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言蹊麵無表情地等著他笑完。


    宗祁果然不負眾望,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祖宗,這話也就跟我說說。你要讓別人聽見,他們會以為你得了臆想症的。”


    唐言蹊斜睨他,“我說的是真話,你愛信不信。”


    說完就走,宗祁怕她惱了,還是追上去試圖和她講道理,“你要知道,酒神五年前就因為一場金融犯罪被抓進美國大獄了。”


    “嗯,放出來了。”上個月的事。


    宗祁汗顏,怎麽跟她講不清呢?


    “狄俄尼索斯是男人啊。”


    唐言蹊聞聲輕笑,看也不看他,“你知道他是男的女的?”


    “絕對是男的。”宗祁舉起手指對天發誓,“傳聞他和我們陸總還有一段全城皆知的……”


    話音戛然而止。


    宗祁微微睜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他突然發現了一個邏輯誤區——


    當年所有事都是謠傳的!


    謠傳的事情無從考證真假。陸總是個gay的定論完全是建立在狄俄尼索斯是男人的假設的基礎上!


    如果全盤推翻,狄俄尼索斯從一開始就是女人……


    那一切似乎變得更加合情合理了!


    他忍不住多看了身旁的女人一眼。


    所以她和陸總之間才總給人感覺有些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所以陸總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咄咄逼人地問她那些問題。


    所以她被一盤不存在的小炒肉“辣”出了眼淚。


    因為,當年所說的,酒神與陸三公子的傳聞,是真的。


    隻見她在他的審視中泰然自若地低著頭,紅唇微微嘟著,嘴裏在哼不知名的小調。一縷頭發從耳後垂落,點綴著她弧度美好的側臉。


    她並不是一眼看上去讓人覺得驚心動魄的女人,可眉眼間有股淡而無形的嫵媚和靈氣,越品越有味道,美得從容不迫、自成一脈。


    宗祁還是無法完全相信這件匪夷所思的事,他皺著眉頭道:“退一萬步講,就算你是酒神,那你打算怎麽把那‘好幾本’書拿回來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女人忽然抬頭看他,興衝衝地拍了下手,肯定道,“我也不知道!”


    “……”


    宗祁在心裏咬牙發誓他要是再信這個女人的鬼話他就是智障!


    ……


    研發小組被叫去陸總辦公室開會,宗祁將近半個下午都不在。


    快下班的時候,他抱著電腦回來了,臉色不大好。


    唐言蹊叼著酸奶走到他旁邊,捅了捅他的肩膀,“年輕人別老垂頭喪氣的,以後生的孩子都是苦瓜臉。”


    宗祁歎了口氣,沒答言。


    唐言蹊瞄著他,奇怪道:“怎麽了?”


    他搖搖頭,不願將事情說出來給她添煩惱,可緊接著回來的david就沒這麽好心了,一進辦公室就大聲嘲笑,生怕別人聽不見般,“新上任的組長下午開會被馮老訓得那叫一個慘,陸總差點連他的工作都撤了。你們說這可怎麽辦才好?”


    宗祁抬頭恨恨地瞪著他,“你別欺人太甚!”


    唐言蹊喝了口酸奶,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下,“別衝動,遲早有堵上他這張嘴的時候。”


    宗祁垂著頭,想了很久,忽然低聲道:“你真的能教我?”


    唐言蹊拉開他對麵的椅子,反問:“你真的要學?”


    ……


    傍晚,陸相思一個人蹲在花園裏揪花。


    管家遠遠看著她把一株一株價值連城的變色鬱金香連根拔起,心疼得都哆嗦。


    “小祖宗。”管家試圖勸她,“這邊已經快要拔禿了。這樣不對稱,要不您去拔拔那邊的?”


    陸相思理也不理,繼續手上的動作。


    整個花園裏就隻有這片最值錢,她又不是智障,為什麽要去對麵花叢拔野草?


