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很是安靜,兩三個官員走了來,停在門口,朝處於靜思中的賀景榮有禮道:“大人,天色已晚,下官們先走了。”


    賀景榮醒過神來,朝門外看了一眼,見天色變暗,微笑地答道:“好。”


    官員們慢步離去,賀景榮起得身來,將官服整理一下,出得房門,朝府外走去。


    一段路程走過,賀景榮回到家中,入得大廳,賀俊偉迎上前來,關切地問道:“爹,那人沒怎麽樣吧?”


    “沒什麽,說了幾句話就走了。”賀景榮微微一笑,坐了下來。


    寧馨兒給賀景榮端來一杯熱茶,小聲說道:“爹,我哥白玉天今日換了住處,喬遷之喜,我想跟俊偉一起過去喝杯酒,道聲喜。”


    賀景榮接過茶杯,小小抿了兩口,笑答道:“好,記得帶上份禮物。”


    寧馨兒道:“謝謝爹!”


    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歡蹦亂跳而來,竄到賀景榮身邊,歡言道:“爹,哥,嫂子,飯菜上桌了,娘叫我來請你們用餐。”


    賀景榮被賀小姐攙扶著站起身來,朝著飯廳走去,賀俊偉、寧馨兒牽著手跟在後頭。


    四人跨過兩道門檻,來到飯廳,坐上飯桌,賀夫人帶著丫鬟端來最後一個菜,一家五口歡歡喜喜地圍坐在一起,把酒言歡起來。


    賀景榮喝下一杯小酒,吃過兩口魚,放下筷子,朝身旁的賀夫人說道:“夫人,你那作畫的手藝生疏了沒有?”


    賀小姐歡快地接話道:“爹,娘那手還靈巧的很,昨日還教我畫了一幅老翁垂釣寒江圖呢!”


    賀夫人給賀景榮舀了一小碗雞湯,溫聲問道:“今日怎麽想起作畫來了?”


    賀景榮一邊用勺子舀著湯水喝著,一邊回話道:“今日有一人來訪,交談了幾句,言行舉止囂張跋扈,不像好人。想夫人能將他畫出來,明日交與他人幫我查一查,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好叫他不在衢州府為惡。”


    賀俊偉給父親的酒杯斟滿酒,接話道:“爹,是隨我上山的那位長者嗎?”


    賀景榮喝下小酒,答道:“是那老者,等會兒吃完飯,你倆陪陪你娘,好好將那長者的外貌描述給你娘聽,越詳細越好。”


    夫人喝了口湯水,說道:“俊偉,好人壞人又不寫在臉上,也不是幾句無關痛癢的好言好語所能辨別得清的,以後別隨隨便便帶人上山來了。”


    “是,娘。”賀俊偉給寧馨兒夾了一筷子菜,端著碗吃起飯來。


    賀景榮喝完湯,說道:“別說孩子,他沒做錯。我身為地方長官,有人有事來訪,哪能避而不見的。上次帶白玉天上山,就消除了一宗冤案,救下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有功。”


    賀俊偉得到父親的誇讚,心裏好過了許多,碗裏的飯菜也香甜了不少。


    夫人給賀景榮斟好酒,道:“孩子的婚事,你打算什麽時候幫他們操辦啊?街坊鄰居們一見麵就囔囔著喝喜酒呢!”


    賀景榮微微笑了笑,看了兩個孩子一眼,道:“最近城裏來了好些江湖人,好像都是趁著龍威鏢局而來,等平息了事端,就幫他們操辦。”


    夫人道:“江湖人之間的恩怨,你不是一向不過問的嗎?”


    賀景榮答道:“今時不同往日,衢州府裏的部分兵馬已被朝廷調去西北增援戰事,運往京城的官銀已交付給龍威鏢局來押送,不得不關心起來。”


    賀俊偉接話道:“爹,既然這樣,官銀何不讓官軍押送,也好免生事端。”


    賀景榮微笑道:“你這孩子,城裏的駐軍本就不足了,要是有居心叵測之人借機鬧事,引起暴動,隨意調走官軍,拿什麽來幫朝廷鞏固後方。現在西北戰事已起,幾番交戰下來,我大宋兵馬敗多勝少,又不知北邊的契丹什麽心思,後方若是亂了,朝廷豈不內外交困。”


    賀俊偉道:“爹,馨兒他哥白玉天,武功極好,一身正氣,值得信任,要不請他來幫忙護送官銀吧?”


