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那一晚仍沒有醒。


    鳴的母親也整晚呆在房間,用疼惜的眼光看著我。在這一點上,鳴的家人真是大戶人家的修養,不管我和鳴之間怎麽鬧怎麽別扭,除了他深圳的二哥說話有時有點陰陽怪氣,他的父母親和大哥大嫂對我,對我們家人,從不惡言相向,反過來會安慰我們,說是他們自己沒教育好自己家的孩子。


    我的頭腦是一片空白的,甚至我已經聞到了死亡的味道。心裏充滿了歉疚,但看著鳴卻並不可怕。或許在我的心裏,其實鳴早就是自己親人的角色。就像爺爺走的那晚,我拉著爺爺的手,爺爺臉上很平靜,就像睡著了一樣。


    生命就是如此奇怪,仿佛有感應似的。


    爺爺是在距離新春前的15天,過世的。在這之前,我在姐姐的學校呆了三天。連著三天的晚上,我都夢見一個穿著白色褂子的高高大大的男子站在我的床邊。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我。我夜夜驚醒。第三天實在受不了了,我就跟姐姐說,我要回家,老做夢,我一個人害怕,而且把夢中的那個白色影子給姐姐說了。姐姐學校還有事,就讓我一個人回了家,順便帶了點學校發的瓜子糖果之類的年貨。


    雖是廣東人,但爺爺奶奶重男輕女的觀念並不重。每次爺爺都說,我們家的孫女就是韶關最漂亮的女孩。我回到家時已經下午五點多,當時我還拿出糖果和瓜子給爺爺嚐。爺爺笑嗬嗬的說,年紀大了,咬不動了。


    那天小姑姑也來送年貨了,晚上吃飯的時候,爺爺好胃口的吃了兩碗飯。還笑著說,沒想到他能活到七十多歲。因為爺爺的父親和爺爺都隻活到四十多就走了,連著三代都是單傳,沒想到到了爺爺這開枝散葉,兒孫滿堂,所以爺爺說他,這輩子挺知足的。


    晚上八點多,爺爺在床上看電視。最小的堂弟跑過來說,爺爺說有點不舒服,叫奶奶去看下。我和奶奶趕緊去看爺爺,爺爺睜開下眼睛看了下我,拉了我的手,然後喉嚨裏麵發出了一點輕微的聲音,就閉上了眼,好像累了,閉目養神似的。我就一直拉著爺爺的手,還時不時的摸了他的眉毛和臉。小叔叔這時也回來了,不緊不慢的打了個電話給平時給家人看病的醫生。醫生二十分鍾左右就到了。醫生一來,就說,趕緊背到廳堂去吧,人已經走了。


    這句話像炸彈一樣,讓全家措手不及。大家都以為,就是點不舒服而已,而且沒有任何的征兆。奶奶當場就昏過去了。我看著小叔叔淚流滿麵的背著爺爺去了廳堂,我自己也跟著去了,很安靜的流眼淚,爺爺就像睡著了似的,很安詳。


    事後,媽媽跟我說,在這些孫子孫女裏麵看來你爺爺還是最疼你的。我不解其意,後來媽媽才解釋。算命先生說,我爺爺一輩子吃苦耐勞,為子女著想,就是走的時候也不會給兒女帶來任何負擔,隻留幾個最親的人在身邊。而那天晚上,我恰好回來了,小姑姑也來了,兒子們就隻有小叔叔一人在家,其他的都還沒回來。


    這是我第一次麵臨親人的離去。


    看著鳴插著管子,掛著氧氣瓶,我心如刀割。


    第二天早上6點多,鳴奶奶來了,看著滿頭銀發的奶奶,我心裏更是難受。鳴二哥言語之中,暗示說我害了鳴,說鳴的行為就是輕生,沒有求生欲望。他二哥是醫生,聽他這麽說,我突然心生恐懼,我害怕鳴從此就消失了。


    八點多時,來了好幾個醫生,打了三針強心針。


    接近11點半,鳴終於醒了,醫生說撿回條命,已經脫離危險了,大家鬆了口氣。等他的家人都一一和他說過話了,我最後才和他說上話。


    他看見我,說:“對不起,讓你為我擔心了,可我隻要睜開眼,想到你已經不屬於我了,我就覺得人生特別沒有意義。”


    我失聲痛哭,想了一夜的話脫口而出:“鳴,如果你接受不了我和牧在一起,我五年內,你們倆我都不交往,我自己一個人過。”


    鳴捂住我的嘴:“你一個人過,我怎麽放心,牧應該是值得托付的。以前是我做得不夠好,老讓你生氣,你跟我在一起不快樂,我知道的。你和牧在一起,你才像原本的你,簡單而快樂。我隻是不習慣沒有你的生活,少了奮鬥的目標,以後慢慢習慣就好了。相信我,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鳴在醫院住了一個禮拜後,就回廣州了。他大哥哥勸他把工作辭了,回來家裏幫忙。鳴家裏生意做得也還算大,涉及了好幾個行業,他二哥對做生意沒興趣做了醫生。鳴的頭腦做生意其實不錯的,但鳴暫時不想回去,他還想在廣州多多待幾年學點東西。


    鳴的事情,我在回法國之前才告訴了牧,希望他不要做類似的傻事,否則我一輩子也不會饒恕他,也無法原諒自己。之前一直沒有告訴他,是擔心他心裏有負擔,我們的愛,我想愛得更純粹些。


    鳴在經過這個事情後,變得開朗了起來。或許經曆過生死關的人,對人生會重新定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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