    “我餓了。”陸相思站起來,扔下最後一根鬱金香,拍了拍手上的土,“去把晚飯端出來。”


    管家趕緊領命去了。


    陸相思又皺眉看了眼手上的泥,對保鏢道:“去拿點消毒紙巾,再端盆水。”


    於是保鏢也走了。


    陸相思左右看了眼,趁著四下無人,將別墅後花園的大門打開了。


    後門處,一個帽簷壓得很低的人正抱臂等在那裏,陸相思對那人招招手,見那人沒反應,插著腰不悅道:“你到底進不進來?不進我關門了。”


    那人腦袋一點,帽子直接掉了下來,帽簷重重戳在腳上。


    她這才眉頭一跳睜開了眼,哀嚎,“格老子的,疼疼疼疼。”


    陸相思扶了下額頭,嫌棄道:“你這人怎麽站著都能睡著?”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嗜睡如命的唐言蹊。


    唐言蹊從地上撿起帽子,匆匆跟著她混了進去。


    保鏢和管家分別拿著東西回來後,卻發現公園裏空無一人。


    雙方都嚇了一大跳,連忙去找。


    最後在二樓的樓梯上找了滿臉不開心的陸相思,她冷著臉,嬌叱:“你們還能再慢點嗎?都拿回去,我不吃了!我要睡覺!沒事別來吵我!”


    管家十分無奈,“是,大小姐。”


    大小姐任性刁蠻也不是第一天了,做下人的除了多擔待著,也沒別的法子。


    陸相思回到臥室的時候就看見唐言蹊百無禁忌地坐在她的單人沙發上,隔著籠子揪著她養的兔子的耳朵。


    可憐的兔子被拽得整張臉貼在籠子上,形容狼狽至極。


    陸相思從沒覺得自己有和動物交流的能力,可她還是一眼就讀懂了兔子臉上生無可戀的表情。


    “唐!言!蹊!”


    唐言蹊立馬放棄了兔子耳朵,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你真是跟你爸一模一樣,屬喇叭的。”


    陸相思把兔子籠子從她的魔爪下挪開三丈遠,坐在她對麵的床上,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來找我幹什麽?”


    事情要從下午說起——


    四點左右,她正百無聊賴地用電腦刷著微博,突然,頁麵上跳出一個對話框。


    陸相思愣了愣,還以為是電腦中病毒了,一番查證後發現,果然是電腦中病毒了……


    什麽小毛賊敢黑到她家裏來?陸大小姐當即就不高興了,正想給對方點顏色看看,忽見對話框上出現了她的名字:“陸相思?”


    陸相思冷眼旁觀。


    唐言蹊坐在電腦前,繼續打字:“聽說你爸今天晚上加班,你媽還在住院沒回來,要不要我陪你玩呀?”


    活脫脫一副誘拐兒童的口氣。


    陸相思沉了眉目,仍舊不吭聲。


    唐言蹊覺得這個小女孩實在太高冷了,又寫道:“好不好,你說句話嘛。”


    無人回複。


    半分鍾後,唐言蹊看到陸相思的微博更新了狀態——我說你建立聊天窗口的時候倒是給我留個打字框啊!單向聊天界麵你讓我說什麽啊!!還有,你是誰啊!!!


    唐言蹊:……


    失誤,失誤。


    又過了不到兩分鍾,聊天窗口增加回複功能。


    陸相思氣衝衝地打了兩個字:“你誰?”


    “唐言蹊。”


    陸相思愣了愣,回道:“我爸不讓我出門。”


    唐言蹊開心得差點拍手叫好了:“那我去你家找你呀!”


    陸相思看著電腦屏幕上對方賤兮兮的粉色字體,心裏隱約有種被算計的感覺。


    不過……


    她隔著落地窗望向花園裏爭奇鬥豔的百花,眼底有微微的黯淡。


    爸爸又要加班嗎?


    “你來吧。”


    最後唐言蹊收到了這三個字。


    她忙和陸大小姐確認了時間地點,一下班就打車趕了過來。


    眼下兩個人坐在房間裏大眼瞪小眼,旁邊一隻兔子紅著眼睛委屈得要哭,陸相思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還不如不讓這個冤家過來。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當初怎麽破譯你的代碼的?”唐言蹊玩著手上的紅繩,笑眯眯地問。


    陸相思狐疑地盯著她,“你要教我?”


    “我來和你做交易。”唐言蹊開門見山道,“隻要你答應我的要求,我就教你。”


    陸相思心念一動,從床上跳下來走到她麵前,“什麽要求?”


    女人臉上笑容和煦如春風,莫名卻給人一種大尾巴狼的錯覺,“你說你爸爸手裏有幾本酒神的書,真的假的?”


    陸相思一聽“酒神”二字,戒心就更重了,退後兩步和她拉開距離,“那又怎麽樣?”


