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巍恩盤腿坐在二樓的走廊上,身後不遠處是蕭特的房間。樓梯傳來腳步聲,不多時,文森特提著酒壺走上二樓,他來到巍恩的旁邊,把酒壺遞給了巍恩。


    巍恩抬頭望了望,搖了搖頭。文森特聳聳肩,順勢坐了下來,看了一眼蕭特的房間問道:“還沒出來?”


    “沒有。”巍恩悶悶地答道。


    文森特掃了他一眼,笑道:“別擔心,蕭特可不是普通的人物。”


    巍恩輕輕揚眉,忽然道:“文森特,你給我說說蕭特的事情吧,認識他這麽久,我對他其實還很陌生。”


    文色特飲了一口酒,略一凝思:“好,我就跟你說說他。”


    “簫特是裏約堡的“密蘇爾三星”之一,這一點你可能知道吧。”看到巍恩點頭,文森特繼續道:“關於簫特以前的故事民間有很多版本,是真是假,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有兩件事我是確定的,一個是他是王國乃至大陸最年輕的樞密院大臣,一個是他16歲時作為外交使節,出使鹿特丹,解決公海危機,與巴斯克王國簽訂了和平條約。”


    “什麽是公海危機?”巍恩好奇地問道。


    “十年前,王國北部的巴斯克王國與康德就彼此領海的範圍產生了很大的爭執,幾乎鬧得要刀兵相見。巴斯克國王希斯菲爾德是一位性情暴躁、崇尚用武力解決問題的君王,為了避免戰爭,瑪麗太後決定派出外交大臣前往鹿特丹商議此事。”


    巍恩道:“這可是個棘手的差使,倘若媾和不成,那沒準就是掉腦袋的下場。”


    “是的。當時國內的王公大臣們沒人敢接受這個任務,甚至還有人因此辭官養老了。迫不得已下,當時隻有十六歲的簫特接受了使命,出使鹿特丹。”


    “原來如此。那其間的過程想必很曲折複雜吧。”


    “具體的媾和過程我並不是很清楚,但根據與他同去的官員的敘述,蕭特在巴斯克王宮裏舌戰群雄,也不知用了什麽辦法,居然說服了希斯菲爾德與康德簽訂了公海協議,從此解決了雙方的領海爭端。尤其是他麵對虎視眈眈的國王時,臉上始終帶著從容的微笑,更成為了一時的美談。”


    “難怪上次在酒館時,那對情人曾經提起過,唐古拉斯的彌撒、克倫威爾的劍詩,還有蕭特的微笑。”


    “簫特另外還有不少令人佩服的事跡,隻是真假難辨,難免有些水分,我就不以訛傳訛了。總之,在王都裏約堡內,一提起簫特,很少有人不豎大拇指的,對於一位隻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來說,很不簡單了。”


    巍恩回頭看了看緊閉的房門,拿起酒壺喝了一口:“不知道切尼所說的明日之歌是什麽意思,希望蕭特不會有什麽危險。”


    文森特目光閃爍,緩緩道:“如果我沒猜錯,明日之歌應該是……”話沒說完,房門“吱呀”一聲,切尼開門從屋裏走了出來。二人急忙從地板上站了起來,迎上前去:“蕭特呢?”


    “他很疲倦,已經休息了。”


    文森特看了眼巍恩,道:“他沒事吧?”


    切尼搖頭,表示問題應該不大,看著切尼的臉色,巍恩心裏鬆了一口氣。


    切尼繼續道:“已經搞清楚了,多華渡口的那隻軍隊,士兵身著明光甲,頭盔上插著紅色的羽毛,手執短盾,盾麵上有紅、藍、黑、綠四種顏色。”


    文森特心裏默默複述了一遍切尼的描述,濃眉一挑,驚訝道:“這不是皇家近衛軍的服色嗎?”


    切尼點了點頭:“我也覺得是,而且這支皇家近衛軍很可能由克倫威爾率領。每年冬天,克倫威爾都會帶著他的親兵去達卡爾草原圍獵練兵。”


    “難怪他們沒有在路上和我們碰上,看來是克倫威爾得到消息後,帶著他的近衛軍橫地裏從草原上斜插過來,搶在咱們的前頭到達了渡口。”


    “應該是這個道理。”


    巍恩問道:“皇家近衛軍?厲害嗎?”


    文森特“嗯”了一聲:“精銳中的精銳。”


    巍恩愣了愣:“那咱們怎麽辦?”


