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芬走後,劉豔華就這個案子與杜衡又聊了一些。


    曉娜被殺之後,因為曉娜媽媽的證言,因為對於受害者的同情,大家都是同仇敵愾想著把這個殺人犯殺之而後快,盡管趙芬一直在為兒子喊冤奔走,但是,也無幾人相信他是冤枉的。


    後來這個案子經過一審,二審發回重審,又經曆了一審二審才下判決。前後耽擱了兩年多。這兩年中,林曉娜的家人也一再奔走於法院,要求懲治罪犯。


    在遠遠超過羈押時限和審限之後,這個案子終於判決。


    判決已下,卻遠非塵埃落定。這個案子改變了兩家人生活的軌跡。


    林曉娜的家裏人經由第二紡織廠的調動,離開了這個傷心地,去了第一紡織廠工作,而趙芬卻依舊在為兒子奔走,呼號喊冤。她在廠子裏辦理了提前退休,拿著微薄的薪水,她的餘生,都隻為了還兒子清白。


    這些年,趙芬不厭其煩的訴說著,也終於有人能夠靜下心聽她說著兒子的冤屈了,大家發現,可能存在疑點。


    十幾年的時間裏,趙芬窮盡了一些手段為兒子鍾誌強喊冤,爭取再審,市高院,市檢察院,最高法,最高檢,信xin訪辦、政法委等等機關她都跑了無數次;然而,一次次無果而終。她不停的去上訪,也成為了街道辦的“不穩定因素”,所以,街道辦司法所也介入,幾次派法援律師幫助她。


    可是十數個春夏秋冬過去,並無任何結果。


    那個五十歲的阿姨,蒼老的像老太太,杜蘅無法設想,她是怎麽過來這麽多年的。


    “無論鍾誌強是不是冤枉的,趙姨這一生也被毀了……”劉豔華的語氣裏,充滿了同情。


    “這個案子,我看了太多遍,聽律師朋友,法官朋友也講了很多遍。忙來忙去,都是無果而終,可是到現在,是趙姨的生活支柱了。如果您願意幫忙問問就試試,也不著急……”


    劉豔華並不抱有希望。她是否認為這是冤案,劉豔華自己也說不出清。


    這個街道,幾十年,上演了無數的悲歡離合,這是極端的一起,可是,卻也隻是日子的浪濤中,濺起來的一起水花,那起夏日的殺人案,也終究在太漫長的時間裏,被淹沒,被忘記。


    對於同樣生活在這個街道裏的大多人來說,那隻是個故事,而趙芬,隻是有些偏執的執拗的精神不太正常的老太太。


    杜衡離開街道辦的時候,心情有些沉重。


    ————


    傍晚時分,範錦華在二中院開完庭順路來接杜蘅,兩人相約一起去吃晚飯。


    音樂舒緩,燈光昏黃,精美裝潢的高格調西餐廳菜品昂貴,雖然滋味未見如何,但是,勝在氣氛極佳,私密性又好,服務生客氣而又不過分親近。


    杜蘅對眼前的飯菜未覺得滋味如何,左右無聊,便說起這起案件。


    杜蘅極是在意,說的頭頭是道,範錦華聽得也很是認真,對杜蘅的分析,時不時的表示著認同。


    “最後判決結果,沒有任何關於強奸判定,這的確是不符合常理的。連強奸未遂都沒有判……雖然沒有看到卷宗,但是我猜測應該是沒有任何身體接觸的證據,指紋,dna應該都沒有。可是,林曉娜的確是被強奸的。這樣的證據鏈條和證明力太不可思議了。”


    杜蘅不吃飯,專心致誌的喝著奶油海鮮湯,喝了兩口又覺得太過於甜膩,索性專注於旁邊的柚子汁。


    範錦華點頭,眼中看著杜蘅,滿滿是欣賞的笑意。他表示認同:


    “對,你的分析很對,你對案件的關鍵節點、細節把握準確。這起案子事實難說,我們很難判定人是不是鍾誌強殺死的,但是刑事審判的程序上存疑的。如果以現在的標準,以現在的審判程序去判,這些證據很可能沒有辦法定罪。但是,那個年代,偵查手段,技偵技術,法醫技術等等都與現在天差地別,法院的審判定罪標準肯定也不一樣。如果都以現在的標準去再審,那是不可能的,也不現實。”


    顯然,範錦華聽的很認真,那些稱讚很真誠,然而,杜蘅也從他的話裏聽出來,範錦華是不同意他去為鍾誌強申請再審的——他認為,再審也是不必要的。


    “你也覺得,這個案子,就得是這樣,不能再審了嗎?”