    “不怎麽樣呀,如果你能把那幾本書借給我用用……”


    “不行。”陸相思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她,“讓我爸爸知道了,他饒不了我。”


    唐言蹊轉了轉眼珠,“不讓他知道就好了,我用完馬上就還你。”


    見女孩的小臉上有些猶豫之色,唐言蹊乘勝追擊道:“明天,明天就還你。除了上次在展覽會場的操作之外,我還另外教你些別的,你看怎麽樣?”


    條件太誘人,陸相思一時間有些無力拒絕了,“可是,爸爸說那幾本書不能外傳……”


    唐言蹊蹲下身子,平視女孩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傍晚的餘暉太濃烈,她竟從那雙眼睛裏看出了一絲絲漂亮的棕褐色。


    唐言蹊怔然。她記得莊清時和陸仰止的瞳仁都是黑色的,是因為夕陽嗎?


    她斂起心思,非常鄭重地發誓道:“不外傳,放心,我以我的人格擔保,絕對不會拿出去賣錢!”


    於是陸相思看著她的眼神就更鄙夷了,“你沒發誓之前我都沒想到還能拿出去賣錢。”


    “……”唐言蹊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小祖宗,你就應了我吧。”


    女人就這麽蹲在她麵前,夕陽從她背後的落地窗一點點壓進來,刺眼得讓陸相思有那麽一瞬間竟然回憶起第一次遇見她的那個傍晚。


    她也是這樣蹲著,低著頭,認認真真地解開她鞋上的雜草。


    陸相思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終究沒有逃過唐言蹊的視線,她垂下眼簾思索片刻,低聲道:“這樣,你告訴我書放在那裏,我自己去取。若是被你爸爸發現了,也和你沒關係。這件事辦成以後,我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仿佛一點靈犀劃過心上,陸相思抬頭驚訝地望向她,嘴巴動了動,剛要說話,驀地又想起什麽,重重撇過頭,“誰要跟你出去玩,我家傭人天天帶我出去玩。”


    逆著光,看不清女人的表情,隻能聽到她輕笑了一聲。


    而後陸相思的腦袋就被她的魔爪扣住,用力揉了揉。


    在女孩不服氣的眼神中,唐言蹊笑著說:“有些機會不是錯過一次還有第二次的,大小姐你想清楚再告訴我答案。”


    陸相思的小拳頭慢慢收緊,最後掰開她的手,扔到一邊,“爸爸知道你帶我出去,肯定不會放過你。”


    之前那幾個保鏢就因為她失了工作。


    唐言蹊琢磨了一下,確實是這麽回事,如今她大事未成,若是冒然得罪了陸仰止……


    “那好吧。”唐言蹊站直身體,瀟灑地拍拍屁股往外走,“當我今天沒來過。”


    剛邁出一步,就聽身後傳來弱弱的聲音:“喂……”


    唐言蹊滿臉堆笑地轉過身,動作順暢得如同她早就料到陸相思會叫住她,“書房還是閣樓?”


    陸相思聽她一問,漲紅了臉,“都不在。”她伸手指了個方向,“書在他臥室裏,臥室在左手第四間。”


    女人細軟的眉毛微顰,眸光有些怔然。


    這間別墅是她幾年前和陸仰止共同生活過的地方,正門、後門、臥室、閣樓,包括這裏的一草一木,她都再了解不過。


    隻是她不懂,為什麽他要把那幾本書放在臥室裏。


    ——正常人會在枕頭旁邊放一大堆代碼的嗎?睡不著的時候看兩眼,難道有助睡眠嗎?


    唐言蹊彎著腰微笑,“謝啦。”


    “那……”


    “等我拿完書就回來教你寫代碼。”唐言蹊打了個響指,“放心,我這個人說話算話。”


    陸相思臉還是很紅,又紅又僵硬,羞於開口一般,“我不是說這個……”


    唐言蹊勾唇,“那你是說什麽?”


    “你答應我……”陸相思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都咽在了嗓子裏,“帶我出去玩的……”


    女人“撲哧”一聲笑出來,伸手揪著她的耳朵,“知道啦,小毛丫頭,等我辦完事,我們再約個時間出去。”


    陸相思覺得自己大概能體會兔子眼神裏那種想咬死人的惱怒是怎麽來的了。


    這女人到底是對揪別人耳朵有什麽迷之執著啊?


