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言蹊怔了怔。


    心頭陡然浮現出什麽不祥的預感。


    整顆心都被這沉甸甸的預感壓得不停下墜。


    她半天沒吭聲,幾秒之後才揚起唇,笑了下,“陸仰止,我要的爆米花呢?”


    男人寡淡清俊的眉眼微微一垂,視線落在她勉強的笑容之上。


    還是那副語氣,波瀾不興,“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仙人板板,你少給老子顧左右而言他,老子要的爆米花——”


    “24個小時到了,唐言蹊。”


    他一句話,好似定身咒,把懷裏的女人一瞬間定得僵硬無比。


    她原本攥著他襯衫的手就這麽鬆開,捂在了自己蒼白的臉蛋上,輕笑溢出嘴角,“我想吃爆米花。”


    女人笑著笑著,語調裏就染了哭腔,“你答應給我買爆米花的,你不能說話不算數,去買!馬上就去買!帶我一起去,我跟你一起去!”


    他對她的無理取鬧視若無睹,自始至終,密不透風的黑眸中,眸光晃都沒晃半分,“你玩得開心,她玩得盡興,倒也不枉我一天沒去公司,來這種嘈雜淩亂的市井之地陪你演一場恩愛夫妻了。不過,24個小時,比我想象得要長很多。”


    他的話說不上有什麽語氣。


    就是莫名的,扼住了唐言蹊的咽喉。


    陪你演一場恩愛夫妻——


    嗬。


    那時有人差點打她一巴掌,他也說,他想剁了那女人的手,不是演戲。


    卻原來,這是一場局中局,戲中戲。


    12點的鍾聲敲響,曲終人散了,褪去公主華美的外衣,她還是那個得不到青睞的灰姑娘。


    “24個小時,比你想象得要長很多。”唐言蹊再也笑不出來,就隻是低聲重複著他的話,問他,“長到,你一分一秒都沒興趣再演下去了,是嗎?”


    “嗯。”


    他如是回答。


    輕輕彎腰,把她放在了地上,讓她自己站穩。


    萬箭穿心又有何痛的。


    可怕的是穿過了一萬支箭的心,竟然還對那淬了毒的箭矢念念不忘、有所期待。


    哀莫大於心不死。


    她就真的死不了心。


    死不了。


    “陸仰止,你別告訴我說這24個小時裏你無時無刻不在演戲。”唐言蹊望著他棱角堅毅的俊臉,音色很平淡,很冷靜,“我不信。”


    “你信與不信,事實如此。”


    唐言蹊顫抖了下,輕笑,“那你為什麽想剁那人的手?”


    男人眯了下鳳眸,不驚不怒地迎上她的目光,“我剁了誰的手?”


    唐言蹊呼吸一窒。


    是了,他沒有。


    到最後一刻,他停了下來。


    可她不甘心,咬牙,指著身後飛揚的塵土問:“那你為什麽讓人拆了鬼屋?”


    男人薄唇翕動,卻是翹起一個微末的弧度,“你可以回去看看。”


    唐言蹊狐疑,往回走了兩步,眸光狠狠一震。


    隻見,那本來應該奉命被拆掉的“鬼屋”,卻還完完整整的立在那裏。


    不過是鬼屋旁邊的越野場地換了新沙,塵土飛揚,惹得工作人員不停地捂著嘴咳嗽。


    而那一聲爆破,更好像隻是她一個人的錯覺。


    唐言蹊聽到身後男人跟上來的腳步聲,回頭看了他一眼,表情似哭似笑,“都是假的?”


    他無動於衷地頷首,“看夠了,信了?”


    “不信。”唐言蹊依然咬著後槽牙回應,眉眼間依稀是破釜沉舟的架勢,說話都變得口無遮攔起來,“那你昨天睡了一晚上也是假的?爽了那麽多次都他媽喂狗了?”


