邊,想向許樂康交流,最後又沒有說出口。


    作為一個女朋友,她可以把任何的感受說給戀人聽;作為律師,她可能影響boss的策略,杜蘅謹言慎行。


    ————


    入秋時節,北京的天暗的很早。許樂康偌大的辦公室燈火通明,三個人麵麵相覷,氣氛緊張的凝固。


    在杜蘅向許樂康表示隱憂之前,沈家旭率先說出其中的問題。


    不是憂患,而是切切實實的存在的問題。


    沈家旭向許樂康坦白之前發生的種種,同時提出了辭職,並且願意承擔責任。


    沈家旭講述著季朝明的安排,怎麽樣做賬使報表好看,並借此與金河資本達成了協議;以及又是如何大幅度的調整了成本與利潤,調整財務報告,騙過了會計師的眼睛。


    很多的材料堆集在許樂康的桌子上,幾份報告更是木已成舟,也是無力回天。


    “一步一步越陷越深,我也知道我無能為力。這些隱患就像是堆集的很高薪火,一旦點燃,許安集團的大廈都是瞬間坍塌。一念之差,一步深淵……”


    沈家旭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我知道我這麽做是違背法律和會計師職業精神的。我不會為自己辯解一字。不願意越陷越深,也不願意讓公司和大家為難,我申請辭職。至於公司的處理,我全部都接受。”


    沈家旭的手指修長,交錯著,微微用力,凸顯著青筋。


    “我會配合所有的調查,提供我能夠提供的材料……如果還可以挽回,哪怕是微乎其微,我也願意拚盡全力去做的。”


    “你為什麽那麽做啊?你不是不知道是非,不知道深淺的人。這是違法的!你做了這麽多事兒,做了這麽久!現在情況這麽嚴重,你讓大家陷入了被動……現在這種情況,不知道要怎麽收場。”杜蘅忍不住,急切的問道。


    “我說不清楚為什麽這麽做,不過,我絕對沒有惡意,你信麽?現在回過頭來看,都是錯的。但是,我的初衷,是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的……我隻是希望促成金河資本的注資,能夠擴大生產,能夠有更多的資金去盤活許安集團的產業,能夠去掉st……大家不都是這麽想的嗎?哥哥,我是希望幫助你的……”


    沈家旭目光深邃,憂傷。嘴角劃過一抹苦笑,沈家旭搖搖頭。


    “不必信我,也不能信季朝明。你的周圍,解釋覬覦你的家業產業的人,你這一路尤是艱難。未來,我也幫不了你了……如果不是我,也許不會壞這麽多事兒吧。你們會更警覺一些,會多一些考慮,我的執念……”


    沈家旭說不下去,頭垂的很深。


    杜蘅與許樂康都在這樣的消息中一時間難以回過神。


    沈家旭承認向會計師事務所提交虛假的材料,財務報告的水分很大,與之相關,也向金河資本的盡調機構提交了太多的注水材料——一旦事情被揭發,證監會的處罰,對金河資本的大筆賠償都在所難免——而這些很可能擊潰風雨中的許安集團。


    一直在艱難中前進,也知道不會一帆風順,但是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災難。


    空氣和時間都仿佛凝固了一樣,很久的時間,幾人都沒有說話。


    “是不是我表現的太急切了,才會讓你想到用這樣激進的方式去解決籌資的問題?你才會這麽冒險去在賬目上動手腳?”


    許樂康緩緩的問道。


    不是詰責沈家旭的冒險,也沒有咒罵怨恨,許樂康反思自己的行為是不是在表達了錯誤的意思。眉頭深鎖,許樂康的身上是滿滿的無力感,卻沒有把情緒發泄給誰。


    許樂康的問題讓沈家旭震驚而動容。


    “不,不是,是我的錯……是我太心急了,利欲熏心,急功近利!”


    沈家旭搖頭,氣惱的捶打自己的頭。


    “家旭,別這樣,我還需要你幫我。”許樂康道,攔住了沈家旭。


    “我?都是我在壞事兒,我能幫你什麽?我撐不下去了,被季朝明逼著越陷越深,我隻能等事發的時候,合該繩之於法。”沈家旭痛苦的說道。


    “不,你能夠幫我。也如你說的,我不知道該信誰,我不知道發生了這麽多事兒,但是,我信你。”許樂康篤定的說道。


    沈家旭淚水盈在眼眶,將信將疑的看著許樂康:


    “你真的信我?我還能幫你做什麽?”


