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鄒老爺子連忙長出口氣,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


    倒是鄒老爺和鄒青玉父子倆都嚇了一大跳。


    “你叔叔是誰?他何時去段家做學徒的?為什麽這麽多年了,我們從沒有聽說過這事?”鄒青玉一連問出許多個問題。


    鄭宏不徐不疾的回答:“我叔叔叫鄭慶澤,天慶三年去的段家,學了五年,因為資質一般被遣送回家,後來就一直在坡子村裏做鐵匠。”


    聽他說著,鄒老爺就趕緊從懷裏摸出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翻閱起來。


    “找到了!”


    很快,他就一聲低呼,然後照著上頭的字句念了起來:“鄭慶澤,天慶三年入段家為一等學徒,天慶八年還隻是第三等。因為資質魯鈍,不堪重用,被勸退回家。廣元六年,鄭慶澤收遠房侄子鄭宏為徒。”


    直到此時,鄒老爺子緊鎖的眉頭才稍稍鬆開了一點。


    “原來都是段氏鐵器的後人,那就難怪老夫看到這個刀口覺得眼熟了。”他連忙又衝鄭宏拱拱手,“既然咱們都是一家人,那就不說兩家話了。之前的種種不愉快,那都是我們不對,今天我就讓小孫子當麵向你認個錯。你這個當師叔的就大人有大量,別和他一般見識了。”


    他話音剛落,鄒老爺就趕緊將鄒青玉往前推了一把。


    鄒青玉一臉的不情願。


    可在爺爺和父親的冷眼威逼下,他還是低下頭:“師叔對不起,之前都是師侄年輕不懂事,才會犯下這麽多錯誤。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這個晚輩一般見識。”


    “好。”鄭宏頷首。


    這姿態,真是爽快得很。


    鄒青玉連忙道謝。


    鄒老爺子聽了,他也一臉歡喜。“師侄果然爽朗大方,師伯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現在咱們算是不打不相識。既然之前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也難得在這裏遇到一個同門,那以後咱們可要常來往才行。對了,既然東山縣是你的地盤,那這裏我們不會再染指一下。我們鄒記在這裏的所有鋪子一律都撤了!”


    “爹!”


    “爺爺!”


    聽到這話,別說鄒青玉,就連鄒老爺都驚得失聲低呼。


    鄒老爺子就將臉一沉。“怎麽,我的話你們都不肯聽了?你們還有沒有把我當做一家之主?”


    鄒老爺趕緊低頭。“孩兒不敢。這事都聽爹您的,您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鄒青玉也隻能咬咬牙,低聲附和他爹。


    鄒老爺子才笑了,他又看向鄭宏。“小師侄,你看師伯這個補償可還讓你滿意?”


    “可以。”鄭宏又頷首。


    鄒老爺子才大大的舒了口氣。


    “你滿意就好,那我就徹底放心了!”


    說著,他就笑嗬嗬的站起身。“好了,既然事情辦完了,咱們同門相遇,可不能浪費了這段緣分。走,咱們去醉仙樓喝酒去!連莫小公子也都請上,師伯我請客!”


    “好。”鄭宏再次點頭。


    鄒老爺子立馬眉開眼笑。


    既然雙方都已經化幹戈為玉帛,那麽這次的酒席自然吃得無比的圓滿。


    對於舒春蘭一個女眷又堂而皇之的坐上酒席、鄭宏就連吃飯也把曉丫頭給抱在懷裏喂食這兩件事,他也沒有再表達出任何不讚同。


    一頓飯,大家都吃得盡興而歸。


    鄒老爺子一把年紀了,竟然也喝了不少酒,兒孫們攔都攔不住。


    最後,他是爛醉如泥的被孫子給攙扶上馬車的。


    上車後,眼看車子已經開出一條街去,鄭宏他們已經聽不到他們說話了,鄒青玉才拉下臉:“爹,您說爺爺他是不是瘋了,居然說把東山縣的所有鋪子給撤了就給撤了?”


    “你爺爺既然這麽說了,那肯定就有他的理由在。而且段家對學徒的確是有規定:隻要是在段家學過技藝的,不管學了一年還是一個月,那身上都打上了段家的烙印,那麽在外麵就要互相幫扶。現在咱們在整個安東省都已經打出名號來了,又哪裏還能舔著臉和姓鄭的搶東山縣的這點小生意?不然要是段家知道了,那咱們就慘了!”鄒老爺沉著臉說道。


    “這個段家哪有那麽厲害?都離開多少年的學徒了,說不定他們早忘了!”鄒青玉小聲咕噥。


    “不可能。”鄒老爺當即搖頭,“段家對名下的學徒全都記錄在案,就連學徒的徒弟也是每隔三年都要往上報上一次名字。而且關於學徒的現狀,他們也會不定時的派人下去抽查。曾經就有人動過這樣的心思,故意欺負本事不好的學徒,結果被段家發現了,然後他段家學徒的身份就被抹掉,下半輩子也再也沒有再踏進過打鐵房一步。”


    “他們果真這麽嚴格?”鄒青玉咋舌。


    “隻不過……”他又想到一件事,“那些普通生意咱們讓也就算了。可朝廷裏的那些刀槍劍戟,難道這門生意咱們也得讓出來給他們嗎?”