    她麵無表情拍掉唐言蹊的手,徑自往門口走去,“我去給你望風。”


    唐言蹊就跟在她後麵,見她打開門,在走廊裏轉悠了一圈,又朝自己招了招手,連忙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一推開臥室的門,唐言蹊就呆住了。


    心髒猶如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遽烈的疼痛襲來,讓她短時間內的窒息了片刻。


    這間屋子……


    女人的鞋踩上地麵柔軟的毯子。


    卻又受驚般縮回了腳。


    她盯著地毯,耳畔又是男人嚴厲不悅的訓教聲:“唐言蹊,我說過多少次!快當媽媽的人了,不準每天光著腳跑來跑去!”


    那時她一掐大腿,假模假樣地擠出兩滴眼淚來,可憐巴巴地瞧著他。


    男人見狀一口氣堵在喉嚨裏。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生生將冷淡的語氣擰成溫和,“好了,不鬧。明天我讓人在你常去的地方鋪上地毯。圖案就選你喜歡的,嗯?”


    唐言蹊扶著手邊的衣櫃,指甲幾乎在上麵劃出一道痕。


    是誰說過,愛情最折磨人的不是別離,而是那些感動的回憶。


    它們將人牢牢困在原地,總讓她以為,那些日子,還回得去。


    “唐言蹊!”門外的女孩輕聲叫她,“你幹什麽呢?快進去找呀,一會兒被人發現了有你好看的!”


    說完,陸相思一把將她推了進去。


    唐言蹊啞著嗓音問:“在哪?”


    陸相思亦是搖頭,“我也不清楚爸爸放哪了,每次我需要看的時候都會直接找他要,不如你在床頭櫃裏找找看。”


    唐言蹊沒吭聲,走向床頭櫃那一側。


    拉開,裏麵全都是胃藥和安眠藥。


    不過,安眠藥?


    唐言蹊將藥瓶拾起來,陸仰止,吃安眠藥嗎?


    生產日期還是最近半年的,她隨手一擰就擰開了,裏麵還剩下不到四分之一。


    唐言蹊眸光一黯。


    闔上了櫃子,又打開第二層。


    裏麵是一些充電器、銀行卡之類常規的東西。


    她歎了口氣,又闔上。


    太陽逐漸落山,屋裏的光線昏暗下來。


    唐言蹊作為一個敏感的感光生物,稍稍有些暗,她的眼睛就開始疼。


    “怎麽了?”陸相思也發現她有些不對勁,在門外輕聲問。


    “沒事。”唐言蹊輕車熟路地摸到床邊,將床頭的燈擰亮了。


    陸相思一愣,這燈的開關位置很隱蔽,當初是為了在床上開著方便,幹脆就嵌在了床沿上。


    她竟然問都不問,就找到了?


    臥室裏點亮了一台小小的床頭燈,唐言蹊沒注意到身後女孩探究的眼神,還在繼續埋頭找書。


    忽然,樓下別墅的大門開了,男人平靜低沉的嗓音傳來:“不用準備,我吃過了,大小姐呢?”


    管家據實回答:“大小姐應該還在屋裏睡著,玩了一下午,累了不輕,連晚飯都沒吃。”


    陸相思辯清這道聲音的主人,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渾身的寒毛都炸起來了,壓低了分貝對屋裏喊:“唐言蹊,唐言蹊!你快出來,我爸爸回來了!”


    唐言蹊一聽也嚇得不輕,扶著床就要起身,可是蹲的太久,一時間血液循環不暢,剛站起來又跌回了地上。


    男人沉穩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陸相思情急之下將臥室的門重重關上。


    這一聲似乎驚到了誰,隻聽一道壓抑而冷淡的聲音從門外很近的地方傳來,“相思,管家說你在房間裏睡覺,你在這裏做什麽?”


    陸相思從來沒在爸爸麵前說過謊,那兩道含威不露的目光像是裹著冰霜的箭,輕而易舉看穿了她臉上的欲言又止。


    “陸相思,我在問你話。”


    女孩哆哆嗦嗦道:“我,我房間的廁所壞了,我過來上個廁所。”


    陸仰止就這麽靜靜審視著她,慢條斯理的開腔,偏偏每個字都壓在人心頭,“我說過,不準撒謊。”


    陸相思快被他漆黑無物的眸光嚇哭了,“我沒有……”


    男人又看了她一眼,“讓開。”


    陸相思下意識想說“不”,嘴巴動了動,終究還是乖乖地退到一邊。


    陸仰止修長的手指扣在門把手上,眸光沉暗地落在木門上,半晌,緩緩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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