    身體是最不會騙人的。


    他的愉悅她最能感覺到。


    如果連那些都是假的,唐言蹊真的不曉得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能被稱之為真的。


    “陸仰止,你別把我當傻子。”她在他沉峻的目光中,垂眸輕笑,“就像你懂我一樣,我也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你的一舉一動,你說話時候的神態語氣,我都明白。這24個小時裏開心的不隻是我,你的快樂甚至不亞於我。”


    她的話音很輕緩,好像溪流,沒有什麽殺傷力攻擊力,卻能一直順著血管,一路流進人心底。


    “陸仰止,拒絕我你會後悔的。”她走到他麵前,抬頭看著他,“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一個人能像我一樣愛你,從今天開始,你吃的飯不會再有味道,你過的日子不會再有笑容,你難過的時候再沒有人能逗你開心,你衝動的時候也沒人能攔得住你。無論過多久,你都會後悔你今天的決定。”


    男人漆黑無垠的眼底似乎有什麽東西陡然裂開了縫隙。


    他很快地閉了下眼,移開視線,“你是不是對你自己太有自信了?”


    “要賭嗎?”


    她勾唇,笑裏有瀲灩芳華,比陸仰止見過的最耀眼的東西還要令人心醉神迷,“你敢不敢,跟我賭一賭?”


    “沒有這個必要。”男人轉頭就走。


    唐言蹊咬唇,攔住他的去路,“陸仰止,你站住!”


    陸仰止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英俊的臉上蒙著淡淡的不耐,“還有事?”


    “你——”


    “你除了嘴上說說以外,還能怎麽樣。”男人嘲弄地揚起薄唇,“如果我今天就是要走,你還能怎麽樣?”


    “我不能怎麽樣。”唐言蹊麵對著他,張開雙臂,一步一步往後退。


    男人的雙眼幽暗得仿佛要把她的身影吞噬絞碎,“唐言蹊,你鬧夠了沒有!”


    女人莞爾笑著,依然在後退。


    遊樂園裏人潮湧動,有不少觀光車行走往來。


    她就這麽保持著自己的步調,不顧周圍的行人和車子,也不看身後是平地還是台階,一步一步地退著。


    “你不是說我攔不住你嗎?”她還在退,“沒關係,我不攔,我給你讓路。你有本事就直接從我麵前走過去,別管我。”


    正說著話,身後的人猝不及防,猛地被她撞上。


    那人憤怒地破口大罵:“你瞎了嗎!還是沒長眼睛!要不要老子給你挖出來!”


    可是話剛出口,卻又很快蔫了下去。


    因為他看到了女人眼中心如死灰般的顏色。


    也看到了不遠處那個男人陰鷙可怕的目光。


    於是他咽了咽口水,別別扭扭地讓開路,咕噥道:“你以後注意著點啊,人這麽多,還有車——”


    “車”字剛一出口,不遠處就有一輛觀光車開了過來。


    唐言蹊聽到了動靜,卻沒躲,閉著眼,心一橫,繼續往後退。


    “媽!小心!”


    她聽到有破空而來的叫聲,下一秒,身子驀地被人攔腰抱住,死死地攔腰抱住。


    唐言蹊一怔,睜開眼。


    卻看到一雙小胳膊吃力地摟著她。


    觀光車按著喇叭從她身後蹭過去,帶起一片冷風,吹亂了她的頭發。


    差一丁點,車就刮上了她的後背。


    陸相思長籲一口氣,大難不死,對麵前的女人更不肯放手,板著臉訓斥:“唐言蹊!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唐言蹊眸光複雜地低頭望著她,心裏什麽柔軟的地方被觸動,“相思……”


    陸相思眼角還掛著淚,小手攥成拳不停地打著她的腰,罵著罵著就哭出來,“你不是說以後再也不離開我的嗎?你不是說以後要和我一起生活好好過日子的嗎?你要是被車撞了你打算去哪賠我一個媽,你又想說話不算數,唐言蹊,你又想說話不算數!”


    唐言蹊也淚崩。


    蹲下身子,緊緊摟住了女孩的身子。


    不遠處,男人從兜裏掏出一支煙,無聲點上。


    陸相思哭了幾嗓子,又狠狠轉過頭來瞪著爸爸,“你就看著她這樣往車上撞嗎?你也腦子進水了?!”