    “請誰來護鏢,那是龍威鏢局的事,官府不強加幹涉。”賀景榮喝下賀夫人斟的一杯酒,端起飯碗說道:“吃飯吧,等會陪著你娘將那長者的頭像畫好來就行。”


    少了言語,五人隻顧吃喝,很快就將晚飯吃好,下得桌來。


    賀景榮扶著夫人入得書房,擺好紙張,磨好墨,帶著賀俊偉跟寧馨兒,將那長者的外相從頭發、額頭、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巴、胡須、臉型,詳詳細細地描述了一番,甚至臉上那裏長了一個黑痣或黑點都沒有放過。


    聽過三人的一番描述,賀夫人拿起畫筆,聚精會神地畫了起來。


    賀景榮怕打擾到夫人,帶著孩子們走出書房,坐到大廳裏,喝著茶水,一邊喝著期待,一邊喝著焦慮。


    小半個時辰過去,賀夫人拿著畫紙從書房走了來,遞給賀景榮,接過寧馨兒遞來的茶水,說道:“根據你們的描述,就隻能畫成這樣了。”


    賀景榮打開畫紙,認真看過,笑容之花綻放一臉,歡喜道:“辛苦了,夫人。這畫的幾乎跟真人一模一樣,特別是這副嘴臉,越看越像,越看越討人厭。”


    賀俊偉走了過來,接過畫紙,看了看,道:“娘,你這本事真好,什麽時候也教教我,同你一起畫個全家福。”


    賀小姐將賀夫人扶著坐了下來,歡喜道:“哥,你這想法不錯。一家人坐到一起,媽媽幫我們四人畫好,你再幫媽媽畫好,不需要請外人就能畫出一幅全家福。”


    賀景榮高興地坐了下來,道:“偉兒,將畫收好,明日帶給白玉天,讓他幫忙查查,看看這位老先生是何方人物。”


    “是,爹。”賀俊偉慢慢地將畫紙卷了起來。


    賀夫人喝完茶水,見孩子們的臉上都有著倦容,說道:“夜深了,都睡去吧。”


    三個孩子朝父母行禮話別,出得大廳,尋找各自的宿頭去了。


    等孩子走後,賀夫人見丈夫一臉愁容,小聲問道:“你今日這般慎重其事,是不是畫像中人有什麽蹊蹺之處?”


    賀景榮小聲回話道:“你可還記得我們定婚之時,我跟你說起過的泰嶽派滅門之事,我懷疑畫像中的這位長者,就是那作惡之人。”


    賀夫人聽過,心兒隱隱不安地站起身來,走到賀大人身邊,小聲問道:“若真是那人,你打算怎麽做啊?”


    賀景榮輕輕地握住夫人的手,輕聲答道:“我當年發過誓言,一旦練成了三絕掌,就要為泰嶽派報得那血海深仇,不能言而無信。”


    賀夫人小聲說道:“可你現在是一州知府,造福萬民,且有家有室,跟那樣一個無惡不作之人拚命,實在是犯不著。”


    賀景榮起得身來,將夫人扶入懷裏,溫言道:“孔夫子說殺身成仁,孟夫子說舍生取義,我身為他們的學生,豈能避開先師們的敦敦教誨。在正義麵前,不能因為處境改變了,就找理由選擇退縮。”


    賀夫人苦聲道:“可一旦不敵,不僅百姓失去了一位好官,我也將失去丈夫,孩子們也得失去父親,你叫我們往後怎麽活啊!”


    賀景榮撫摸著妻子的頭發,很是難受地說道:“泰嶽一門,上下四五十口人命,死的不明不白,我身為他們的朋友,豈能坐視不理。現在,三絕掌就我父子倆學會,怎不能讓偉兒去報這個仇吧。況且偉兒的使命,是幫泰嶽派重塑門戶,將三絕掌傳承下去,絕不能有失。”


    賀夫人無意識地擠出了幾滴眼淚,泣聲道:“要不咱們請些幫手吧,伸張正義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


    賀景榮將賀夫人抱緊了來,答道:“按武林規矩,門派內的恩怨,外人不能插手。就是請來幫手,他們也隻能幫我留住此人,報仇雪恨這件事,還得由三絕掌的傳人來做,不能假手於人。”


    賀夫人極為難受,她真想勸阻丈夫不要去報仇。可他學了三絕掌,又怎能不履行諾言,去做那言而無信之人。情海極為酸苦,不管怎麽安慰自己,眼睛就是難以聽話,淚水嘩嘩直流。


    賀景榮聽到妻子的泣涕聲,將她扶出懷抱,一邊幫她擦抹著眼角邊的淚水,一邊寬慰道:“該來的來了,三十來年的等待沒白費,即將如常所願,你應該為我感到高興才是。”


    賀夫人破淚為笑道:“好,我為你感到高興,祝願你能如願以償地為泰嶽派報得血海深仇。”


    賀景榮微笑道:“你要相信正義,我是不會輸的。我還想看著孩子成婚,幫泰嶽派撐起門戶,以告慰泰嶽派先祖們的在天之靈。”


    賀夫人沒法勸慰住自己的丈夫,隻好將心中的憂慮、苦楚化成微笑,挽著丈夫的手臂,朝著臥房走去。希望他睡上一覺醒來,忘記了昔日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心裏裝著的,隻有家庭,隻有一方百姓。


    可君子一言九鼎,既是為正義而戰,豈能說忘記就能忘記。


    隻盼他英雄無敵,消滅了敵人,還能保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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