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數語,鋒利刻骨。


    當陸仰止從怔然中回過神的時候,心底已經滿目瘡痍,血肉模糊了。


    他站在這冰冷的夜風中,抬頭就能看到那亮著光的屋子。


    那麽近,那麽遠。


    “陸總。nce再次開口,臉上還是溫和平靜的,“雖然不知道你和伯爵小姐之間發生過什麽,但是像她那樣知書達理又年輕漂亮的女人,她有足夠的資本選擇自己要過的生活。我就是她的選擇,希望你尊重。”


    他的言語裏似乎不帶什麽攻擊性,分寸拿捏得很是得當。


    可陸仰止聽出來的卻是濃烈的挑釁,尤其是那一句“我就是她的選擇”,好似燎原大火,焚斷了他心裏緊繃的弦。


    “明天還要上山。nce很有風度地朝他行了個不輕不重的禮,“陸總早點回去休息吧,我妹妹喬伊就拜托你照顧了。祝你——武運昌隆。”


    陸仰止寒著臉盯著他的動作,視線不期然撞上他腰間的什麽,起初未曾在意,兩三秒鍾後,眸色陡然變得幽深無底。


    ……


    唐言蹊洗完澡,裹著浴巾從充滿水蒸氣的屋子裏出來。


    才換好衣服,門就被敲響,她眉梢動了動,懶洋洋地問:“誰?”


    “是我,小姐。”年輕女孩的聲音,“聖座讓我來給您送點安眠的茶,還讓我轉告您,這兩天隻能先停藥了。”


    唐言蹊應了聲,微微打開門,卻沒接下門上拴著的鏈子,從有限的空間裏接過那杯溫水,道了聲謝就回到床邊。


    門外的男人站在不遠的地方,聽到這話大步走了上去,身後還跟著另一個人,把剛要離開的傭人嚇了一跳,“您、您是……陸……”


    男人不聲不響地看了她一眼,那含威不露的眼神硬是把她後半句話都堵在了嘴裏。


    他望著她手裏還沒來得及放下的托盤,出聲時嗓音低沉又冷峻,無端顯得很有厚度,“你剛才說,什麽藥?”


    傭人不意他會突然問起這個,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搖搖頭,“不、不知道。”


    “自己說,”他的語氣算不上有多重,卻連標點符號都帶著無法忽視的存在感,“還是我找人幫你開口?”


    傭人頓時冷汗涔涔,“陸總,我真的不知道啊!”


    那是伯爵小姐和聖座的家務事,她得是有幾個膽子才敢去刨根問底啊?


    宋井見到男人的臉色越來越沉,趕忙接話道:“那你知道什麽,趕緊說!”


    傭人連連搖頭,受了萬般驚嚇表情無辜又害怕,“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隻是聖座派我過來送杯安眠茶,轉告小姐說她會盡快讓人下山把藥送過來。讓她今天晚上先忍一忍。”


    “忍一忍?”這話連宋井聽了都皺起了眉,他簡直不敢想象在他家陸總聽來是何種感覺。


    這半年裏,陸總用工作把行程堆得滿滿的,整個公司都跟著他加班加點,效率比幾年前翻了幾倍。


    他很少回陸家,也就是偶爾深夜回到自己家裏,沉默地走到小小姐門外,看看她安然入睡,就又回了公司。


    在外人看來,他是個工作狂。


    可是隻有宋井每日在他身邊看著他將大把大把的時間全都耗在永無止境的事情裏。


    他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每日連軸轉著。


    他曾不止一次地問他:“陸總,您這是圖什麽。”


    男人從來不理會這樣的問題,每次賞給他的都是一個忙碌的背影。


    直到前些日子,股市裏出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


    ——陸氏集團的全部股票都被人收了,幾乎可以算是,被人接盤買斷了。


    可是再仔細看看新聞,就會有人覺得可笑了,買股票的不是別人,而是陸家的三公子陸仰止。


    他用自己這些年的積蓄和這半年拚了命一樣的工作,買下了整個陸氏。


    “這不是有病嗎?”那些人翻著雜誌,把它當作笑談,議論紛紛,“本來就是他的東西,自己花錢買自己的公司,有錢人真是閑的。”


    宋井卻不以為然。


    這事,對外人也許不足為道,但對陸家來說,卻是一場血洗。


    這意味著陸總在董事長和副董事長正式退休、且同意把家業交給他之前,以不容置疑的姿態奪過了陸氏的大權,活生生地“逼宮篡位”,把曾經的領導班子全都給刷了下去。


    事情發生後,四九城裏的陸老將軍也被驚動,專門派人過來詢問這是怎麽一回事。


    卻隻得到了一句回答:“從今以後陸家是陸家,我是我。”


    宋井不懂,卻在有一次黃昏時,見他獨自插著口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旁,瞧著夕陽的光輝跌落下墜時,聽到他自嘲似的笑和自言自語的發問:“很難以理解?”


