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齊齊看著郝瑟,眼神帶著疑惑。


    這才驚覺失言的郝瑟,不動聲色地反問景翊:“就我老家啊,難道你小時候都沒人幫你呼呼?”


    容綏眸光微閃,沒說話。據他所知,徽州那邊,沒有什麽媽媽這個說法。至於呼呼傷口,這個倒不清楚。


    景翊突然有些沉默,半響,搖搖頭:“我的小時候,每天都在被十幾個哥哥欺淩。已經記不清楚痛了多少次,痛到麻木了。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呼呼就不痛了。因為,沒有人會給我呼呼……”


    郝瑟心裏忽然顫了一下。


    景翊的眼睛很漂亮,瞳仁也比一般人更大,也更亮。


    平日裏,他笑起來的時候,會讓人感覺一瞬間春日破雲,萬物複蘇,美到極致。


    而他不笑的時候,那瞳仁幽深如深潭,潭水裏,蘊著星,藏著月,映出蒼穹遊雲、極光冷輝。


    可這一刻,那深潭裏,漆黑沉寂,仿佛無盡深海,隻剩冰冷而孤獨,唯不見人間繁影來往。


    容綏看了眼景翊,微微歎了口氣,沒說話。


    看著那雙眼睛,郝瑟心底似被什麽牽扯了一下,澀澀地疼。


    他可是皇子啊,天底下最尊貴的孩子。怎麽會日日被霸淩,還從來沒有人給他呼呼,都沒人管嗎?


    就算作為父親的皇帝因為三宮六院兒子多,不關注不在意。


    可是他的母妃呢?自己的孩子,怎麽會不愛呢。


    難道死了?


    此刻的景翊,再沒了平日的那種嬉笑和不羈。整個人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淡淡的悲傷,無盡的孤獨。


    心裏忽然就對景翊有些心疼起來。


    “不怕啊,乖,以後哪裏痛了,我給你呼呼。”郝瑟拉了拉景翊的衣角,又給他呼了呼。


    景翊抬眸,和郝瑟的視線撞在一起。


    眼前的狗子,明明是一身標準的男裝,卻看上去像個女子一般。


    那雙微翹的蝴蝶大眼輕輕眨著,瞳孔清亮如水,明亮得若定夜寒星。


    而眼神出奇的溫柔,仿若月光不經意掃過柳稍,也掃過他陷入黑暗的心底。


    月光流過,黑暗漸退。


    景翊眸子中的渾濁墨色一點一點散去,換作兩彎秋水,瑩光粼粼。


    “好。”景翊雙眸微微彎起,似漫天星輝融入眼中,美懾心魂。


    旁邊的容綏突然垂下眼,不去看這兩人的眼神互動。


    這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坐在這裏,有些多餘而尷尬。那兩人的氛圍,有些怪異的美好,似乎容不下第三人。


    “那你給我呼呼,我手也痛。”景翊把手伸到郝瑟麵前。


    那手,根根如玉,在花樹的陰影下都似能發光。


    郝瑟有些好笑地看著他,這人此刻,怎麽感覺有點像個孩子一般,卻讓她不忍拒絕。


    心裏輕歎一聲,她還是拉過他的手,給他輕輕呼了呼,“還痛嗎?”


    “不痛了。”景翊笑得像個得到糖而滿足的孩子。


    “殿下,你怎麽會受傷?”郝瑟瞟了眼他的腰,有些好奇。


    景翊眸光閃了閃,隨後一指容綏:“和他過招,他打的。”


    容綏愕然抬眸,目瞪口呆地看著景翊,溫柔的麵皮隱隱抽動。


    他做錯了什麽,他怎麽就躺著中飛刀了?景翊到底還要不要臉?打架?


