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進來看著媽媽,我去叫醫生。”


    池夕趕緊走過來,按住瑟瑟發抖的池宛如,池宛如卻不配合,眼神驚懼而陌生地看著池夕,顧爽爽趕緊握了握媽媽的手:“媽,是小寶,你的小女兒。”


    池宛如頓時安靜,閉上眼睛卻哆嗦地眼淚往外滾,她猛地甩開池夕的手:“不是我女兒,孽種,一個孽種……”


    顧爽爽一愣,轉過頭。


    池夕沒防備,被甩得往後退了好幾步,沒有愣住,瘦瘦的小臉寫滿刺傷般,發疼發疼地望著池宛如,眼圈紅的太快,她沒有忍住,因為,她不知道怎樣才能忍住。


    “小寶……”顧爽爽趕緊叫她。


    池夕轉身,沒什麽事一樣,匆匆說:“我去叫醫生吧。”


    醫生來了之後,顧爽爽趕緊追出病房。


    到處找人的時候,叔叔打過來電話,說交警那邊的檔案還沒有調出來,不過一家新聞社記載了二十二年前在xx城區柳嘉巷的確發生過一起比較慘重的車禍事故,詳細的,需要些時間細查。


    “叔叔,等會兒說,我這邊有點急事。”


    沒等沈墨城細說,顧爽爽掛了電話,在走廊裏無目的地跑起來。


    “小寶?”


    顧爽爽氣喘籲籲,在走廊的衛生間找到了人。


    池夕站在窗戶口的位置,寒徹的冬夜淩晨,她穿著那件在病房裏足夠的薄毛衣,麵對黑暗像是再也找不到邊際的夜,背對顧爽爽。


    “小寶。”


    池夕低頭,啜一口手指間的煙,嗆得手臂抱住肚子,五髒六腑都要咳出身體,頭頂的光線像是在她的臉上打了高光,白慘慘的一片。


    “怎麽抽煙呢。”


    顧爽爽發現自己嗓子發幹,女孩安靜得像是不存在的樣子,讓她忍不住想掉眼淚。


    “小寶,媽媽她剛想起一些事,她很不清醒,說了什麽話都不是她本意,你別——”


    顧爽爽頓住,詞窮,因為心裏明白,這樣的安慰好多次,每一次都比之前更加蒼白。


    媽媽對著小寶,說了孽種二字,不管是不是本意,人心肉長啊。


    顧爽爽看著池夕縮下身子,好像要把呼吸都咳沒了的樣子,心髒發疼般的揪扯,她伸手抱住她,想把她手裏那根煙拿走。


    池夕手臂使勁摁住肚子,皺眉把煙扔了。


    她其實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了,看著顧爽爽,她扯了扯嘴角,拖著顧爽爽的手臂要倒在地上,她輕聲說:“其實從小到大我經常在這種痛裏度過,我學會了克製,能夠裝作不在乎,隻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慢慢地解決掉這種快要沒了呼吸的感覺。可是,這一次沒有用了,一直以為自己夠冷血無情了,練就的很好。並不是,我還是個人,我的心,它現在難受得快要死過去了,顧爽爽,我不知道該對誰說,可我真的很痛了……”


    “我知道,小寶……”顧爽爽撈不住她往下滑的身體,跟著蹲下去,眼淚也跟著掉,拿開她快要把心髒壓壞了的手。


    她的手,那麽冰。


    顧爽爽甚至不敢抱她。


    池夕突然起身,甩開顧爽爽往外麵衝。


    “小寶!”顧爽爽追,追不上。


    醫生還在病房,池宛如情況穩下來一些,池夕衝了進去,徑直走到床邊。


    顧爽爽緊跟進去,拽她的胳膊。


    池夕把護、士揮到一邊,抓起池宛如冒血的手背,池宛如往出抽,池夕冷笑著,盯著她的眼睛,聲音始終很輕,像是下一秒就再也沒了力氣,嘴角在笑,“我是誰的孽種?”


    顧爽爽的雙手,一顫,抬不起頭去看池夕。


    病房像是陷入死寂。


    許久,池宛如給了答案,顧海。


    顧爽爽震驚:“媽媽,您仔細回憶,這個不能亂說的。”


    池宛如閉上眼睛,眼睫毛一根一根都在發顫,她外表看來柔軟如水,這樣的性格有缺陷,內裏最是剛韌斷脆,她對阿彥的愛,執念太深,非常固執,阿彥死後她也決不會多看別的男人一眼,更別說和別的男人走近。


    那一個晚上,是池宛如徹骨的恥辱,無論情況如何,結果都是她不能接受的,她負了阿彥。


    髒了身子,她是個不潔的女人,肮髒的女人,懷孕的可笑女人!


    死後下地,她沒臉去見阿彥。


    池宛如說了顧海三個字,再沒開口,顧爽爽顧忌她的身體情況和她心裏的意願,沒有問及。


    但小寶的生父是顧海,無疑是個軒然大波,太過驚愕。


    池夕走出去。


    顧爽爽不放心,在走廊看著站在陰影裏的女孩,沒有哭,越是不哭,顧爽爽才越擔心,不知道她在想什麽,重重打擊,傷心成這個樣子,她怎麽能那麽安靜?


    顧爽爽怕極,怕她憋悶自閉的性格,要出什麽事。


    她在短信上和沈墨城聯係,說了這件事。


    沈墨城立刻給溫謹懷打電話,因為不久前瞿振海還沒死時做了一份親子鑒定,後來謹懷查出來,是給顧海做的,鑒定結果顯示並不是父女關係啊。


    顧爽爽看著發過來的短信,著實又是一愣。


    親子鑒定基本上不可能出錯啊。


    可是媽媽為什麽又認定小寶是顧海的孩子?


    ……


    池夕在那塊沒有一點光的黑暗裏站了很久。


    越呼吸,她越覺得麻木,痛到最極點,也隻剩下麻木了。


    從前,她隻是覺得自己沒有母愛,抱怨過。


    現在,她好像,是一個笑話,父不詳的孽種一個,池宛如的原話。


    她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


    哥哥,撐不下去了。


    她走到窗戶邊,打開那扇窗戶,立刻有刺骨的冬夜寒風灌進來,池夕閉上眼睛,被吹出了一直一直忍著,努力忍著的眼淚。


    她給沈清書打電話,笑著笑著問:“老爸,爸爸,你說,我到底是誰的種?以前我覺得自己像沒有媽媽,二十一年,我努力消化著媽媽病了這個事實,我叛逆過,叛逆的時候堅決不想變得懂事,現在想懂事了,卻被告知我就是個不被期待的孽種,請問出生時有誰問過我,願意來到這個世界上嗎?孽種,為什麽要生!沈清書,我到底是誰?我他媽到底是誰!”


    池夕是順著被震得鳴顫的冰冷牆壁,蹲下來,逐漸倒在同樣冰冷的地上。


    電話那頭,沈清書伸手扶住躺椅的把手,整個人仿佛被凍住了,再也不能動彈一下。


    這一天,到底是來了。


    “小寶,”沈清書的聲音反而平靜了,蒼老枯槁,“你是爸爸的女兒,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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