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著陳小竹的時候,夏紫璃有種古怪的直覺。


    似乎自己和她早已相識多年,而且關係還是親密無間的那種。


    當然,鑒於自己最近頻繁出現這種感覺,因此她也沒去細想,隻是給陳小竹和衛門五郎倒了茶水,又拿了一點自己平時吃的小餅幹。


    陳小竹伸手朝桌麵方向摸索,衛門五郎連忙將茶杯遞了過去。


    “招待不周,還請見諒。”夏紫璃將餅幹倒在桌上的小盤子裏。


    “桐穀小姐客氣了。”衛門五郎連忙說道,“多謝招待,我已經給小姐的兄長去電,他會盡快來接我們。”


    “不用這麽著急的。”夏紫璃好奇地打量著他,心想這位倒是沒有給自己類似的熟悉感。


    她再次看向陳小竹,對方伸手去盤裏摸出餅幹,小口小口地咀嚼著,仿佛某種可愛的小動物。


    然而,夏紫璃又有些憐憫和不忍——這麽可愛的女孩子,為什麽會眼睛看不見呢?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便推門出去接電話:


    “喂,姐。”


    “嗯,演唱會結束了,很順利。”


    “我狀態不好?被姐姐看出來了啊……那個,是有點在意的人。”


    “不,不是一見鍾情啦,就是……”


    夏紫璃用手指繞著發絲,一時間有些羞澀的窘意,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最後隻能嗔怒說道:


    “姐姐又欺負我,不和你說了!我這邊還有客人呢。”


    她剛剛將電話掛斷,就看見神情焦急的陳子昂,沿著員工通道跑了過來,身後還跟著月宮鈴奈。


    “我妹妹在你這裏?”他見麵也顧不上寒暄,連忙問道。


    “嗯。”夏紫璃其實沒有辦法確認,裏麵那姑娘就是陳子昂的妹妹。


    但冥冥之中,似乎有種直覺在篤定這點,於是她便含糊其辭地嗯了一聲,又解釋道:


    “我看她之前和你坐在一起,散場後又沒有及時離開,所以就帶她到裏麵休息了。”


    “多謝,夏小姐。”陳子昂感激說道,“我妹妹是盲人,多虧您費心照顧了。”


    “不用客氣。”夏紫璃不知為何心情有些失落,但看著後頭月宮鈴奈似笑非笑的表情,又生起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慍怒。


    陳子昂走進休息室,檢查妹妹的情況去了。


    月宮鈴奈則是靠在牆邊,悠然說道:


    “運氣真好,不是嗎?”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夏紫璃不悅蹙眉。


    她並沒有任何要借妹妹去接近陳子昂的意思,於是耐著性子解釋說道:


    “我隻是剛好出來,看到他妹妹坐在原位置沒有離場,所以才讓她過來坐坐。”


    “對啊,我說的就是妹妹醬運氣真好。”月宮鈴奈淡淡說道,“她看不見的。如果沒人在旁邊照顧,終歸是很麻煩的事情……遇到你是一件好事,謝謝你。”


    夏紫璃怔了片刻,問道:


    “那她身邊的那位先生是……”


    “我的管家。”月宮鈴奈回答說道,“我當然不會真的讓她獨自待在這裏。但一碼歸一碼,你確實也幫助了她,這一點我不會否認。”


    夏紫璃沉默片刻,大概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雖然我留了人照顧妹妹,不需要你插手。但你終歸是來幫忙的,我也就勉為其難地說聲謝謝。


    “你……”夏紫璃猶豫片刻,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麽,對我會有那麽大的……敵意?”