    他打得過景翊嗎?除了傳說中的隱世高手,這全天辰,就燕南世子能和他過招。


    “咳咳,”容綏咳嗽,瞟了眼景翊,似乎要開口解釋的樣子。雖然他容綏脾氣溫和,可也不想被人扣帽子啊。


    景翊一臉幽怨地看著容睿,那衣袖下的手,卻捏了捏拳頭,在郝瑟看不到的角度。


    容綏:“……”


    這幼稚的威脅動作。


    郝瑟有些詫異地看著容綏,驚道:“哇,容綏這麽厲害啊,居然把殿下給打趴下了。”


    景翊:“……”


    啊呸,他打趴他?


    容綏:“……”


    挺好,他多希望他能打趴他的實力。


    “那,殿下,幫我查乾味閣的事?”郝瑟開始把跑歪了十萬八千裏的話題拉回正軌上,瞧她多敬業,無時無刻不惦記著工作。


    “郝瑟,你確定真的要查?”景翊盯著她,眼神很深,“你可知,你若查下去,可能牽出你惹不起的人物。”


    郝瑟看著景翊,微微一笑,點點頭,堅定而執著。


    自從那日在溶洞裏看到那些煉獄般的場景後,她就堅定了要查下去的念頭。


    雖然她很清楚,查下去意味著什麽。


    可是,她從小的特殊家庭環境,特殊的成長經曆,以及她在組織裏看似混日子的經曆,讓那些正正的三觀已經刻在骨髓裏。


    她的父母,她的爺爺,她的同事們,都為了心中的信仰奮鬥終身,從未放棄。


    而她,雖然做不到那麽崇高,卻有著最基本的堅守。


    在現代,家國情懷,博愛大義是她的信仰。


    在這裏,雖然這裏不是她的家,也算不得她的國,她也還未對這裏產生多少感情。談不上什麽家國這些太大的東西。


    可既然她做了這盛都府少尹,她就要做好她該做的事。沒看到也就罷了,如今已經參合進來了,她就再也做不到袖手旁邊,視若無睹。


    今日,她去看了那些解救出來的百姓,有一幕,她久久忘不了。


    那些人在溶洞下關久了,大多神誌不是太清楚,眼神呆滯。其中有一個老婦人,長得很像很像她外婆。


    她就那麽定定地看著她。


    那一瞬間,她差點淚奔。


    從小,外婆就一直帶著她,格外格外地疼她。如果她的外婆,被人這樣對待,她該如何承受。


    那一刻,她再次想要揪出幕後人。


    景翊盯著郝瑟看了很久,很久。


    麵前的少年,眼神堅定清亮,執著勇毅。


    那雙平日總是帶三分嫵媚三分張揚三分陽光的眸子,此刻嫵媚盡去,隻剩下淡淡張揚和陽光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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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霞光斜斜照在他的身上,給他周身渡上一層淡淡的光暈,仿若姣姣生神姿。


    “殿下,我查。”她淡然一笑,不就是查大老虎嘛。又不是沒幹過類似的事。


    如晨風中最美的朝霞,炫出七色虹光,一下鋪滿天地,令人神馳目炫。


    一瞬耀眼,一瞬永恒。


    景翊忽然就覺得好像時光裏都開滿了向陽花,渾身都似被金色陽光灑滿,心間一片明亮。


    這種感覺,還似乎隱隱有些熟悉。


    景翊有些動容。


    一個小小的盛都府少尹,也能有這般魄力和抱負。


    可他貴為皇子,因為過去的經曆,似乎並做不到這般。即使他為這個國家,做了很多很多事,可那似乎隻是,惦記著父皇那也許是不經意間給的那麽一點小小的慈愛。


    有理想真好!


