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的睫毛那般疲憊地刷過了她的耳廓,再沒抬起。


    他的聲音那樣嘶啞,嘶啞到令她不敢聽,聽一下心髒都要痛得碎裂。


    他說:“十七天九小時三十六分鍾,你這樣折磨我,這樣地折磨我……”


    顧爽爽一窒,心髒像是被這把聲音猛地撕扯了一下,顫抖著,在他懷裏抖如篩糠,終究,終究是磕在他肩頭閉上了眼睛,呼出氣的那一刻,眼淚也掉下來。


    洶湧成一串一串,成河,墜在他的白色襯衫上。


    被迫與他十指交叉的擁抱裏,彼此用盡力氣,心跳像是兩麵鼓相互撞擊,沒有做愛,卻比做愛更讓人顫抖不能。


    顧爽爽快要沉淪在這蝕骨瘋狂的想念裏,快要被他爸爸一樣的寬厚的懷抱抱得重新沾染上他的毒,快要無法自拔,身體和靈魂都被他的氣息牢牢囚住。


    他流露真心,隻需要那麽一點點,她就全數崩潰。


    可她……不能啊。


    愛情讓人瘋狂瘋魔,讓人不知道吃一塹長一智,隻要那個人出現,所有圍築的堅固老死不相往來,他輕輕鬆鬆給你坍塌。


    閉上眼睛熱淚滾滾的這幾分鍾裏,顧爽爽貪戀地呼吸這個男人身上特別好聞令她著迷的一切味道,真切擁有著他。


    對自己說,繼續愛吧,好愛好愛他,他找來了,把你找見了,是你心底最深處所希望的對嗎?你還要他怎樣?和他好好過日子,讓這個比你大一輪的男人百分百寵你,放你在手心,含你在嘴裏,生活無憂,回到從前。


    可是另一個冰涼的聲音在問,你這些天晚上的噩夢一遍一遍重現在水裏在岸邊他把你丟下的恐怖一幕,每每醒來都痛得無法呼吸,那些痛你記得嗎?手腳寒涼再也無法入睡地蜷縮在床頭,那樣的自己你記得嗎?


    記得,全部記得,看見他之後記得更深刻入骨。


    所以顧爽爽,你深愛他這是事實,你自愛這也是事實。


    長大需要很久,長大有時候也僅僅隻需要那麽一件最剜心剔骨的事。


    顧爽爽,醒了過來。


    男人靜靜抱她不動,深深閉眼,長長久久,讓懷裏的這抹柔軟捂熱他多日來近乎絕望的心。


    可他也何其睿智,敏感淩厲地顧爽爽還沒有任何動作,高大的身軀微微一動,鐵般結實的一雙手臂微微鬆了。


    那雙深不見底的發紅眼眸,低垂,微微蹙眉,男人的長指驀地捏住女孩那可憐的一點小下巴。


    顧爽爽被迫抬起一張安靜下來的小臉,淚痕羸弱,對視他不動聲色審視過來的漆黑視線。


    她才察覺到他體溫多燙,不對勁的高溫,燙得極其嚇人。


    “叔叔?”小手伸出,推了推他。


    那麽高大沉重的一個男人,卻退出了好幾步。


    顧爽爽愕然發現他蒼白得過分的額頭上那些豆大的汗珠!太陽穴位置,青筋一根一根猙獰地凸了出來。


    “叔叔你的身體?!”


    男人手指迅速摁住那恐怕嚇到她的太陽穴,擰眉,霜白的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衝她搖頭。


    他把呼吸壓抑得很穩,但即便這樣,還是掩飾不住他的不對勁。


    顧爽爽明白他肯定在承受她不能想象的身體病痛,從來都是那樣倨傲硬漢的男人。


    “快坐下,是不是額頭傷口沒清理幹淨感染了?”


    沈墨城任由那雙小手在自己滾燙灼燒的胸膛上亂推搡,挺拔的身軀微微弓著背脊,不這樣,他恐怕會喘息出來。


    被她推到靠牆的椅子上。


    顧爽爽手忙腳亂翻桌上他剛才用過的外傷處理藥和工具,急亂就無從下手。


    發抖的小手被男人伸過來的大手握住。


    她扭過腦袋。


    那隻握著她的大手緊了一下,長指便交叉進她柔軟的指縫裏,他說:“站過來,太太站過來。”


    “叔叔你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事,你站到我這裏來。”


    還沒有事?他一說話就喘,泄露了他的病態。


    顧爽爽小腕子被他一拉,一雙細腿兒便入了男人分開的兩條長腿中間,他夾住了她,男人的腿那麽硬,顧爽爽動不了。


    這個姿勢他五官正好在她胸前。


    沈墨城抬眸,一時沒說話,隻望她,那樣沉默專注,鋒銳藏在眼底最深邃處。


    他用拇指摩挲她的小手背,發紅的眼球直視人的時候到底沒能藏住那股犀利:“剛才抱你的時候在想什麽?”


    顧爽爽被他問住。


    這個男人的洞察力深沉到令人可怕,她隻是心裏活動,他卻全部察覺。


    或許他很敏感,這證明,他其實內心某方麵,是脆弱的。


    是的,從他望著她的濡濡似水的目光裏,顧爽爽看到了那份他似乎來不及掩藏的脆弱。


    心,狠狠地一揪。


    沈墨城盯著她小臉的眼神沒有動一下,看似溫和:“跟我回去?”


    等她答案,等來那隻小手從他掌心裏掙脫了出去。


    男人骨子裏的強勢可怕一點點浸漫出來,顧爽爽是怕的,但雙腿還是拚命從他腿裏掙了出去。


    她後退幾步,直到她可以呼吸的距離,她勇敢地望著神情出現變化的男人,搖頭。


    沈墨城扶著桌子站起來,白襯黑褲那般幹淨俊雅,但特別高大的身軀幾乎頂到小房子的屋頂,頭頂的光線將他的五官剖得形如雕塑,渾身透出一股可怕的攝魄感,這股淩人的壓抑感覺,在他走近那個無法招架的小女孩時,尤為更甚。


    “不喜歡我了?”他看著她,薄唇似是發笑。


    單臂插著西褲口袋,一步一步走過去,盯住她,“不愛我了?還是什麽別的原因?理由,總得有一個。”


    顧爽爽不可置信地抬頭,“我以為你很清楚!”


    “陸熙離?”他黑色皮鞋抵著她帆布鞋的鞋尖,停住,發燙的呼吸噴在她臉上,緊皺眉宇:“她從來不是問題。”


    顧爽爽笑了。


    他神情卻嚴肅冰冷:“醫院你問我信不信你,我沒有回答,針對的隻有你踩她氧氣罩的舉動,不對就是不對!無論之前發生了什麽,你出於任何動機,這種行為關乎人命,她死了你要付法律責任你想過沒有?”


    “那天在湖裏,如果我死了不知道你要不要付法律責任?”顧爽爽繼續留著眼淚對他笑。


    沈墨城突然擰眉,眼神一瞬暗邃灰敗,男人的聲音沙啞淒清:“如果我沒有對你的把握,我不會先救她,那是我要還的債,我知道你介意,該給你的解釋我會給你,和她的過去種種,難以啟齒,也不堪入目,但你想聽,我全部說給你。”


    他的神情那樣脆弱沉痛,說起陸熙離,說起過去,顧爽爽能看到他滿身的瘡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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