    聞聽此言,鄒老爺也沉默了。


    捫心自問,他當然是不想讓的。這個生意實在是太賺錢了,他不舍得放手。


    “讓。”但這個時候,忽聽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鄒青玉父子一愣,趕緊回頭,就見原本喝得滿臉通紅、上車就呼呼大睡的鄒老爺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過來,正一臉平靜的坐在那裏看著他們。


    “爺爺!”鄒青玉低呼一聲,“您的酒這麽快就醒了?”


    “我根本就沒醉。”鄒老爺子輕笑,“想當年,我也是在酒宴上混跡多年的人,這麽一點酒哪能真把我給灌倒?我不過是懶得和那小子虛與委蛇,就裝醉趕緊離開罷了。”


    “原來爺爺您也討厭那個家夥?既然這樣,那您為什麽……”


    “就是因為討厭他,我才要讓他繼續膨脹。我倒要看看,他最終能膨脹成什麽樣!”鄒老爺子眼中浮現出一絲冷意,瞬息他周身都縈繞上了一股戾氣,看起來陰狠毒辣得很。


    “尋常那些鐵器,的確是在段家當上個三等學徒就能打得差不多了。可是官府要的東西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不到段家五等學徒的,根本就打不出來像樣的!更別提咱們雖然賣給普通百姓的鐵器質量是馬馬虎虎,可給官府的卻從沒有偷過一點懶。這麽些年下來,你看哪裏的官府拿到咱們的東西後說過一個不字?”


    “那是當然!”鄒青玉越聽越興奮,“不也是因為咱們把他們給伺候得好,所以知府大人才一直和咱們家保持著良好的關係嗎?這次王家的事情,也多虧了知府大人從中調停,咱們才能擺脫掉呢!”


    “所以,爹您看似大方的把偌大一個賺錢的機會交給了姓鄭的,實際上卻是給他出了一大難題。東山縣這邊也早已經被咱們的好東西養刁了胃口,他要是做得不如咱們……嗬嗬,那可有得他受的!而一開始和官府合作的,又有幾個能做好的?”鄒老爺此時也得意洋洋的開口。


    所以,鄒老爺子這是故意挖了一個大坑在鄭宏麵前。隻要他夠貪,他就會毫不猶豫的跳下去,然後自取其辱!


    “爹,還是您高明!”鄒老爺連忙對鄒老爺子豎起大拇指。


    鄒老爺子卻隻冷哼了聲。“你們年輕人啊,就是沉不住氣,一天到晚就知道喊打喊殺,巴不得一拳頭把對手給打死。卻不知道,以退為進也是一個好法子。尤其在對待這種有點本事、又剛剛嚐到點甜頭的年輕人上頭,那就更要學會捧殺這一招。”


    “是是是,爺爺您說得對。孫兒還是太嫩了,以後孫兒要跟您學的東西還多著呢!”鄒青玉趕緊笑嗬嗬的點頭。


    鄒老爺子又低哼一聲,就慢慢合上眼閉目養神。


    隻不過,他下垮的嘴角此時卻微微往上勾上去一點,使得他這張臉看起來仿佛一隻狡猾的老狐狸。


    在這祖孫三個直接離開東山縣朝省城方向走去的時候,舒春蘭正在照顧喝多了酒的鄭宏。


    “你說你,平時滴酒不沾的,今天怎麽一口氣喝了這麽多?就算真遇到了自己人,你也不該猛往嘴裏灌酒啊!而且我看那姓鄒的根本不是什麽好人。就因為一個同出一個師門就突然改變主意對你另眼相待了?這種鬼話我可不信!”


    鄭宏滿臉通紅的躺在床上,認真的聽著她的絮叨。


    一直到她說完了話,他才慢慢開頭。“我也不信他們。”


    舒春蘭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那你幹嘛還和他們把酒言歡,搞得真跟一家人似的?”


    “誰叫他們給我真正的好處了哩?”鄭宏卻說道,“整個東山縣的鐵器生意,以後都交給我了,這是多少錢你可知道?更何況,除了這個外,最重要的還是——和官府的買賣。”


    這些不用他說,之前她就已經從莫文華嘴裏聽到過一波了。


    甚至,因為正和鄒家的這個關係,現在莫文華還熱情洋溢的請他們上莫家去做客哩!這次就不是莫文華招待他們,而是莫文華他爹莫老爺!


    而這一切,分明都是看在那個段家的麵子上!


    “這個段家,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舒春蘭忍不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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