    “硬闖是闖不過去的,何況那邊還有克倫威爾親自坐鎮。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密蘇爾河上還沒有結冰。”


    文森特思索道:“蕭特先生怎麽說?”


    “他沒說什麽,隻說請巍恩先生決定。”切尼硬梆梆地答道。雖然語氣還算禮貌,但看得出來,切尼對蕭特的這個決定不以為然。


    巍恩來回走了幾步,突然抬頭道:“文森特,記得你跟我說過,咱們的西邊是達卡爾草原,過了達卡爾草原就是約克郡。”


    “對。”


    “既然如此,咱們不如折向西方,穿過草原回該雅小鎮,把卡門他們安置穩當,再做計議。”


    切尼皺眉道:“這個不妥吧,親王有令,命我把你們護送回東三郡。”


    巍恩望著切尼,一笑道:“那你說怎麽辦?”


    切尼臉色一青,嘴裏囁嚅了幾句,卻沒說出什麽。文森特慢慢道:“切尼,我覺得巍恩這個主意可行。咱們現在進退不得,除了改變方向,恐怕沒有第二條路能走。”


    “何況克倫威爾剛從草原過來,可能一時間不會反應到咱們會走回去,這就給了咱們時間。”


    “可是到了約克郡和那個小鎮,咱們也未必安全。”


    “沒關係。該雅小鎮離米斯特瑞山脈很近,實在不行咱們就進山,我對山裏的情況比較熟悉,怎麽也好過在平原被人追得無路可走。”


    切尼考慮了半天,長歎一聲道:“隻好如此了。”


    次日拂曉,天色剛剛蒙蒙發亮,車隊一行便離開了小鎮,往前走了一段,突然轉頭向西進發。蕭特在客棧裏睡了一晚上,仍舊沒有醒過來,被人抬進了馬車,好在簫府的馬車經過了特殊製作,具有很好的防撞和抗震的功能,所以減少了許多路上的顛簸。


    車隊速度很快,盡管皇家近衛軍不是標準的騎兵,可是一旦追了上來,蕭特也許能在切尼的保護下安然無恙,但不會騎馬的卡門、弗拉米等人勢必在劫難逃。


    就這樣,到了第二天的上午,道路兩邊的樹林漸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寒冬下蕭瑟的草原。


    草原的風光是美麗的,迷人的。


    紫色的小花星星點點地撒落在綠色的草毯上,火紅的山丹與粉色的鳳菊在白雲下競相綻放、交相輝映,展現在自然最動人的風姿。在曦日初露的清晨,茵茵的原野上,露水裹著微光。微風吹拂,飄來野花青草陣陣的清香,草原深處,天高雲淡下,偶爾能聽到悠揚婉轉的牧歌。


    可惜的是,巍恩他們這次來錯了季節。


    踏入草原,映入眼簾的便是無邊無際的枯黃與凋零,伴著遙遠的山脈,冬天的肅殺撲麵而來。極目遠眺,幾乎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蹤影,間或的水泡子裏,醞釀的是慘綠的汙水,草叢中隱隱露著動物的屍骨,在夕陽下幽幽泛著白光。


    冷風吹過,卷著沙礫,巍恩蜷縮在馬上,縮著脖子,跟著大隊行進。在顛簸與迷茫中,熬到了寒月初現,車隊歇宿的時間。


    夜已深,文森特獨自坐在一堆篝火旁,出神地凝視著火光。巍恩來到他的身旁,坐了下來:“芬妮睡了?”


    文森特點了點頭,看了眼蕭特的馬車,問道:“蕭特醒了嗎?”


    “今天中午醒了一會兒,看上去問題不大,不過依然很疲倦,這會兒還在睡。”說到這,巍恩忽然笑了笑:“他這一下子,把它一年的覺都睡出來了。”


    文森特莞爾一笑:“你這兩天看上去精神不錯,比剛離開時王都時強多了。”


    巍恩用手扒拉著篝火的餘燼,若有所思地道:“那天在小鎮上,蕭特曾經和我談過一次。”


    “噢。”文森特微笑。


    “這兩天在馬背上,我仔細想了想,他說的的確很有道理。最近我是很消沉,還老胡思亂想。”


    “嗯。你本就是樂觀積極的品質,遇到一些挫折,需要自己靜一靜其實也正常。等想通了,自然會好起來。”