    “我們是兄弟,是父親的兒子,沒有誰比我們更希望許安集團能夠存在。我信你……即便是錯了,我們也應該能糾正回來。就算是再遇到更大的困難,我們也一起想辦法來解決……”


    “好,我一定會的……”


    兄弟緊緊握手。


    杜蘅坐的遠遠的,深思著,也沉默著。


    沈家旭是那麽謹慎的人,謹小慎微,甚至有些膽怯,他的角色應該是審慎的控製風險。無論如何,也不該不能貿然的做這麽妄為的事情。


    季朝明所希望的是許樂康的倒台,所覬覦的是許安集團,他這麽做並不意外,但是,杜蘅不能理解沈家旭的所作所為。


    隻是因為想融資,想摘帽,就冒著這麽大的風險去做假賬,完全不符合沈家旭的作風。


    不通邏輯的事情,肯定有背後的蹊蹺。


    看著許樂康與沈家旭的情深義重,杜蘅隻是覺得脊背發涼。


    ————


    經曆了一夜又一夜的徹夜不眠,杜蘅將安眠藥送到許樂康的手中。


    “我知道你難受,但是必須得休息了。”


    許樂康點點頭,自顧自的倒了一杯紅酒,一飲而下。


    “蘅蘅,我決定向金河資本坦誠這件事情,也會向會計師事務所和證監會坦誠……如果可能,我們能夠找一個更合理的理由就好了……”


    許樂康道。這是他的決定。


    杜蘅點點頭。即便是知道危機重重,許樂康沒有逃避責任,也沒有拖延,他在用成熟而勇敢的方式解決問題。


    “我想保下來家旭……如果能有更委婉的方式就好了。你可以幫我嗎?比如是,我的示意,不同的人不約而同傳達了錯誤的信息,由我和公司管理人員共同承擔。我不想家旭出事,而且也沒有足夠證據指正季朝明……”許樂康問道,聲音有些沙啞。


    “這對你,並沒有好處。一個公司一部分人的野心與妄為來解釋公司的失當,比公司作為一個法人去麵對這些責難要好——即便實質上是一樣的,但是,對於證監會,公眾來說,一小撮野心家的妄為還是更容易接受。”杜蘅搖搖頭,拒絕了許樂康的建議。


    “你是實際控製人,如果是你的失當,那麽後續對公司的影響會更大。這不是你的得失,是公司的得失,沒有選擇……”


    許樂康轉過身去,仰頭,良久不能下定決心。


    繼續的隱瞞下去,等到被揭露的那一天,一定會是滅頂之災,如果僥幸沒有被發現,那麽在提心吊膽中也許可以化險為夷;自己承認錯誤,也許麵對的是驚濤駭浪,但是,還是占據主動。隻是,歸責之時,許樂康很難取舍。


    承擔首要責任的是沈家旭,如果將這些責任歸於他,那麽沈家旭很可能被吊銷會計師資格,會被證監會禁入,甚至麵臨更多的處罰。這些一樣是許樂康不願意接受的。


    “我不是不想幫你,不是不尊重你的想法。同樣的不眠不休,這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杜蘅說的很是篤定。


    他們這兩日共處一室,默然相對,彼此都有很多的想法,寥寥幾句,都會明白對方的其中之意。杜蘅可以理解許樂康對沈家旭的情誼,並不意外許樂康的選擇,但是,絕對不會支持他這麽做的。


    “不該是為了一己之私,將危險擴大。許安集團有數千的員工,他們的生活一樣仰仗集團的……皆是他人的親人兄弟……”杜蘅道。


    這番話,在最初激勵許樂康時候說起過,如今,再度說起,杜蘅感慨良多。


    當初是不願意為企業承擔責任的許樂康,而今,卻是背負重擔,步履維艱的許樂康。


    麵臨著一樣的艱難與沉重,許樂康沒有逃避,也沒有懈怠,很久,他點點頭。


    “我知道了,我有分寸。我相信你,你也信我……”


    “好。”杜蘅道。


    杜蘅慢慢的靠近許樂康,伸手臂從後麵環繞許樂康的腰際,頭靠在他的肩背上,感受著他的呼吸與溫度。


    “你在我心裏,一直是很好很好的。不隻是很好的老板,兄弟,是很好的人。不管怎麽樣,事情發展到如何的程度,我依舊信你。”


    杜蘅的聲音緩緩的,多了軟糯與不舍。


    許樂康回身,再是按捺不住起伏激蕩的心緒,他攏著杜蘅的肩膀,俯身深情的吻杜蘅的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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