    景翊腦子裏忽地冒出這樣一句有些中二的話。


    而旁邊的容綏,感覺也和景翊大同小異,看得微微失了神。


    “郝瑟,”景翊扶住她的肩,第一次沒叫他狗狗啥的,遲疑了下,“不用查了,本王告訴你真相。”


    郝瑟驚訝地微微張開嘴。


    景翊垂下眼睫,給郝瑟說了虞美人碗的秘密,以及張尚書在其中的作用,卻獨獨隱去了二皇子安王的事,也沒有告訴他關於他對幕後人的猜測。


    不是瞞著他,而是現在還不適合動安王。


    如若現在就動了安王,有些事可能就查不了了,安王得暫時留著。


    所以,他告訴郝瑟的是,張尚書就是幕後人。


    待他,查得更多後,再幫她。


    郝瑟默默聽完,似也沒多大驚訝,真相似乎和她猜測的差不多。


    隻是沒想到張尚書背後竟然真的沒有幕後人了。


    不過,她對此持保留態度,甚至有些懷疑景翊因為某些考量,並沒有告訴她全部的真相。


    但是,稍微思索了下,她點點頭,沒有提出異議。


    無論是與不是,似乎,眼下,查到張尚書就該到此為止了。也許再查下去,就涉及到比如皇室秘聞什麽的了,那確實不是她能動的。


    至少,目前不能。


    她雖然剛,卻也沒傻到當自己實力不夠的時候還傻剛。


    她景菲菲,該慫就慫,該幹就幹。


    可以幹的,報仇都不帶隔夜的。


    暫時幹不了的,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三,三年不行,十年也不晚。


    退,是為了日後能進。


    “別院地下帶回來的護衛,抵死不肯說出幕後人。”郝瑟皺眉,這讓他,定罪張尚書很難。


    景翊看了一眼郝瑟,淡淡道:“正常,他們的家人什麽的,估計都被控製拿捏了,那自然是寧可死,也不會告訴你的。”


    郝瑟臉色有些難看。


    “不過,”景翊話鋒一轉,“到了本王手裏,自然是有辦法的。狗狗,要本王去幫你審犯人嗎?”


    對於刑審,他可是最專業的。在他手裏,就沒有敲不開的嘴。


    郝瑟搖搖頭:“屬下謝過殿下,不過,我想自己先試試,如果實在不行,那就還望殿下施以援手。”


    景翊有些詫異,還是點點頭。


    “不過小狗狗,你可知道,根據本朝律法,三品以上的大員涉重大案件,如果在盛都府這樣的機構審案,要想直接定罪,光有人證物證還不行。”


    郝瑟愕然,這一點,她還真沒注意,這剛來幾個月,律法法典翻了一遍,卻隻是粗略看了下,對於一些細節,還未注意到。


    景翊歎了口氣:“三品以上,除了人證物證俱全,還需要當事官員自己認罪,自願在認罪書上簽字畫押,隻有這樣,盛都府才有權直接結案。”


    “如果沒有當事人簽字畫押呢?”郝瑟發問,隱隱帶怒,這都什麽偏袒權貴的律法,人證物證都還不行。


    “難道,當事人自己不承認不畫押,就能逃脫製裁?”郝瑟聲音微冷。


    “那自然不是,但是,案件將移交大理寺,到時候大理寺,刑部和督察院會進行三司會審,最終結果還需要皇帝親自過問,才算結案。如果案子出了盛都府,你這盛都府少尹,就無權再過問。”


    郝瑟咬著嘴唇,沒說話。


    “還有,張尚書和大理寺以及刑部的官員,關係密切。”景翊點到為止。


    “所以,我必須還要搞到張尚書的簽字畫押,我才能控製這場案件的定案。”郝瑟總結了下。


    “沒錯。”景翊點頭,“狗狗,如果你一定要定罪張尚書,就算移交到大理寺,本王也可以嚐試幫你。”


    “好。不過,我一定會讓張尚書簽字畫押。”郝瑟唇角勾起,帶著算計。


    “有事記得來找本王,小狗狗。”景翊笑了,這狗子,有尿性,他喜歡。


    郝瑟點點頭,給容綏和景翊告別。


    “我得先回去了,今晚,我要夜審溶洞護衛。”


    說完這話,郝瑟眼皮突然跳了跳,揉了揉眼睛,腦子裏冒出一句“眼皮跳有禍到”的老話來。


    啊呸,迷信!郝瑟啐了一口,不以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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