    巍恩點頭:“我記得你那次出發為嫂子去掃墓,我和芬妮去送你,回來時她曾經說,無論有什麽困難,最重要的是快樂,現在想想,童言無忌,說得卻往往是真理啊。”


    文森特聞言哈哈一笑,解開腰邊的酒袋,仰頭飲了一口,遞給了巍恩。


    巍恩接過酒袋,順手晃了晃,看著文森特:“你倒是什麽時候都有酒。”


    文森特嘿嘿一樂,手裏捏著一根木枝,虛空揮舞,低聲唱道:“


    好男兒流血不流淚,缺錢不缺酒。


    那管他山高水長,提著酒壺,靠一雙鐵腳,


    征服所有的冷眼彷徨。


    好男兒從不彎腰屈膝,事權貴,


    那管他寒風冷雨,提著酒壺,用一顆熱心,


    點燃所有的生命激情。


    巍恩默默聽著,忽然笑道:“歌不錯,就是唱得太難聽。”


    “你懂什麽?”文森特橫了他一眼:“這是我們當年的行軍歌,一個人唱當然感覺不出什麽,可要是千百人同時齊聲高唱,嘿,那氣氛可就不一樣了。”


    巍恩正要說話,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敲碎了深夜的寧靜,馬蹄聲越來越近,竟是往他們的宿營而來。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站了起來。


    不多時,一匹快馬來到了營地附近,馬匹剛剛停住腳步,馬上的騎士晃了幾晃,摔了下來。


    文森特與巍恩快步上前,隻見躺在地上的漢子衣衫破爛,麵容憔悴,渾身帶著撕扯的傷痕,已經暈了過去。文森特一揮手,招呼隨後趕來的守衛,把他抬到了篝火旁邊。片刻之後,切尼也走了過來。


    一番救治包紮,巍恩站在旁邊觀察,發現這名漢子身材不高,但很壯實,衣著打扮與他們也很不一樣。文森特長籲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巍恩問道:“情況怎麽樣?”


    “問題不大,他傷得雖不輕,但隻是皮肉之傷,加上勞累過度,不至於有什麽危險。”說完,他皺眉道:“隻是他的傷口不像是刀劍之傷。”


    “那是什麽傷?”巍恩奇怪道。


    文森特沉聲道:“好像是動物嘶咬後留下的傷口。”


    果然,漢子進了些粥水之後,便恢複了清醒的意識。甫一醒轉,便掙紮要起來。文森特皺眉道:“朋友,你傷得不輕,不可貿然行動。”


    漢子聞言一愣,仿佛才明白此刻自己的境況,過了一會兒方道:“多謝您的救命之恩。”


    “朋友,你發生了什麽事情?”巍恩問道。


    漢子一歎:“我是穆勒大王手下的騎兵,因為大王幼女患病,我們奉命前往神醫那裏去討藥。”


    “穆勒?”文森特心裏暗暗一驚。這穆勒大王他也曾聽說過,乃是康德王國草原遊牧部落的王中王,手下擁有一支縱橫草原,多年不敗的鐵騎雄獅。”


    “我們?”巍恩奇怪道:“怎麽隻有你一個人?”


    “別提了,我們遇到了草原狼。”


    眾人一驚。


    “這冬天的草原狼乃是凶殘出了名的,你們既然是穆勒王的騎兵,怎會被狼群纏上了?”切尼忽然沉聲問道。


    “說來倒黴,這裏離我們的南雲旗並不算太遠,我們身上又帶著信鴿,所以剛被狼群盯上時,我們也沒怎麽在意,隻顧著趕路。結果兩天前,狼群圍上了我們,一番生死搏鬥後,隻有我一個人突出了狼群,其他人……”說到這,漢子的眼裏露出了悲痛的神色。


    “你們一共多少人?”巍恩問道。


    “三十人。”


    巍恩抽了一口涼氣,三十條生龍活虎的漢子就這麽活生生地葬身於狼吻之中,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你們不是帶著信鴿嗎,為何不找個險要的地方抵擋一下,向旗裏求援?”


    “就是那該死的信鴿,才害得我們全軍覆沒。我大哥當時一看情況不對,便放出信鴿求援,誰知道那信鴿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居然直接向正東的方向飛去了。真他媽的,活見鬼!”


    文森特與切尼同時皺眉,遊牧部落的信鴿素來以可靠聞名,決不會因為狼群的驚嚇而迷失了返回的方向。文森特看著遠方,似乎努力要從黑暗的深處發現出什麽端倪,東方,那不就是他們來的方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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