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心。一開始我這樣想,但馬上我想到,這可是食物。


    我欣喜地想著,抓著了那隻死老鼠。


    我拚命咀嚼著。老鼠的尾巴在我嘴裏時而盤屈成一團,時而又甩出唇外,我象吸麵條一樣又吸回去,細細地咀嚼。終於,我把這死鼠的內髒皮毛混在一起同樣咀嚼得粉碎,吞入腹中。


    這老鼠雖然不大,但我想吃下去後大概也足可以讓我再堅持五六個小時。


    吃完了老鼠,我覺得身上的力量又回來了一些。站起身,在地上摸到了那半隻瓶子,重又開始挖掘。


    碎土裏的冰屑融化後,重又凍得硬硬的一整塊,用破瓶子很難挖。我的手機械地動作,泥土向後甩去,不知幹了多久,隻覺得我的頭上汗水直淌,背上的衣服已經濕得搭在身上,墓穴裏空氣越來越汙濁,讓我喘息也開始有點困難。


    這時,我又感到了饑餓。


    洞壁挖進了大約有一尺多。然而我記得,進來時我大約走了幾百步,兩百多步吧。每一步大約有一尺多點,而我這一天隻挖一尺多,那隻怕要挖兩百多天才能挖通。這讓我感到絕望,一個人再怎麽堅持,也無法在這個密閉的山洞裏呆上兩百多天的。即使水和空氣都不成問題,但食物怎麽辦?我沒有那麽好的運氣,再抓不到老鼠了。


    想到這些,我喪氣地坐了下來。


    饑餓開始象一隻毛茸茸的小獸,在我的胃裏齧咬。一股股酸溜溜的水泛上來,讓我滿嘴都發苦。我明白,如果再不能吃一點食物下去,那我一定會馬上倒斃。


    很奇怪。當我想要殉情時,覺得生命不過是可有可無,一點也不值得珍視。但事到臨頭,我又覺得生命那麽可愛,值得用一切去換。


    在饑餓中,我想到了平常吃的麵條稀飯。此時如果有一碗熱氣騰騰的食物,不,即使是一碗豬吃的泔水,我也會甘之如飴的。


    在黑暗中,我伸出手去,然而隻摸到了潮濕冰冷的土壁。


    突然,我發現貼著我的掌心,有什麽東西在蠕動,軟而長,好象一根粗粗的線。


    那是蚯蚓!


    我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什麽,那條蚯蚓已經蠕動在我的嘴裏了。我用舌頭撥弄著它,用舌尖細細地舔掉它身上的泥巴,品嚐著那細而圓的身體上那種腥味。我讓它穿行在我的齒間,從舌麵再到舌底,再用舌頭把它頂出來,一半掛在唇外,似乎不這樣不足以表達我的狂喜。


    當我把這蚯蚓吮吸得好象瘦了一圈,才開始細細地咀嚼。


    蚯蚓不象鼠肉。鼠肉的皮毛太粗糙,而且血腥氣也太重,蚯蚓隻有一點淡淡的血腥,不濃,就象化在水中的一滴墨,雲層後的一點星光,不經意的當口才能發現。但也就是那一點血腥氣告訴我,我吃下去的是可以消化的食物,不是木頭和泥土。


    隻是,一條蚯蚓太小了,小得都感覺不出有什麽來。可是我再摸著洞壁,什麽也沒有摸到。本來,冬天就沒什麽蟲蟻會出來,這蚯蚓怕是埋在土裏被我挖出來的吧。我還不死心,抓過牆洞中的漆燈,借著那一點微光細細在洞壁摸索了一遍,卻什麽也找不到。如果我能找到什麽,蟲卵蠍子蛤蟆腐爛的蛇,不管什麽,我都會一下放進嘴裏,嚼成粉碎的。但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找不到。


    饑餓是什麽?是有毒的鉤子,隻是輕輕地鉤住你的皮肉,一拉一扯,不讓你痛得一下失去知覺,隻是讓你擺脫不了那種感覺。


    不知睡了多久,我夢到了我正參加一個豐盛的宴會,吃著那些肥厚多汁的肉塊,炒得鮮美脆嫩的蔬菜,喝著十年陳的花雕,圍著火爐,讓周身都暖洋洋的。我抓住了一根日本風味的天婦羅,狠狠地咬了下去。


    象一條閃電打入我脊柱,一股鑽心的疼痛使得我一下醒過來。眼前除了那一點漆燈,就隻有一具朱紅的靈柩了。但我的嘴裏卻留著點什麽,暖洋洋的。我吐了出來,放在手上。


    在燈光下,我看到了半截手指。


    很奇怪,看到這手指,我首先想到的是這能不能吃,而不是害怕。我把它含在嘴裏,而右手上,傷口還在滴滴答答地滴下血來。我把傷口放在嘴裏,用力吸了一下,隻覺得鑽心地疼痛。但那疼痛比饑餓好受一點,卻也隻是一點而已。我的血象是酒一樣湧入嘴裏,我大口大口地吞入。


    我的血的滋味比老鼠的好多了,這時流出的血與手指弄破時流出的血也不可同日而語。血在我的喉嚨口,毛茸茸的,有點辣,也有點厚,簡直象是一塊塊的而不是液體,幾乎可以咀嚼而不是喝下去的。


    吸了幾口後,傷口已不再流血,我開始咀嚼嘴裏的手指。


    小手指太小了,吃下去並沒讓我感到吃過什麽。也許,我該再吃一個?我伸出左手。是左手的小指麽?但我已沒有勇氣再咬下去。如果不是在夢中,我想我也不會有勇氣咬掉右手的小指的吧。


    在燈光下,靈柩已紅得刺眼。很奇怪,那麽暗淡的燈光,靈柩上的紅漆居然會這麽鮮豔。那裏,她身上的肉一定是非常美味的吧?