    杜蘅又喝了一口牛奶海鮮湯,撇嘴,最後還是放棄了。


    範錦華依舊保持著溫和與寬容的笑意。


    “正常情況下,高法和市檢察院都不會批準再審的。一旦類似的案子再審無罪,會有多米骨牌的效應,這其實對法院的公信力不會是好事兒的。因為時代的限製,技術條件的限製,用現在的要求去苛責以前,不合時宜……”範錦華略是歎氣:“你可以說我是世故而庸俗的人。被限製在了體製內的,局限內地觀點去看問題,去做事兒……這一點我應該反思。在這個爭名逐利的社會,我們總是希望在有限的時間裏,獲得更大的利益,我的庸俗,讓你取笑。”


    杜蘅略是失望,卻依舊是搖搖頭:


    “不,沒有的,理當如此。師兄知道看得到的程序和法律是如何的,也知道看不到的規則是如此,才能在這個社會遊刃有餘,風生水起。堂吉訶德是我,最後還是失敗於那個風車,更何況對抗的是呼風喚雨的公權力……”


    “沒有,我佩服你的勇氣。如果杜蘅你願意,我建議你先去調卷去會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俠義,我都很敬佩。分析完案卷,之後怎麽處理,我們可以再討論……我們是搭檔,就是要互相支持協作的。這件事情,我們一起努力。”


    範錦華認真的說道。


    杜蘅舉起果汁:


    “師兄謝謝……沒有獲益的案件,還有您的支持。”


    範錦華拿起飲料,與杜衡碰杯。清脆的聲響中,範錦華的眼中有著光。


    範錦華開車送杜蘅回家,路上順路又買了杜蘅喜歡的那一個品牌的蛋糕給她,順便還買了一杯可可。


    濃香的巧克力味道,不是很甜,最是合杜蘅的口味。


    杜蘅再是遲鈍也知道,範錦華知道她喜歡的蛋糕品牌,看得出來她不太喜歡今天的晚餐——杜蘅不喜歡吃的東西,都是吃了寥寥幾口。看得出來她不喜歡奶油海鮮湯,所以買了可可。


    杜蘅大口的喝著,抬眼看範錦華,他的眼中有溫潤的笑意。


    不知道有多久,她沒有感受到這樣溫存而細致的照顧了。再是冷漠的人,心中也有暖流湧動。


    第一次,杜蘅多看了範錦華幾眼。得體的休閑西裝,穿了一天也依舊平整妥帖,奧迪q7,車內沒有繁雜的內飾,隻有隱約淡淡的香味,教人舒緩。這些都是範錦華的風格,足夠優秀,足夠精致,該是那種讓人讚歎不已,可是,從沒有高高在上。範錦華的嚴謹恰到好處,不會疏忽也不會太過分教人緊張。


    他很好,可是,與我有何幹?這是杜蘅下車與範錦華揮手道別時候的感受,


    ————


    趙雯對著電腦前的一堆合同頭昏眼花。


    公司新上馬一個項目,為了盡快進入工作,公司決定收購同類公司。


    公司文山會海的溝通並購事宜,簽協議事宜,之後還有業務的經驗——雪片而來的合同……這些事務讓法務經理趙雯真的是累到質壁分離。


    業務部分草擬的合同基本不能看,甚至連業務是怎麽個流程,都有那些注意事項他們都不會特意提示。趙雯一遍遍的跟業務部分溝通,熟悉了情況,在他們的合同上動刀子,或者幹脆棄之不用,自己重新寫。


    已經是十點多了,趙雯眼睛迷迷糊糊,看著電腦前都是重影,腦子更是一團漿糊,


    今日事,明日畢吧,姐姐我還真是奉陪不起的。


    趙雯站起來的時候都覺得有些頭暈。她打算喝口水,水杯裏已經沒有水了,去飲水機接水,飲水機也空了……


    趙雯氣的直呼氣。


    走過廊道,隔壁辦公區是業務部門的辦公區。他們今天晚上加班開會,還亮著燈,想來還是有人在加班。


    趙雯推門而入,直奔飲水機的位置。


    “總監,我……真的不能這樣,您……”一個低哀的女聲。


    “哎呦,梅梅,你說怎麽樣?你的業務量我給你調整了多少,你才能拿到這兩萬塊的提成,你心裏有數兒……要是沒有我給你調整的,你這個高級商務代表的資格,還有沒有,你更清楚……梅梅……這個月的報表,要不然就這樣麽?”


    男人的聲音忽而輕浮挑逗,忽而低沉壓迫,威脅而陰森。


    趙雯不由得皺眉。


    這個女聲,是業務部的陳靜梅,而男人,是業務總監杜偉領。


    杜偉領有妻子,兒女雙全,是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的;但是,他在公司裏騷擾女員工,趙雯時不時也略有耳聞。盡管如此,真是親眼所見,趙雯還是不由得渾身發冷。


    “杜總監,我很感激您,真的……謝謝您……可是,您……”


    陳靜梅被威脅,沒有再掙紮,她屈服了,隻是那聲音裏是屈辱是隱忍,帶著隱約的哽咽。


    “沒有可是了,你知道就好,人要知道感恩,知道分寸,啊……我對你夠不錯了……”男子粗重的呢喃,欺身靠近陳靜梅。


    陳靜梅略是哭腔的呻吟,卻沒有敢動。


    趙雯揚手,把水杯朝地上一摔,咣鐺一聲,玻璃碎片四濺。


    趙雯連看都沒有看,仰首挺胸,“咣咣咣”踩著高跟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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