    宋井隱約猜到他在問什麽,點了下頭。


    陸仰止掏出手掌,撐在玻璃窗下。


    眼底是被餘暉包裹的整個城市,萬家燈火,沒有一盞為他而亮。


    “你知道我和她為什麽走到這一步?”他問。


    宋井當時就繃緊了神經,害怕自己說錯一個字。


    他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可是陸總從英國回來以後,很少提起唐小姐。


    或者可以說,他很少提起除了工作以外的任何事。


    他像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完成一個,以他這個年紀而言,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是宋井知道,不提起,不代表他忘了。


    正是因為那個人對他而言重逾性命,光是以唇齒間蒼白的語言,怎麽夠。


    不把心剖出來,怎麽夠。


    那俊朗的眉目再也不似談判桌上的犀利果斷,沉穩冷靜,而像是被這絕望的夕陽撕開了一張假麵,星星點點的布滿無言的沉痛和寂寥。


    宋井不敢說話,怕哪個字說錯了,就是一顆地雷。


    “因為我太無能了。”男人道。


    “怎麽會?”宋井詫異,“您的這些成就是多少人一輩子都望塵莫及的?如果這都叫做無能,那他們——”


    還不如直接把自己塞回老媽肚子裏回爐重造呢。


    “我指的不是這些。”陸仰止打斷他,“而是束縛。這個世界上受束縛最多的永遠是金字塔中間那一批人,底端的人無所顧忌,頂端的人為所欲為,隻有那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中間人,事事受製,步步維艱。我要的是絕對的權威和自由,我要的是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不必再受別人左右,懂嗎?”


    宋井懂了。


    他想說的是,他的家庭。


    因為生在那樣一個太難超越的家庭,三代人的成就堆積在一起,締造了他優人一等的起跑線。


    宋井猶豫了下,道:“也不光是因為這個吧,世事難料,很多事情都是人力所不能控製的,誰也沒想到您和唐小姐之間會發生那麽多陰差陽錯的……”


    誤會。


    說是誤會,又不完全是誤會。


    僅僅是誤會怎麽夠形容那些故事呢。


    他和她之間,總是不夠,總是差一點。


    “陸總,副董事長,不,陸遠菱,她還是想見您。”


    陸仰止聽了這話,連眼皮也不掀,就這麽淡淡回了句:“需要我每次都重複一遍?”


    宋井歎道:“她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吃不下藥,傭人說最近連吃飯都會——”


    “不吃藥就讓她病著,不吃飯就讓她餓著,我是醫生還是廚子,這種事和我說有用?”


    “陸總,她隻是想見您一麵而已。”


    “我也有我想見的人,如果想見就能見的話,我還在這裏等?”陸仰止冷笑反問。


    如今,宋井站在樓道裏,望著麵前那道緊閉的房門,想起了陸總當時那句話。


    一門之隔,男人站在這門外,規規矩矩,不敢僭越。


    這半年來,陸總可謂是真的做到了前所未有的狠心絕情,他很多時候不顧禮法,不拘小節,隻要能達到目的,再出格的手段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坐擁那麽多的財富和權勢,為的難道不就是隨心所欲為所欲為?


    他能眼睛不眨一下的讓史密斯家的百年基業因為一句話就化為泡影,卻沒膽子一腳踹開這扇門去見他想見的人。


    所以說,人,是多麽矛盾啊……


    “派兩個人跟著下去。”男人點了根煙,臉廓被煙霧暈染得模糊,吩咐道,“看看江姍買什麽藥給她吃。”


    煙霧散去,宋井看到他緊擰的眉宇,想了想還是開口安慰道:“陸總,您也別太擔心了,應該不是什麽大事,唐小姐剛才看上去也好好的,不像生病的樣子……”


    “不是什麽大事需要天天吃藥?”男人深邃的鳳眸盯著房門,目光好似已經穿透了門看到了屋裏的女人,“你的眼睛開過光?有病沒病光看就能看出來?趕緊去。”


    宋井被懟得十分尷尬,“好的,陸總,我這就去。”


    “等一下。”陸仰止想起什麽似的,又叫住他,“還有一件事。”


    宋井聽完他低聲交代的事情,滿臉疑惑地抬眼看他,“陸總,這……為什麽要去查這個?”


    “去查。”男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道,“有結果了立馬回來告訴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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