    “嗯,為什麽呢?”月宮鈴奈眨了眨眼,“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夏紫璃回答說道,“我隻是大概能察覺到。”


    “那你大概可以放心。”看她神情不似作偽,月宮鈴奈便平靜說道,“正因為你不知道,所以我們才能這樣心平氣和地互相交談。至於敵意……我在這裏說句抱歉,你就當我是這段時間心情不好吧。”


    這是什麽謎語人的回答……夏紫璃有些糾結,但看對方似乎不想多說,她也隻能識趣地不再追問,而是換了一個話題: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月宮鈴奈。”


    “月宮……鈴奈?”夏紫璃喃喃說道。


    刹那之間,似乎有一些支離破碎的記憶,如流星般轉瞬劃過腦海。


    我們曾經是很好的朋友……


    直到……


    “背叛。”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隻見月宮鈴奈臉上漫不經心的表情,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你說什麽?”她淡淡地問道。


    雖然聲線沒有任何起伏,但其中蘊藏著的強烈情緒,仍然讓夏紫璃有些緊張。


    她連忙解釋說道: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


    月宮鈴奈盯著她看了片刻,隨後一言不發地朝休息室走去。


    就在夏紫璃以為自己過關,暗自鬆了口氣的時候,便聽見月宮鈴奈頭也不回地說道:


    “我從來沒有背叛過你。”


    “是你,背叛了所有人。”


    ——————


    直到陳子昂再次向她道謝,隨後帶著妹妹和月宮鈴奈離去,夏紫璃都沒有回過神來。


    她隻是沉默良久,心不在焉,失魂落魄,呆若木雞,滿腦子都在想“背叛”的事情。


    究竟是誰背叛了我,還是我背叛了誰?


    明明記憶裏對此毫無頭緒,但卻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催促,要她盡快去了解這一切。


    是的,了解這一切。


    然後,挽回這一切……


    卻說陳子昂帶著妹妹回到家中,然後鄭重其事地感謝了月宮鈴奈和衛門五郎。


    話說回來,今天的糟心事情確實太多,先是單位進行了“組織架構的調整”(多麽可怕的說法),然後又是妹妹因為自己的失誤被丟在武道館裏,讓陳子昂著實有些心力交瘁,心神俱疲,心煩意亂。


    看出他此時心情實在糟糕,月宮鈴奈也沒有久留,隻是委婉地安慰了他幾句,隨後便告辭離去。


    坐在衛門五郎的車上,看著車窗外的景色飛逝而過,月宮鈴奈忽然問道:


    “衛門叔,如果目前擺在你麵前的,是兩個看起來都不太妙的選擇。”


    “前者雖然能解決當下的危急,但它違背了你為人處事的準則;後者則是堅守本心,代價是無法解決你遇到的問題……要如何考慮去做選擇呢?”


    我究竟是應該主動幫助前輩(哪怕用他不喜歡的方式),還是默默地陪他熬過這次的難關呢?


    “小姐。”衛門五郎按著方向盤,看著前方笑道,“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究竟是什麽事情。”


    “但小姐你是否聽過‘帝國第一原則’?”


    月宮鈴奈想了片刻,不確定地說道:


    “在宇宙之中,第一要義永遠是生存?”


    “沒錯。”衛門五郎笑道,“雖然我覺得帝國人在很多時候,行事都太過自私、嚴苛和殘酷,但這句話其實本身沒什麽問題。”


    “為人處事的準則,需要堅守的本心,其實是相當縹緲之物。畢竟思想是不斷在改變的,許多我們在青少年時期奉為圭臬的準則,等到了中年之後再往回看,往往變成了幼稚和不成熟的象征。”


    “與之相反的是,那些威脅到我們生存的危急問題,如果現在不去解決,它多半不會自行消弭,而是逐漸膨脹、發酵、升級,直到你發現你已經退無可退,必須去解決它的時候,到頭來還是得違反你的行事準則,而且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這是我的一點淺見,讓小姐見笑了。”


    月宮鈴奈沒有說話。


    她靠在鬆軟的座位後墊上,忽然感覺到有更多的、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哀傷記憶和痛苦情緒,仿佛吞沒一切的潮水般迅速湧入腦海。


    “第一要義永遠是生存。”過了許久,她才用略帶沙啞的語氣說道,“我討厭這句話。”


    “我也不喜歡。”衛門五郎滄桑笑道,“但事實如此。”


    “是的。”月宮鈴奈低聲說道。


    她的語氣有些縹緲,但眼神裏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飛快地凝成決然的,殘酷的,黑暗的實質。


    擋在路上的石頭,砸掉就好了,因為……


    “這個世界,本就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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