    隨後而來的宋井聞言一驚。


    大小姐雖然脾氣暴躁些,但是對副董事長和陸總兩個人還是言聽計從的,從來沒有過正麵頂撞的時候。


    這次也不知是生了多大氣。


    宋井看了眼男人冷峻沉穩的側臉,對方也剛好投來不聲不響一個眼神,把他想說的話都截了回去。


    其實他想說,他在一旁看得最清楚,剛才男人的鞋尖都已經邁出去、手也半張開了,如果不是大小姐突然出現衝上去,想來,也不會出什麽事。


    不過唐小姐這個膽子可謂是太大了。


    他在旁邊看著都覺得冷汗唰唰地流。


    周圍的行人越聚越多,宋井趕忙上前去轟趕,“沒什麽事,都散了吧。”


    陸仰止吸完一支煙,才走到二人麵前,抬手,拉走了女人懷裏的女孩,“相思,該回家了。”


    陸相思愣愣地看了爸爸片刻,又指了指唐言蹊,“她呢?”


    “她?”男人不為所動地淡聲開口,“她,以後可能不會再你麵前出現了。”


    陸相思瞪著眼睛。


    腦子還沒明白過來男人在說什麽,眼淚就已經先流出來了。


    “你不是不喜歡她,也不想再見她嗎?”男人深眸凝視著她的臉,洞悉到了女孩表情中的慌亂,他眉目沉了幾分,“今天吃也帶你吃了,玩也帶你玩了,該鬧的也鬧得差不多了,明天開始你可以回學校上學了,不用守在家裏了,嗯?”


    女孩搖頭,眼裏被淚水盈滿。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想要什麽,隻是不停地、不停地搖頭,“不要,我不要,爸爸,我不要……”


    “不要什麽?”男人耐著性子問她。


    女孩猛地扯住他的衣袖,許多話哽咽在喉嚨裏。


    她說不出來要留下唐言蹊的話,可是,可是這也不代表她就允許她離開啊!


    男人抱起她,對宋井道:“把唐小姐送回家吧。”


    唐言蹊蹲在地上,聽到這句話才抬頭,緩緩起身,沙啞道:“陸仰止,你來真的?”


    “你覺得我在和你開玩笑嗎?”


    “你給我個理由。”唐言蹊還是這句話,“我這輩子都這麽低三下四地求過什麽,做到這一步,你還是覺得我誠意不夠,還是覺得我隨時都有可能放棄你嗎?陸仰止,我可以把話撂給你,除了你死或者我死,否則我不會再——”


    “這種沒用的誓言你不必發給我聽。”男人麵色凝重,語調卻很平靜,“你要24個小時,我給你24個小時,你也說過,如果24個小時之後我沒有改變主意,你從此以後也不會糾纏。”


    唐言蹊攥緊了手指,指甲在掌心裏刺出一片血痕,強撐著笑出來,“如果我要耍賴呢?你還欠我一包爆米花,你……”


    “宋井。”陸仰止突然開口,打斷了女人的哭腔。


    宋井心中叫苦不迭,還是依言上前,“陸總,您吩咐。”


    “把遊樂場裏所有的爆米花都包下來,送到唐小姐家裏去。”他眉眼無波,整張俊臉淡漠得像是一幅出塵避世的山水畫。


    唐言蹊心裏一痛,還想再說什麽,忽然,宋井的手機響了。


    他接起電話,聽清那邊的問題,莫名看了唐言蹊一眼,“是,我是和唐小姐在一起。”


    “她的手機……”宋井望向陸相思的口袋,剛才在鬼屋裏就沒電了的手機如今還躺在女孩的口袋裏,他低聲道,“她的手機沒電了,需要我轉達什麽嗎?”


    那頭不知又說了句什麽,宋井應道“好”,繼而把手機遞給了唐言蹊。


    唐言蹊不明所以地接過來,“喂”了一聲。


    “老祖宗。”萬萬沒想到,是霍無舟的聲音,“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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