    我驚愕地發現自己有了這麽個邪惡的念頭。我的口水已經從嘴角流下來,仿佛已經嗅到了她肌膚的芬芳。如果咬下去,她的肉一定會象蒸得非常好的發糕一樣鬆軟,從裏麵流出漿汁來的吧。


    我把漆燈拿到靈柩邊。


    我用力推開靈柩的蓋。雖然這蓋並不是太重,但我還是花了不少力氣才推開。


    盡管已經下了那個決心,但我實在難以放棄再看她一眼的願望,即使她的臉已隻是象噩夢中才有的妖魔的形狀,但畢竟曾是我的生命,曾是我的一切。


    漆燈的光陰暗得象凝結的冰。在光下,我看見她的臉如果那還算臉的話。


    我伸手到屍液中,那些液體象小小的刀子,刺痛了我右手小指的傷口,卻讓我更有了幾分勇氣。掬了一口喝下。


    有點暖洋洋的味道,有點酸,也稍帶著一點辣,直湧入喉。那是她身上的液體,從她皮膚下滲出的,沒有多少日子前還曾流動在她粉白的皮膚下,好象流動在初生的芽鞘裏的植物汁液。那是她的身體吧。


    我伸手在屍液中,摸著她的手臂。她的手臂上,那些筋已許已腐壞了,因此我拿起她的手臂時,半截手臂就好象煮熟了一樣脫骨而出。我把她的手臂舉到嘴邊,這半截手臂有點臭味,一陣陣的,不象屍液那麽容易接受。


    然而我要活下去。


    我閉上眼,咬了一口。其實不閉眼,那隻有一點綠豆大的漆燈光也沒法讓我看清什麽。隻是閉上眼,我可以想象我在吃一隻燒得不太可口的肘子。那塊肉在我的咀嚼下漸漸成為肉泥,奇怪的是,此時我倒並不覺得太過難吃。她的肉在我的身體內燃燒,讓我感到一陣陣溫暖,感到飽食的滿足。


    不知過了多久。


    空氣越來越汙濁,要呼出一口氣也很困難。我不覺得餓,但渾身無力。不覺得餓,並不是我不餓,而是我的胃隻怕已塞滿了過多的腐屍肉。我已數過了許多遍,我挖了大約有三十幾步的路,但至少還有一百多步的路要挖。


    當我想活下去的時候,卻根本沒有活下去的希望。如果我當時就死了,那我也許自己心裏也好受一些吧?隻因為自作多情地想看她最後一眼。可能,人們還會傳說我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可是,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可笑。


    我抱著她的頭,在漆黑一片的洞穴裏吃吃地笑。我看不清這個骷髏是個什麽模樣,但多半也是有點笑意。她也在笑我麽?


    我不知笑了多久,空氣越來越混濁。在已混亂成一片的腦子裏,好象啄破一層厚厚的棉被,我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息。仿佛有什麽洪荒時代的巨獸在外麵爬行。先還是慢慢的,漸漸地越來越急。我幾乎不知是什麽回事,在洞穴那一邊的內壁一下塌了下來。


    外麵,陽光直射進來,讓我的眼也睜不開。過了好久,我才發現,其實當初我把這洞挖得太深了,竟然已到了山的另一頭,離外麵不過幾尺厚而已。隻是那是石壁,因此我根本不曾發現。隨著春天來臨,山上的雪化了,積雪流動時,這層石壁支撐不住,終於崩塌了。


    我爬出了洞穴。外麵,積雪未化淨,在殘雪中,幾株野梅悠然而開,幹瘦的枝上挑著幾點紅,仿佛浮在空中一般。山頂,白雲正飛過。


    傑夫船長說完之後,臉色異常的嚴肅,他掃視向葉寒一眾人。凱拉和軒雅已經忍不住想要嘔吐了。葉寒也是臉色古怪至極,他覺得這個故事很諷刺,也帶著一些警示的作用。許多時候,人做事真要三思而後行。


    “這個故事是真的嗎?”軒雅忍不住問道。


    傑夫船長看了一眼軒雅,隨後說道:“我看到覺明和尚的小手指的確沒有了。”


    麵對洶湧而來的水猴,葉寒一眾人吃驚不小。一群人下意識的退進了大廳裏。四麵的門窗全部關閉。


    暴風雨侵襲,甲板上有不少積水。而且奇怪的是,隨著這些水猴的上來,甲板的排水係統似乎已經壞了。水越來越深,水猴的半截身子都在水裏。


    那下方忽然掀起滔天巨浪,就像是有一隻巨大的手抄了波濤灌進甲板之上。


    大廳裏也開始被水積滿。


    這種情況很是詭異。


    水猴們將門窗全部包圍,拍打起來。那窗戶上密密麻麻的水猴,看著就是恐怖。


    這樣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葉寒一眾人怎麽也想不明白,這些水猴怎麽就會這麽集中的攻擊過來,像是有組織有陰謀的。


    便也在這時,葉寒決定不這麽躲下去了。他毅然對身邊的傑夫船長說道:“有沒有什麽武器?”


    傑夫船長也正是憋氣,說道:“有斧頭。”


    “快去拿來。”葉寒說道。


    其實不用葉寒和傑夫船長說,凱拉已經快步過去拿了數把斧頭過來。


    葉寒拿了兩柄斧頭。傑夫船長怒吼著說道:“老板,我跟你一起殺出去。”


    “不用!”葉寒毅然說。他又說道:“你們保護好軒雅。”說完便大步流星來到大門前。大門不斷發出水猴撞擊的聲音。葉寒直接一腳將大門揣飛出去。這一腳的力道很大,許多水猴直接跟隨著門飛出了甲板,掉落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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