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兩馬,朝北奔行,天黑時分,至洛陽西郊,尋得宿頭。


    翌日天亮起程西行,過陝縣,至潼關,於三河口渡渭水,沿洛水北上延州。


    一路上,滿眼全是行人、車馬(驢),絡繹不絕。


    有為支持前線戰事運送物資的,有為逃避戰亂舉家南下的,有持故衣紙錢為邊塞陣亡將士招魂還鄉的,也有長途跋涉尋親訪友的,還有因生活所迫想發國難財的,男女老少,三教九流,應有盡有,身影印滿悲傷痛苦。


    白玉天見之心生憐憫,去之心留恨意,五味雜陳,一言難盡。


    “盛世和尚斂財,亂世道士下山。”這話對急於趕路的五山道人來說,好聽是好聽,真想做點實事還是有些難度。


    身為真道人,就當急信徒之所需,弘自家之道法。有時實在盛情難切,便也停住腳步為死難者做場法事,誦經超度一番。真能往生極樂嗎?真真假假,道長不說,誰又能說的清楚。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能減輕戰爭給死難者家屬心裏帶來的傷痛,算是微微慰藉了一下受傷的心靈吧!


    過大荔、澄城,至鄜州府,好事做了一路白玉天、五山道人兩人好似不受某些人歡迎。


    這不,剛坐到一路邊茶攤,茶水剛倒上,還未來得及喝上一口,幾個宋兵大爺走了來。見茶棚邊拴著的兩匹馬長的不賴,適合自己騎坐,就想據為己有。


    一兵士說道:“這誰家的馬,牽走充軍了。”話說完,同著一個弟兄就去解韁繩。


    白玉天快速喝完手中那碗涼茶,起得身來,朝兩個宋兵說道:“大爺,那馬是我的。我們還有幾千裏的路途要趕,全靠它充當腳力,你們行行好。”


    一貌似小頭兒模樣的官兵走了過來,瞪了白玉天一眼,輕貓淡寫地問道:“小兄弟,這馬是你的?”


    白玉天答道:“是我的。”


    那官兵輕笑道:“你叫它一聲,它能答應嗎?”


    白玉天道:“人畜言語不通,恐怕不能。”


    那官兵笑道:“你叫它它都不願答應,自不是你的了。牽走。”轉身,不想跟白玉天廢話。


    白玉天道:“這馬是我的。”


    那官兵速轉身,言語隨口而出:“小兄弟,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好嗎?”


    白玉天道:“這馬是我的。”


    那官兵怒眼一睜,言語噴腔而出:“你知道邊事吃緊嗎?你知道戰馬緊缺嗎?沒抓你充壯丁運送物資就不錯了,征用一匹馬還囉裏囉嗦,是不是生活太過清閑,皮癢啊?”


    白玉天見那官兵的唾沫碰到了自己的鼻子上,嫌髒,大喝道:“這馬是我的,就是我的,沒經過我的同意,誰也別想將它牽走,就算天王老子都不成。”


    “嗬嗬!”那官兵話音剛落,迫不及待地一腳踹出,正中白玉天小腹。


    白玉天將小腹瞬時收縮,瞬時鼓起,隨著喳喳兩聲,那官兵連人帶腳跌出一丈。


    那官兵就地坐起,發現腳腕痛的厲害,連忙脫下鞋子,拔起褲筒一看,腳腕那裏綠了一圈,就要變成青紫色來,愈看愈難受得緊,朝白玉天喊道:“你用了什麽妖法害我?”


    其他四個宋兵一見,一聽,拿穩手中兵刃衝殺過來,不僅要複仇,還要立威。


    白玉天好些日子沒打過架了,手癢,幾個閃身,幾個出拳,四個宋兵全都躺下,臉青鼻腫地唉聲歎氣在一起。


    大宋將士就是不一樣,一股腦爬起,扶著那腳腕錯位了的軍官揚長而去,威風凜凜得很,就是遁逃也忘不了留下虎威:“你給我等著!”


    “等著!怕是不可能,吃完飯就得趕路。”白玉天這樣想著。


    店家走了過來,道:“客官,你們想吃些什麽,我幫你們快點做,吃了好趕路。”


    白玉天係好馬韁,坐了過去,道:“那就來些現成的吧,我們急著趕路。”


    店家感謂道:“簡單些好。”走了開去。


    白玉天喝起五山道人倒來的茶水,小聲問道:“道長,這事沒麻煩吧?”


    五山道人喝了口茶水,冷冷回道:“有什麽麻煩,有麻煩也是自找的。”


    白玉天淡淡一笑,見店家端來飯菜,擺開架勢,吃了起來。


    店家一旁看著,很是高興,道:“客官,你們若是北上,記得繞些路程,千萬別走大道。”


    白玉天不解,問道:“大叔,這是為何?”


    店家說道:“剛才那些大爺是這鄜州府的守軍,為朝廷守衛邊疆,哪能在你這裏受氣。要是不回到這裏來找麻煩,定是在前頭等著你,千萬別碰上了。若是碰上了,輕則一頓毒打,皮開肉綻,財務充公,重則性命難保,隨地一埋,成了孤魂野鬼。嗨,什麽世道!”


    五山道人接話道:“這麽驕橫,就沒人管管嗎?”


