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真兒將藥粉包好,遞給蔣龍威,接話道:“屠龍會自屠龍而下,內設左右二使、三大護法、六大金剛,外設三桓、四象。那身穿一青一白的兩人,想必是青衣左使與白衣右使來著。”


    黃庭道人喝了一大口酒,笑嗬嗬說道:“內設左右二使、三大護法、六大金剛,形如朝廷左右宰輔、三省六部,他屠龍還當真是非同凡響,誌向遠大,隻差一個契機就可以問鼎梟雄之列。”


    張天昊哼哼兩聲,冷冷說道:“黃道庭,這種隻顧自身利益不顧他人死活的人,越誌向遠大,越驚天動地,越非同凡響,越禍害至深。於天地正道而言,這種人欲除之都唯恐不及,羨慕他作甚。”


    樂嘯天噓噓兩聲,說道:“張天昊,什麽誌向遠大、驚天動地、非同凡響,這麽美好的詞語用在他屠龍身上,實在是太抬舉他了。若不是大宋經過近百年的發展,經濟繁榮,自上而下圖安逸、享安樂,漸漸淡忘了民族應有的血性,將重文抑武、守內虛外運用的出神入化,他屠龍估計連一條狗都不如,哪還有什麽屠龍會。”


    明智上人聽過黃道庭、張天昊、樂嘯天三人的酒後胡言,想起大宋靠兵變起家,為求江山穩固,矯枉過正,一味崇文抑武,守內虛外,用民脂民膏購買和平。又分權而治,官僚繁雜,軍隊膨脹,賦稅繁多,百姓不堪重負,心中感慨萬千。


    幽雲十六州盡歸遼國之手,庇護山東平原的天然屏障早已蕩然無存,胡人騎兵隨時都可以越過黃河,兵臨汴梁城下,大宋危於累卵。現如今,李元昊於西北興風作浪,割地稱王,西北邊疆大有不穩之勢。


    孟軻有言,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如若再不喚醒民族尚武之魂魄,崇尚勇於爭鬥之血性,跟蠻夷一爭高下。一旦西北落入黨項人之手,泱泱大宋王朝,就算內部鎮壓百姓起義再成功,學而優則仕的讀書人再有氣節,恐怕也難以長久。


    古槐好似聽見了明智上人的心聲,道:“李亦儒,就你一個江湖人,說難聽點,一個讓世人鄙棄的草莽武夫。吃頓酒肉要人請,睡個好覺記人情,沒必要噓噓歎歎,杞人憂天。大宋朝廷姓趙,姓孔,不姓孫,用不著你來抄這份閑心。”


    江湖人怎麽哪!也是人,也姓漢。草莽武夫又怎麽哪!也是大宋的子民。朝廷可狂妄自大,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但民族千年,血溶於水,一脈相承。家國危機四伏,不僅要道出自己的心聲,善意提醒,還可衝鋒在前,舍我其誰。


    為國為民真俠客,無情未必真豪傑。


    明智上人微微搖頭,輕輕一歎,慨然說道:“大宋重文輕武,守內虛外,一眼看過,全是盛世太平。卻不知,對內講教化,可仁政治國;對外憑武力,可蠻不講理。利益如豺狼虎豹,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強他則弱,你弱他則強。步步退讓,隻會越發助長其囂張氣焰,越發使自己身疲心累,漸漸失去對抗的決心,酒後沉淪。”


    眾人聽過,甚覺有理,噓噓歎歎。


    心想,若當權者安於樂平,豬油蒙心,血脈不暢,目光短視,糊塗昏聵,脊梁軟化,做出一些隻顧今生、不講來世的事來,那將如何是好?


    可不在其位,難謀其政。強行參與,就是僭越,形如叛逆、造反。


    世人都說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更別說不務正業,在江湖上閑逛的武林人士了。身微言輕,就算身體力行,將肺腑之言一吐為快,在沉迷安樂的芸芸眾生看來,頂多算個話不投機半句多,一怒置之。那又想這麽多幹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被蒙在鼓裏,愚昧無知,自得其樂的好。


    蔣龍威拿著小紙包,走到明智上人身前,輕聲問道:“李老,這化功散一事,依你看,怎樣處理為好?”


    明智上人從蔣龍威手中要過小紙包,揣入懷中,輕聲說道:“丹田之氣,當如孟軻所蓄養的浩然之氣那般,日積月累,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依生而存,不隨死而止,豈是說化去就能化去的。隻要守住血性,就算中了化功散,丹田提不起氣,手中兵刃還在,又有何懼!”