    店家笑道:“有時有人管,有時沒人管。”


    白玉天吃過一碗米飯,借添飯之機,問道:“有人管,他們還這般不知收斂?”


    店家道:“他們為朝廷戍邊,今日不知明日命,隻要沒被當場抓到,就是殺人放火,頂多挨頓罵了事。不過有時運氣好,他們走錯了道,死於夏國人之手,也省得我們為他煩心。”


    白玉天聽著這話挺難受,忍不住說道:“大叔,你身為宋人,說這話可就不該了。”


    店家好似動怒了起來,說道:“客官,不怕告訴你,要不是我爹說我是漢人,我早就跟著夏國人一起幹了,還會在這受這窩囊氣。”


    白玉天聽之極為難受,道:“大叔,你怎麽這麽恨大宋啊?”


    店家道:“大宋?大宋姓趙,他們隻知汴京城裏的繁華,不知他的家奴們在這邊疆之地作威作福了幾十年,更不知道邊疆上的百姓像牲口一樣活著。今日高興了,派人來收個稅,交慢了抽一鞭子。明日不高興,你沒錢交租,暴打一頓。我們任勞任怨,逆來順受,含辛茹苦,換來的不過是食不果腹,衣難遮寒,有苦難言。”


    五山道人插話道:“我也聽說了一些,真有你說的這般嗎?”


    店家笑答道:“客官,要不是這樣,萬萬人的大宋,怎麽可能敵不過西夏的幾百萬人。數年來,小戰小敗,大戰大敗,不就是民心不歸,邊疆難清,除了朝廷自己那幾萬兵馬,四處都是敵人。剛才你們也經曆過了,隻要他們高興,身為宋人都難為自己的財產做主,更別說那些難成氣候的外族人了。”


    白玉天道:“先賢講,天下為公,民為邦本,為政以德,厚德載物,講信修睦,親仁善鄰。要真如你說的這般,他們不僅丁點沒做到,還辜負了當今聖天子以‘仁’治天下的願景。”


    店家說道:“客官,小的雖書讀的不多,但也知道這個‘仁’字怎麽寫。這大宋天下,除了太祖皇帝開國時為了需要,可能心係天下。現在天下都姓趙了,都穩固了,就是有這個‘仁’字,也是假仁假義。”


    白玉天道:“大叔,現在的聖天子就是以仁治國的,你千萬別亂說。”


    店家哼笑道:“以仁治國,恐怕不見得吧!”


    白玉天道:“大叔何處此言?”


    店家笑道道:“我聽人說,先帝當政時,就是將國庫揮霍一空,後宮也就幾百號人。現在的皇帝天天喊著節儉,後宮好像翻了幾倍,宮娥於太監的工資好像也漲了不少。劉太後當政時,討伐之聲不斷,天下卻晏然。現在的皇帝當政,大臣們讚譽之聲不斷,可貧苦百姓為了活著動不動就暴動。試問這樣一個皇帝,怎配得上一個‘仁’字!就算配上了一個‘仁’字,頂多好了身邊人,假仁假義而已。”


    白玉天難以辨別真偽,朝五山道人問道:“道長,是這樣的嗎?”


    五山道人放下碗筷,唯唯諾諾地回道:“好像有這麽回事。多是以訛傳訛,別信以為真。”


    白玉天在飯碗裏攪了攪,吃好了來,喝過一杯茶水,付過飯錢,同著五山道人跨上馬背,照著大路奔馳而去,店家在後邊喊話道:“客官,切記繞道而行。”


    白玉天回頭拱手道:“多謝店家!”馬兒幾下奔跑,茶攤被甩在身後越來越遠。


    一路前行,相去十幾裏地,剛跨過一條小溪,白玉天兩人下得馬來,漱洗了一把臉,讓馬兒喝過水,正欲前行,一對人馬好像從天而降似的,迅速合圍了上來,著實嚇了五山道人一跳。


    白玉天朝來人看去,三五十人,不相識,粗看上去似官軍,細看過去似土匪,一眼實難看得明白。


    官軍來到白玉天身前一丈,一長官喊話道:“小子,你打傷了我手下,總得出點醫藥費吧。”


    白玉天笑答道:“不知這醫藥費是怎麽個賠法?”


    那將官道:“太平日子,這點傷,將養個十天半個月就好,用不了什麽。不過現在夏國人蠢蠢欲動,戰事吃緊,將養不起。為求好得快,隻能內補外敷了,藥材也隻能專挑好的用。你傷了我五個兄弟,一人十兩銀子,共五十兩。”


    白玉天賠禮道:“將軍,我身上沒帶這麽多現銀,日後陪上可不可以?”


    那將官道:“沒銀子我借給你,你用這兩匹馬抵押就成。”


    白玉天拱拳道:“多謝將軍!敢問將軍高姓大名?”


    一士兵跳了出來,大喝道:“大膽,將軍願借你錢,已是莫大的恩情,豈敢再相問大名。”


    白玉天笑著說道:“大爺莫怪,若不知將軍高姓大名,日後到那裏報答他的大恩。”


    那將官笑問道:“你真想知道?覺得受得起?”


    白玉天笑答道:“若不相問姓名,日後怎麽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那將官轉身,冷言說道:“此等冥頑不靈之人,死不足惜,找個地方埋了吧。”跨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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