    氣一則動誌,誌一則動氣。有心為事,誌、氣相合,可移山倒海。


    江郎峰接話道:“李老說的沒錯,有血性才有勇敢,別說有兵刃在手,就算隻剩下一口牙齒,也能將敵人咬出血來。農夫不會武功,僅僅借用一把鋤頭就養活了整個天下,要的是有心,有那為之奮鬥的毅力。”


    陶鑫之道:“李老,那先前齊左等人就當沒見過了?”


    柳一金答話道:“見過就是見過,不存在沒見過一說。我們是為消滅屠龍會而來,明著來,講身手;暗著來,講智謀。下次見到,能當場拿下的當場拿下,不能當場拿下的,也要想方設法將其拖住,尋得幫手將其拿下。”


    胡清竹一聽,甚覺委屈,這怎麽還是自己錯了!不過很快就想了回來,若如柳一金老頭所說,將青、白左右二使當場拿下,屠龍事後得知痛失兩個得力幹將,惱羞成怒不用說,還有可能意氣用事,昏招迭出。不過也沒辦法,自己當時心意不定,隻想著守勢,沒想著攻勢。


    蘇真兒道:“李老,青衣左使既然敢讓胡清竹大俠向我們投毒,事先很有可能在客棧中安排好了細作。要不順著他們的心意,換上一包假的毒藥,讓胡大俠裝模作樣地糊弄一番了事。”


    張天昊道:“你這孩子,我們吃完早餐就出發,客棧裏就是有他們的細作,也得走在我們的後頭,不存在通風報信的可能,到那裏糊弄他們去。”


    蔣龍威笑道:“就聽張叔的,明日天亮之前,誰要走在我們的前頭,就將誰拿下。見到屠龍會那股劫匪後,是放是殺,再做計較。”


    柳青給明智上人的茶杯斟滿酒,插話道:“師傅,要是客棧裏真有屠龍會的細作,他們手中還有著化功散這種毒藥,那將如何是好?”


    蘇真兒道:“要不明早全部吃魚湯煮麵吧。”


    蔣龍威道:“魚湯煮麵,難道魚湯能化解這種毒藥?”


    蘇真兒笑答道:“魚湯不能化解這種毒藥。不過聽我師父說起過,化功散這毒,要是加入到魚湯裏,會產生一種奇怪的香味,不僅讓人久聞不厭,還越聞越香,沁人心脾。”


    蔣龍威聽後極為高興,脫口道:“明早清一色魚湯麵。”


    “屈一女之手,必伸展於萬夫之上!”明智上人輕輕一笑,輕聲念道:“一劍酬恩拓霸圖,可憐花草故宮蕪。瓣香俠骨留殘塔,片土居然尚屬吳。”


    俠客豪傑們一聽,到過無錫或蘇州的,立馬想起了刺客專諸來。言語打開,笑談過往趣事,感悟來日作為。


    公子光覬覦吳王大位,花言巧語騙的吳王僚到府上做客,劍客專諸藏劍魚腹,刺殺吳王僚成功,成就了公子光吳王之位,也半半為後來的吳越爭霸埋下了伏筆。吳王闔閭用‘魚腹藏劍’刺殺吳王僚,成為吳王,時來有運轉,越王勾踐用‘臥薪嚐膽’顛覆吳國,同時也葬送了越國。


    防人之心不可有,最甜不過巧語,輸掉的是命。


    害人之心不可無,最毒不過人心,輸掉的是命。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日防夜防,人心難防。若是飲恨而來,必將含恨而去。


    真要想今年歡笑明年複,秋月春風等閑度,唯有矢誌不渝地超越自身,打鐵還靠自身硬。


    害人之心不可有,遵循正道;防人之心不可無,順勢而為。


    世人常以銅為鏡,可正衣冠;以古為鏡,可知興替;以人為鏡,可明得失。


    夜色已深,酒水喝好,言語稀少起來,多人打起了嗬欠。


    明智上人起身,大聲說道:“胡清竹,嚴鯤,陶鑫之,行走江湖,求的是心兒自由,無拘無束。但若正道不複存在,人人自危,朝不保夕,又何來心兒自由,無拘無束。你們回去好好睡上一覺,明早起來,記得告訴同伴,治人者必先自治,責人者必先自責,成人者必先自成。”


    胡清竹起得身來,躬身道:“前輩放心,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等既已答應改過自新,定會為扞衛正道舍生忘死,一雪前恥。”生怕馬屁拍錯了位置,忙同著嚴鯤、陶鑫之二人,朝在座的一個拱手禮行過,跨步而去。


    目送走胡清竹三人,在座的陸續起身,相互話別,依依散去。


    唯留柳青一人,與月為伴,守候著鏢車,掛記著鏢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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